乔克斯的呼吸打在他的耳畔,闻客感觉自己被这灼热的温度烫到了。
对于乔克斯和乔免的过去,闻客虽然有过猜测,可真正从乔克斯的嘴里听到真相,明明是他追求了那么多年的答案,他却还是不太想听下去。
真相有的时候往往很残酷,就像周云松别有用心的那三年,远比周云松的死亡更令他不甘。
闻客突然想到了灾厄区的时候,那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一把抱住他不松手的小孩。
奥斯里亚的准毕业生在那里进行非人类的大清洗,但凡不是被他先发现,乔克斯即便从实验室里逃出来,也绝对离不开灾厄区。
乔克斯第一次接触到实验员以外的人,于是谨慎地观察这个人类,从他的神色中判断自己行为的正误,基因检测手环上显示的数字让这个人类满意,所以改变数字,让他满意就好了。
乔克斯小心翼翼用自己的方式,熟悉实验室以外陌生的世界,因为暂时不确定什么是“正确”,只好事事都听从他的安排,将他的正确当作正确,表现出异样的乖巧来。
逐渐掌握了外界的规则后,乔克斯在实验室中养成的怪异性格才从骨子里透出来,他在最应该被教导的年纪,每天睁开眼面对的都是冰冷的仪器,和那个可能是自己母亲的实验员沉默的凝视,就算此后在奥斯里亚受过再多的正规教育,也只是给这个人覆盖上一层看似正常的伪装,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人。
乔克斯用六年的时间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正常人,如果没有乔免那次突如其来的露面,乔克斯也许真的会顺利装到毕业,闻客煞费苦心建立起他对阿波罗星系的信任,乔免只需要一面就可以摧毁。
乔克斯选择这个时候坦白这一切的原因很简单,乔克斯断定说出这一切,他一定会心软。
乔克斯把他当作学习对象观察了那么多年,太知道用什么方式才能得到他的妥协,他已经对这个星际海盗说过了“到此为止”,却在这一刻按捺不住想说“好”的冲动。
“我是不是还没有告诉你。”乔克斯嘴唇在他耳垂上贴了贴,声音随着气流钻进耳朵里,轻飘飘地给他加了一把火:“她从对我身体的解构和重塑中,得到了四维世界的数据。”
闻客一瞬间就明白了乔克斯的意思。
黑洞的保存之所以困难,正是因为这个物质在三维世界剧烈的不稳定性,黑洞的奇点能够吞噬三维世界的所有物质,星盟试图利用黑洞作为武器,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力图攻克这个问题。
科学院多年来从各个方向做了数不胜数的实验,但从未有人想过“人体实验”竟然能够解决黑洞难题。
星盟对三维以上的维度了解很少,毕竟这个维度并不现实存在,即便现在的人类已经在太空中生活了三千多年,可对时间与空间方面的研究,进展微乎其微,上一次巨大的突破还是误打误撞发现了短暂连接两个空间的虫洞,让远距离星际航行成为一件简单的小事。
三维世界的本质研究已经如此困难,更高维度的四维世界大多时候只存在于物学家的设想里。
“所以你能够多次从星盟眼皮子底下逃走,甚至从一个空间出现到另一个空间内……”闻客抓住了乔克斯的手。
乔克斯嗯了声:“她的实验成功那刻起,不管从生物学还是物学的角度来说,我都不算是一个人类了。”
一个碳基生物自然不可能进入高维空间,所以乔免需要先解构他的身体,只留下意识的信号,以电流的形式存在,尝试将意识送进四维。
一次自然也不可能成功,意识高维化失败,他们再将他解构后的身体重塑回碳基生物,一般来说,一天之内他有时间进行三次解构和重塑过程。
大部分像他一样的实验品就是在重塑身体时意识崩溃,或是基因突变导致了无法挽救的病变,睡过去后便再也没有醒来。
而他实在是个天生的实验品,不论进行多少次实验,他的意识永远没有崩溃的迹象,全身的基因换了一遍,这些全新的基因也诞生了与人类不同的新的平衡,让他看上去与他们一模一样。
乔免实验成功的时候,她得到了四维世界的数据,而自己也彻底变成连非人类都不能形容的另一个物种。
“长官,你永远也困不住一个维度高于三维的敌人。”乔克斯指着自己的瞳孔,这双眼睛呈现出透亮的蓝色,仿佛瞳孔之下其实空无一物:“如果我想,这双眼睛现在可以看到长官你跳动的心脏。”
“长官。”乔克斯闭起一只眼睛,指腹贴到他的胸口:“你的心现在跳得很快。”
所以他的每一次心动,通通无所遁形。
难怪乔克斯就算无法解“爱”,也从来不会错判他的心思,这个星际海盗开外挂。
闻客一边不可思议地想,一边心脏绞痛。
乔克斯轻描淡写地用“解构和重塑”概括了那些具体的措施,可他不是一开始就对这些过程习以为常,就算是现在,接触到电流,乔克斯还是会不受控制的颤抖,那是篆刻在灵魂上的伤害。
乔免用从乔克斯这里得到的数据,找到了将黑洞保存在四维世界的方法。
正因如此,她现在也可能将阿波罗星系从黑洞封锁中解救出来,因为原她早已得到过,只需要在现实验证即可。
如果没有乔免在乔克斯身上做的实验,阿波罗星系面对维纳斯星系的黑洞封锁,除了将米洛法尔拱手相让,并做出相应让步,乃至今后所有星际行动都被维纳斯压上一头之外,毫无应对措施。
这是无解的命题,乔克斯与星盟的矛盾避无可避,只是因为他,乔克斯最终在“立即杀死乔免”和“等乔免救了阿波罗星系后再杀死乔免”之间选择了后者。
“长官,你可以慢慢考虑。”乔克斯挑起一边眉毛,“毕竟背叛阿波罗星系,也是需要时间的。”
闻客刚放下的心顷刻间悬了起来,缓缓重复了一遍:“背叛?”
乔克斯眨了眨眼睛:“不可以吗?”
闻客静静看着他,乔克斯从他的长官眸中读到了笃定的拒绝,勉为其难道:“好吧。”
阿波罗星系永远隔在他和乔克斯之间,即使他现在解了乔克斯所作所为的由,阿波罗星系的法律还是会宣告这个星际海盗拥有足够监禁到星球毁灭的刑期。
他们置于不同的立场,就算这个星系的一切千疮百孔漏洞百出,他还是会因为第九舰队,因为北斗那些人,因为并肩战斗过的战友,和为了阿波罗星系而努力的所有公民,相信他的母星并非无可救药,只是需要改变。
既然三千多年不曾改变,那便从他开始。
唯一的遗憾是。
闻客摸着乔克斯的眼皮,乔克斯闭上眼任他摸,眼珠在皮下转动,不论从哪条律法上算,不论阿波罗星系最终成为何种模样,乔克斯的结果,不是纳布塔星,就是永远的通缉犯。
星盟容不下他。
待一切尘埃落定,星盟会跟乔克斯清算旧账,现在诡异的和平相处,只是战乱时应接不暇的假象,乔克斯深知这一点,明知希望渺茫,也想问他一句愿不愿意。
可惜他绝不会背叛。
“长官。”乔克斯猛地睁开了眼。
闻客把手指从他眼皮上挪开,乔克斯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轻轻摩擦他的腕骨:“既然前路未知。”
闻客和乔克斯对视上,乔克斯眯起眼笑了:“那就现在,和我接吻。”
所有的未来都是不确定的未知数,但至少眼前的人是真的,落在嘴角的吻做不得假。
闻客闭上眼,乔克斯的吻下一秒就撞了下来,酸涩的柠檬味沿着唇舌的触碰从另一个人的舌尖递进自己的口腔,比过往的任何一个吻都要急切,没有慢条斯的厮磨,也没有坏心思的调笑,几乎遵循着身体的本能动作,这一刻他们的本能就是吻眼前的这个人。
他们相爱在当下,不问前路。
……
闻客不记得乔克斯对着他的嘴啃了多久,只记得乔克斯离开的时候,他的唇肉火辣辣的疼,乔克斯逮到他一点的迟疑就会得寸进尺,更何况是他主动回应的吻,如果不是他意识到再亲下去事情会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乔克斯似乎真的可以抱着他吻到天荒地老。
闻客把乔克斯滑下去的手拽上来,威胁地捏了捏:“我暂时还不想带着你的信息素去见梵伦。”
乔克斯吻之前没吃解酒药,已经被他的信息素醉了大半,手被拽走了也不恼,反正他还会自己放回去,甚至能搜罗起意识问他的长官:“带着这张嘴去见梵伦,难道不一样吗,长官?”
闻客虽然不醉柠檬,但高阶alpha信息素的持续侵袭下,神智其实也不算完全清晰,否则他一定会再次把乔克斯正在扯他衬衫下摆的手扔出去。
直到冰凉的掌心贴到了他的腰窝,闻客才一个激灵,刚想拽人胳膊,乔克斯手指沿着腰窝滑到了背后,他就没来得及阻止,力气先卸了三分。
乔克斯手指没再向下去,只是一节一节有些好奇地按他脊椎骨,闻客忍了会,忍无可忍稳住飘远的嗓音,问:“数明白了吗?”
乔克斯点了点头:“数明白了。”
“数明白了就给我撒开。”闻客冷着声线。
“长官。”乔克斯避而不答,像是突然生出了什么好奇心,把头埋进他肩里,嗓音也闷进了锁骨里,只是闻客还是听到了乔克斯的问题。
乔克斯问他:“我会是你职业生涯的污点么?”
闻客胳膊动了动,用力把乔克斯的脸拽出来,让他看着自己,又指了指自己不知不觉大开的衬衫领口。
乔克斯亲着亲着就变了味道,顺着脖颈亲下去,在上面留下了一排痕迹,闻客示意他看清楚看仔细了自己干的好事,他的衬衫纽扣被乔克斯或拽或解,已经只剩下两颗尚未牺牲的勇士,勉强维持长官的体面:“你为什么会对自己产生如此错误的认知。”
闻客撩开眼看他:“难道什么时候不是了吗?”
乔克斯认真思考了会,笑了,又低下头来吻他。
……
梵伦料去世那位星际海盗的后事没有耽误很长时间,第二天就派人来请他过去,机甲已经准备好了,只是没敢停到山上,一直焦虑地在上空盘旋。
据这位来请的下属所说,他在上空盘旋了两个小时,他们才发现自己的存在。
闻客没解释,默认了。
其实这艘机甲出现的第一时间,公主和西西就一同发出了警报,然后被乔克斯按掉了。
乔克斯拖了两个小时才允许这台机甲降落在自己的山头,把他的长官从他的房子里接走。
并把他一起带了过去。
梵伦请他们落座,看了一眼闻客……又看了一眼,视线停留在闻客嘴唇上一秒,欲言又止,但最后什么也没有问,直截了当交代他的来意:“抱歉闻长官,让您久等了,我的私事已经处妥当,接下来想跟闻长官讨论的,是关于第三星和阿波罗星系的合作事宜。”
“我想让闻长官先见一个人。”梵伦向他伸出手,“只是在此之前,我需要求闻长官一个承诺……承诺绝不会对此人动手。”
闻客握住梵伦的手:“可以。”
梵伦挥了挥手,身后走上来一个熟悉的人。
“好久不见,闻长官。”里安堆着眼角的褶皱,安然自若地和他打招呼:“很高兴我们最终还是站在了统一战线。”
里安从17星逃走后,阿波罗星系早已被围困,闻客猜不到里安会逃到何处,只是出现在梵伦这里,竟也毫不意外。
闻客对里安的死活不感兴趣,梳了现在知道的消息:“第三星和科学院有合作?”
“一部分。”梵伦欣然承认,“毕竟如果能得到全科学院的支持,我们也不必东躲西藏了。”
“解答闻长官的困惑需要的时间有些久。”梵伦说,“追溯起源,大概要从十多年前,灾厄区的那次暴乱说起。”
“科学院在灾厄区设置了地下实验室,用灾厄区唾手可得的非人类做一些实验,我们秘密前往灾厄区,本来是想揭露科学院的恶行,却意外发现了实验的另一面。”
提到这个,里安接过了话头,言语之间暗含着自豪:“你们军部的人总把我们当成疯子,可疯子怎么了?牺牲灾厄区那些没用的实验品,能够做出造福整个社会的成果,解救世上的大多数人,我们做的明明是最伟大的事业,因为这个事业,我被辐射所感染基因变异,年纪轻轻便垂垂老矣,周云松也被执法者发现当场处决……但我们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阿波罗星系凭什么容不下我们?”
“是这样的。”梵伦安抚了下里安激动的情绪,轻咳一声接着道:“科学院在灾厄区的地下实验室被军部发现后,军部反对这种实验,认为将灾厄区的次人类和非人类当作实验品是不人道的,和事会争取了摧毁实验室。”
“为了救下实验室的实验资源,我策划了那场暴乱。”梵伦说,“利用灾厄区彼时的混乱,趁军部忙于星际海盗之时,我炸毁了只剩下空壳的实验室,制造实验室被摧毁的假象,暗中将他们的实验,挪到了流放区,17星是里安的据点。”
“实验室原来是你炸的。”一直心不在焉听他的长官谈正事的乔克斯突然插嘴道。
梵伦不明白这个祖宗怎么突然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意外地“嗯?”了声:“怎么了?”
乔克斯在桌下扣闻客的手,被闻客打开了:“没事。”
这可比什么“第三星的感激”更有意思。
【作者有话说】
闻长官:开挂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