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天的清晨,陈未识睡了两次觉。第二次,他睡到了十一点,终于是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完全看不出宿醉的模样。
宋道初一早已不在床上,陈未识洗漱过后,便看见他在外头的晒谷坪上和村委会的人聊天,旁边还有几个鲜花基地的负责人。迈巴赫的后备箱敞开着,里头全是大红的礼盒,一提又一提地拎出来送出去。
陈未识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大年初一的阳光正好,不远处能听见爆竹的脆响和乡邻们互道新年好的话声,令人心里生出孤独的眷恋。他不想去偷听宋道初谈正事,自己缩了脖子在冷风中屋檐下百无聊赖踱了几步,便看见朱师傅和几个半大孩子正围着后院里的水表叨咕。
陈未识也跟上去凑热闹:“怎么了怎么了?——新年好啊!”
“新年好!”“新年好!”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应。朱师傅满脸稀奇地指着那块水表问陈未识:“小陈,咱家水表坏了,你给瞧瞧。”
“什么?”陈未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望向那水表。
“一晚上,几个钟头的工夫,水表走了好大一圈哦!”朱师傅走到一边,拉一把竹椅坐下,忧心忡忡地点了一口水烟,几个孩子又凑上去望着他吐烟圈,“坏啦坏啦,这水表要不得啦,乱收费……”
陈未识听懂了。
他干笑着摸了摸后脑勺,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只想逃离这尴尬现场,身后却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没有坏,我昨晚浇了花,用了点水。”
朱师傅惊讶:“宋老板还会浇花?”
“对啊,小陈吩咐我浇的。”宋道初看了陈未识一眼,“也就两亩地吧。水费我给您补上。”
“那倒不用……”朱师傅连忙摆手,还乐呵呵地笑,“宋老板睡得好不好?”
“睡得还不错。”
宋道初穿着一身驼色大衣,身材挺拔,眉目爽朗,还在笑盈盈地同朱师傅寒暄,和煦如春风拂面,陈未识在一旁看得呆了又呆,最初的震惊过后,便剩下气恼。
他受不了了,伸脚便往宋道初那锃亮的皮鞋上踩了一脚,扭头就走。
宋道初连忙跟朱师傅挥了挥手,便去追陈未识:“怎么了?”
陈未识真纳了闷儿了,这个人怎么还装无辜啊?
“你浇花?”他的声音虽小,可怒意不减,“你下流!”
宋道初认真地解释:“是我们洗澡用了太多水……”
“我知道!”陈未识羞得快要冒烟了。他快步走进了一座无人的大棚里,又猛地急回头,“你少说两句!”
“我没说什么啊。”宋道初的眼神左右瞥瞥,又摸了摸鼻子。
陈未识不搭理他了。
他像个小领导似的,装模作样地背着手,沿着大棚里的走道,一盆一盆地审查玫瑰花的长势。宋道初不懂这些,也只有跟着,偶尔多一句嘴:“这朵好看。”“这都没开。”“你小心刺啊。”
“宋道初。”陈未识忍无可忍,喊了他一声。
“嗯?”宋道初低眉。
两人一时挨得近了,宋道初又难得地闭了嘴,半开的玫瑰花散发出悠悠的香气,却让陈未识眩晕。
他总是要动摇的。他根本抵挡不了宋道初稍一弹指。正是因为心理防线太脆弱,才会故意拉扯得更长一些,其实都是色厉内荏罢了。
他的手攀住花架的边缘,宋道初看见了,便掰下来,想将它团进自己的手掌里。“很冷吧?”宋道初柔声说着,亲了亲陈未识的头发,下巴轻轻摩挲过陈未识的额头。陈未识乖得一动不动,也不知是被吓住了还是冻僵了,宋道初便自然而然地将嘴唇向下,去寻陈未识的嘴唇。
谁料陈未识突然推开了他,一拧身抱来一只木桶塞进他怀里:“捡牛粪会不会?捡满这一桶,才准你亲我!”
宋道初抱着桶:“……”
*
云鼎集团的董事长凄凄惨惨地去捡牛粪了。
村里那几个看水表的孩子又跑过来,到田埂间看着他捡牛粪。大衣都脱了,只穿一件黑色的羊毛衫,往硬结的牛粪上下铲子的时候小臂用力,肌肉绷起,险些把土都翻了,每铲出一大块,孩子们都齐齐欢呼鼓掌。只可惜陈未识并不在一旁看着。
七八百亩的玫瑰田都修得齐整,沟垄纵横分明,宋道初提着木桶往荒草丛里寻找牛粪,可大过年的,牛粪着实不多,他只有越走越偏僻,直到上了一处有坡度的斜丘,再回头时,便看见成片的田野和大棚,更远处是一色的天空与河流。
这就是陈未识工作的地方了。
也许陈未识合该在这种地方生长。
但低头再看那木桶,原来自己铲了一大上午,自以为尽心尽力勤劳艰苦,却才填满了三分之二。想到陈未识说的捡满这一桶才给亲嘴,宋道初又惆怅了。趁着四野无人,他放下木桶,开始往裤兜里掏烟。
“哎哎——”一个声音蓦地冒出来,“不准抽烟!”
宋道初拿下嘴边的烟头,意外地向下望,原来是陈未识,正在这小斜坡底下拼命地蹦着高,一脸凶神恶煞。
“不准抽烟!”
宋道初笑了,将香烟收起。陈未识来了,那他自然不抽。探身到山坡边缘,双手将陈未识抱了上来。
陈未识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双脚便在斜坡上晃荡,太阳光从他腿缝间晃悠悠地行过。
“不生气了?”宋道初也随他坐了下来,颇带几分希冀地将那木桶抱到陈未识面前,“你瞧,好大一桶呢。”
陈未识低头瞅一眼牛粪,又掀眼皮瞅一眼宋道初,而后宽宏大量地哼出一声,将木桶挪到了一旁。
宋道初眼睛亮了,等着他兑现承诺,他却说:“你脏,现在亲不得。”
宋道初怔了怔,便即温和地道:“嗯,是。”
陈未识却凑上来,“真不亲啊?”
这给宋道初整懵住了。“你说我脏……”
陈未识探出了一点嫣红的舌尖,“舌头,舌头干净。”
宋道初的眼色一沉,牙齿轻咬陈未识的舌尖,陈未识往对方牙关上舔了舔,待宋道初要认真吻他时,他却又退后了。
他身子往后,径自仰倒在了草地上,舒舒服服地望着天,长长叹出一口气,也不管自己沾了满身的枯草渣子。
“这回是你脏还是我脏?”宋道初笑。
陈未识斜眼瞧他,自己往棉服工装的大口袋里掏了半天,手底却翻出了一朵玫瑰花。
是今晨新从大棚里摘的一朵,大红的颜色,花瓣片片盛放,两枚绿叶护着,便像美人矜持的手腕捧着脸。阳光洒落,花上仿佛颤动盈盈的露珠。
“送给你。”陈未识望着宋道初,说。
宋道初呆住。他的那个天真的,热烈的,夏天一般的男孩,仰着头,又像两年前一样,毫无芥蒂地凝望着他了。
宋道初从胸腔里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么大的好运,犯了这么多错之后,还能得到这一朵玫瑰花。
“谢谢。”他的话音微微地哽住,一手去抱陈未识,另一手便想接过玫瑰花。
陈未识由他抱着,手却往后一退——
快准狠地把那朵玫瑰花插在了木桶里的牛粪上。
然后陈未识才往宋道初的脸上响亮地“吧唧”了一口。
恶魔。
很久以后,宋道初才恍然大悟地回过味来。
陈未识,真是个专门克他的小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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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要结束啦~明天还有个尾声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