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江少栩下意识否认道,“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弟子,不是你口中的少主……不是同一个人。”
他耳鸣目眩,四肢虚浮,眼前的人指着他说了什么,那声音恍如沉入一片死水之中,使人听不真切。
江少栩意识混沌,扣在他肩上的几双手手劲儿又重了几分,有人取来了绳索,将他五花大绑。他被拖拽着前行,眼前幢幢的人影几乎重叠在了一起,他脚下一绊,身体往前一跌,眼皮闭上的那一瞬间,整个人便沉入了深深的黑暗中。
他不知自己何时昏了过去,自然也就不知自己已然入梦。
梦里头,他又回到了那片露天的小洼地。
他身前是一个搭得很随意的石头堆儿,石堆上,插着好几条刚从小溪里抓上来的鲜鱼。南宫逸坐在他身边,脑袋往前探着看,一手拿着根小树杈在那儿乱戳:“你到底会不会烤?你不会就让我来,你折腾半天了怎地连火都生不起来!”
江少栩呆呆地看着手里的火折子,缓了半天,才隐隐约约想了起来,这时候他们好像是刚从那个布满机关的暗道里逃出来,虽然在这林子里迷了路,前路未卜,可好在是大家吉人天相,都逃出了生天。
每个人都好好地活了下来。
江少栩莫名地高兴起来,低着头,仔细搓了搓手心里的火折子:“你懂什么,火折子有些受潮罢了,干了就好了。”
“那你倒是快点儿啊。”南宫逸饿得急赤白脸的,哪里还有世家少爷的模样,“我说这鱼你到底会不会烤?啧!说起来,我南陵有一家食肆,烤鱼做得一绝,有机会你来南陵,我带你见识见识什么是正宗的烤鱼。”
江少栩鼓起腮帮子试着吹了吹火折子,没吹起来,就抖着手腕甩了甩:“你不是请我吃过了?”
这话脱口一出,他自己反倒是愣了一愣。
“生起来了!”南宫逸的声音忽然飘到了很远之外,“到处都是火。”
江少栩猛一抬头,他身前哪里还有什么石堆烤鱼,四周铺天盖地的燃起一大片火海!
南宫逸远远站在一处烧焦的房檐下,周身尽是火焰。
“南宫逸!!”江少栩翻身而起,怒吼一声就要冲过去救他,可一提气,丹田之中却是一派虚无,脚上也仿佛绑了铁托一般,重若千斤。
南宫逸的身影就在他眼前被火舌吞食,他心脏跳动得仿佛要胸口迸裂而出,下一瞬,却又听到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小五,来陪为兄喝酒啊。”
江少栩一转头,就看到苏绮生站在另一头的火海里,穿了一身藏青色的长袍,一手执着酒杯,遥遥朝他一举,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容。
“苏兄!别!!”江少栩只来得及吼出这么一声,就眼睁睁地看着苏绮生手一翻,将那杯中酒倒入火中。
火焰被酒一洒,倏地暴起一丈高,瞬间淹没了苏绮生的身影。
江少栩额头绷起青筋,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几乎喘不过气。
火焰在他眼前翻腾,一浪盖过一浪,忽然之间,不知从哪里起了变化,赤色的火焰幻化成一层层红彤彤的帷幔。
那帷幔层层叠叠的随风舞动,杜如喜身着大红喜服,笑盈盈地站在正中央,一头长发在腰后挽成结,软软地垂在他背后。
“江大哥。”杜如喜笑弯了一双眼,双手举起雕着花鸟的红酒盅,“你的生辰,我的喜日,我来敬你一杯酒。”
江少栩一动不动,看着他将那杯喜酒一饮而尽。
红帷幔漫天飞舞,梦醒,江少栩在一处黑黢黢的房间里睁开眼。
脑袋还是钝痛着,手脚依然乏力,可他睁着眼,整个人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有人走进屋来,拉着绳索将他带了出去。
屋外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被关了一整夜,此时突见光明,只能微微眯起眼。他额角的伤口已经结痂止了血,但泛起了红肿,一身白衣也早就皱得不成样子,看上去异常的落魄。
领路的人将他带进了一间大厅内,厅中聚集了不少的人,当日下令关他的那几个掌事的前辈也都在场,似是在商议什么事情。
他一进来,所有人都朝他转过身来,大厅中央站着另一群人,为首的正是杜如喜。
隔过重重人群,江少栩抬起头,和一身华服的杜如喜打了个照面。
其实他早知道的,哪来的什么巧合,哪来的什么重名,压根就没有什么需要他处处照顾的杜小弟,有的只是药谷的年轻少主杜如喜。
都是骗他的而已。
杜如喜看到江少栩的模样,脸色隐隐一变,身子往前倾了一倾,一双柔夷扶住他小臂,杭珊珊妆容精致,从他背后探出身来。
江少栩怔怔地看着两人挽在一起的手臂。
其实也谈不上骗,杜如喜带他去过杭家的药铺,他还亲手帮着挂过迎亲用的垂帘儿。杜如喜去杭家办事还会带着他,他就在门口蹲着等来着。
他甚至还喝过杜如喜的喜酒。
红色的酒盅,雕着花鸟,鸟儿成双,是一对儿花间戏水的鸳鸯。
这些江少栩都看到了,但他一直没多想。
确实谈不上骗,至多是耍着他玩儿罢了。
是他自己太傻,什么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