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陈未识去了一趟二道巷。
他把工作餐打包带上了公交,在两小时晃晃荡荡的车上吃完了。从高新开发区到中心老城区,楼房越来越矮,越来越旧,霓虹也渐渐地不再闪烁,但车流仍是滚滚不息,他将车窗稍开了一条缝,外头的寒风便像刀子拍打着车窗,又拍向自己的脸。
其实自己,有什么本事,能在这座城市中立足呢?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能站在宋道初的身边呢?
空有一身傲骨,自以为和宋道初拥有平等的灵魂。然而危难之际,还是需要宋道初的救援,还是依仗着宋道初的温柔不计较。嘲笑宋道初是个慈善家,可自己不正是宋道初做慈善的受益人吗?
不能因为宋道初给的东西他不想要,就否认自己曾接受了那么多赠予的事实。赠予让人低头弯腰,让他们的关系终究变成一团乱麻。
街边的行道树已经都喷上了除虫剂,公交驶过,便一排排都像摇曳着雪白的裙摆。再过一个多月,或许还要给它们披上军绿色的大衣。虽然现在看起来光秃秃的,但明年开春,它们还会抽叶,开花。
*
陈秀云的外伤不算严重,但那天刚包扎完的时候看着非常吓人,她就用暖色的丝巾把脖子包裹起来。又吊了一天的营养液,她便回去收拾花店了。
陈未识到的时候,二道巷的人家都吃完了晚饭,天色昏暗,陈秀云正从张小逢的三轮车后面搬下来一些新购置的瓶瓶罐罐,张小逢紧张地要去帮忙,陈秀云也不多说便放了手,在一旁温声问他:“累不累?搬完了喝口水吧。”
陈秀云看不见,只陈未识从侧面看得清清楚楚,张小逢的耳朵根都红透了。
“还、还缺什么吗?”他结巴地问。
陈秀云点了点下巴,半开玩笑地说:“还缺一张麻将桌,上回也被砸烂了。”
“这个容易,我店里就有。”张小逢忙道,“我这就搬过来。”
“哎哎哎——”陈秀云连忙拉住他,“我怎么能要你的?我开玩笑啦!”
“可是,”张小逢好像还思索了一下,说出的理由笨拙又朴实,“摆在我那儿也没有用,我连桌脚都凑不齐,放在你店里,人气旺。——而且,我不是你花店的股东吗,这也算我的,那个,投资。”
陈秀云想了想,放开手,轻轻地说:“那好吧。”
张小逢便即准备进超市去搬麻将桌,但还嗫嚅着说了一句什么。陈秀云说:“你大声点,我没听清。”
张小逢双手都握成了拳头,他真的抬高了声音:“等搬完了……我们,去散个步吧!”
陈秀云睁大了眼睛,眸光流动,像震颤的柔波。
而张小逢已经满脸通红,奔进自家超市里去了。
陈秀云站在原地,双手还捂着脖子上的丝巾,遮住了自己的表情,只有些无聊似地又低头,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
陈未识远远地看着,许久,转身离开了。
从那以后直到十月底考试,他没有再去二道巷打扰。
*
十月底的凌晨五点,天光从单人病房的窗外照入,冷得像一片银霜。
陈未识今天什么都没带。值班护士还是当初给他指吸烟室的那位,现在已经认识他,还悄声说:“今天来得有点早。”
陈未识笑:“因为没有做早餐,给花换个水就走。”
“你看上去好累。”护士拧开了病房门把手,关切地说。
陈未识说:“我昨天刚考完试。”
护士惊讶地张了张口:“你多大呀?”
陈未识挑眉:“你猜?”
护士哼了一声,又忍不住关心:“什么考试啊,考得怎么样?”
“很烂。”
护士自然不相信,横他一眼便离开了。陈未识眼中的笑意在一瞬间便消失,他缩了缩脖子,走入病房,一脚往后把门轻轻踢上。
宋道初还在睡觉。
陈未识其实都习惯了,他不想跟宋道初讲话,反而更愿意相对沉默。好像过去两年,他和宋道初好好相处的时间,都没有这个月多。
陈未识走上前几步,把那花篮拿到洗手间换水,给向日葵剪了根再重新插进去,错了季节的向日葵被他养得茎干粗壮挺直,叶片油绿舒展,一副精神饱满的模样。他将花篮提回来,又把双手放在嘴边呵了呵气。
“好冷。”他轻轻地自言自语,又望向宋道初。
宋道初头上的纱布已没有最初缠得那么多,头发也长长了一些,散落在枕头间。身形消瘦了,但躺着还是很占地儿,长手长脚总是伸出被角,陈未识又给他塞了回来。
还有胡茬。
陈未识给他掖好被子,手指不小心擦过了宋道初的下巴,便感觉被那新长的胡茬刺了一下。毛毛糙糙的,宋道初的胡茬总是长得很快。不过,他总可以自己打理好,他甚至还能开视频会。
“在想什么?”
陈未识的小指忽然被抓住了。
惊讶地低头,便看见宋道初已吃力地睁开了眼,一双从被窝里探出的温暖的手全力抓握住了陈未识的右手小指,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眸光底里却透出几许谨慎的试探。
“在想小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