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除夕前一天,林尧才从重重噩梦中惊醒,醒来时倒再没有难以忍耐的头痛,更多的是疲惫。
梦里他走了一条很长的路,过往种种画面参杂在一起镶刻于小路两侧,他独自走在最前方,身后一团瘦小黑影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一言不发,幼年时期贺殊的脸依旧模糊不清,他回头看,只能看到贺殊的轮廓。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像是中间隔了一层隐形且不可跨越的膜,林尧知道,这层膜叫时间。
不可否认,福利院时期他与贺殊的确是关系非同一般的伙伴,但离别的时间太久,经历的事情太多,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他和贺殊没办法再回到从前。
恨这种东西一旦在心底扎根就很难完全抹去,不好说当年做错的到底是谁,但无论原因,结果已定,贺殊被孤独地丢在了福利院里,恨他可以理解,林尧认了。
但贺殊对他做的那些事同样无法挽回,不论原因,结果已定,他的精神状况和身体健康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害,他恨贺殊,理所应当。
恨意不会抵消,更不可能遗忘,他当初欠给贺殊的命,这半年时间也差不多还给他了,还要他怎么样呢?他曾经被贺殊折磨的差点自杀。
梦的结尾他见到了很多贺殊,有雨天重逢时腼腆羞涩的贺殊也有戴着鬼面索他性命的变态,他们围着林尧转,嘴里说着不同的词,“爱”与“恨”交替出现在林尧耳边,最后却又通通变成了一句话,我们还有可能吗?
林尧告诉他们,没有,不要互相折磨了。
他的回答让围在他身边的贺殊变得扭曲,散成一团黑雾尖叫着缠住他,越缠越紧,越缠越紧,他在梦里险些被勒死,却依然不改口。
没有,不可能。
后来他惊醒,才发现真的是贺殊压在他身上睡着了,难怪窒息感那么真实。
贺殊睡得浅,他连着两个晚上没怎么闭眼,刚刚实在撑不住才靠在床边睡着了,林尧稍微一动他就清醒过来,双眼布满红血丝,下巴还有刚冒头的胡渣,黑眼圈遮掩不在,整个人灰蒙蒙的,难看的差点让林尧没认出来。
贺殊一下从床上弹起,他理了理糟乱的头发,往门外走:“我去,我去叫医生,我找医生过来,你在床上别动。”
他快走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转身返回到床边拿一次性杯子给林尧接了杯温水,递到林尧面前:“渴吗?先喝点。”
“你不如先去厕所洗把脸。”
林尧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有些沙哑,他清了清嗓子,继续:“杯子放边上,喊医生来。”
贺殊没动,他握着杯子,小心试探:“明天除夕,我叫人买了饺子皮放在家里,晚上一起包饺子吗?”
林尧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无非是在试探自己还会不会留在他身边,但他假装没听懂:“除夕一般都跟家里人一起过,我得回我姐那。”
“我能一起去吗?”贺殊紧跟着问,“我没有家里人,你走了我就要一个人过除夕……”
林尧打断他:“你什么时候走?”
贺殊迟疑了一下:“去哪?叫医生吗?我现在就去……”
“不是,”林尧说,“我是问,你什么时候回贺家。那天你爸不是说,最迟三月底,你要回去准备出国的事,这都一月份了,你也报复完了,提前走吧。”
他说“报复”时表情很平静,仿佛遭受欺负的另有其人,但贺殊没法平静,他的手指忍不住捏紧,杯中热水被挤压出来,沾湿了他的衣袖,他毫无反应,良久,才开口:“我不想去的话,没人能逼我。”
“去吧,留在这没什么意义。”林尧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从贺殊手里接过洒了快一半的塑料杯,喝了一口,“非要我直白地说吗?我不想见到你了。”
贺殊往前迈了一步,被林尧抬手推了回去。
“我不报警抓你,当还了你掩护我逃走的情分,你也别再纠缠我,我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忘不掉你干的那些破事,就当是放了我,行吗?”
贺殊愣了几秒,忽然拉过他的手,动作之大让林尧手里的杯子直接掉在了床上,打湿一片床单,他眼眶很快红了:“林尧,我放了你,谁来放过我?”
林尧没有抽回手,抬头望向贺殊,漠然问道:“你不觉得我们在一起更像两根蜡烛吗?互相点燃,互相折磨,最后一起烧为灰烬,渣都不剩。你觉得这种叫爱情?这不是爱情,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爱,你爱的只有你自己。”
贺殊苍白地解释:“那是因为我不知道真相,我以为,我之前以为你是故意丢下我,所以才会恨你。”
“知道真相就爱上我了?”林尧哼笑一声,“那更能说明你爱的是自己,你喜欢的只是几年前对你掏心掏肺的林尧,不是我,懂吗?一旦我对你不好,你就会恨我,你爱的不是我,是自己。”
贺殊口不择言:“那你呢?明明跨年的时候还对我爱死爱活,现在知道一切又让我滚,你和我不一样吗?”
“我爱的是你吗?”林尧把他拉下来,拍了拍他毫无血色的脸,“我喜欢的是你伪装出来的贺殊,不是你,就算是在福利院,我喜欢的也是那时候的季输,不是你,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你是那个变态,我从来没喜欢过的变态。”
“强奸,非法囚禁,私闯民宅,哪一个不够你进去蹲几年,我已经对你很仁慈了,别贪图太多。”林尧垂下眼皮,松开他,“你要的我不想给,也给不了。”
“我不要很多。”贺殊蹲下来,追寻他的眼睛,放软了声音:“让我留在你身边就行,我不懂爱,你来教教我,你以前教过我很多东西,我连名字怎么写都是跟你学的,再教我一次,好不好?”
究竟是多厚的脸皮才能支撑他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些话。
林尧终于忍无可忍,甩开他试图靠过来的手:“不知道什么是爱就滚回去自己琢磨,想个十年八年,你那么会演,找个愿意陪你演的一起过,让他教你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而不是来耗费我的时间和感情,贺殊,这不是你自找的吗? ”
“可我不要别人,只要你。”
贺殊固执地看着他,伪装出来的弱势表象散去,眼底阴郁疯狂逐渐显露出来,他本性难移,骨子里依然是那个疯子偏执狂。
“五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我不信你一辈子都不接受我,只要我还在,你身边就待不下第二个人,你可以跑,但我一定能找到你,你躲不开我。”
“那就试试。”林尧把塑料杯砸向他额角,“别他妈废话了,去给我叫医生。”
*
当天下午林尧出院,在公共场合贺殊不敢明目张胆地把人强行绑走,林尧借了前台电话让林温温来接他,林温温来得很快,看到贺殊时眼神十分复杂,但全程林尧没跟贺殊说一句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
林尧推着她往外走:“回家,准备过年。”
林温温没忍住回头看了眼,贺殊站在原地没动,远远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打开车子发动机后,她在驾驶座上犹豫了会儿没开,心像拧成条麻花,纠结害怕地问:“尧尧,你……”
她还没说,林尧就知道她要问什么:“都过去了,姐,我知道你那时候是怕我出事,我不怪你,是我自己没能力救不了人。”
林温温这才放下心来:“我以为你会讨厌死我。”
“怎么可能。”
“那你跟贺殊的误会也解决了?”
林尧敷衍地说:“差不多。”
“果然是到年末,烂事破事都解决完了。”林温温久违地笑了起来,“等会儿带你去商场里买点烟花爆竹,今年政策开放,允许放炮了,你不是最喜欢看大烟花,我带你把这些年的烟花都补回来。”
可预想中的欢呼并没有响起,林温温在红绿灯口停下来,疑惑地瞥了眼副驾驶,却见林尧呆呆地看着挡风玻璃,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绿灯亮起时,他才淡淡地说:“姐,我不想再看烟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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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葬场不用担心啊,小林不可能因为知道真相就一并抹除贺殊对他做的那些事情,他的人设没有圣母娇妻,然后贺殊还是会又疯又演的,他十几年养成的性格也不会因为知道真相就发生改变。
可能贺殊还会再进化一下,变成哭包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