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最初浪迹江湖时,江少栩也不是现在这副模样的。
那会儿他刚开始孤身闯荡,还有心气儿在,想着能平一平人间的不平事,想着能闯出点儿名堂来,有番作为,能将害他至此的幕后真凶揪出来,还南宫家一个公道,让死去的亡魂在九泉之下瞑目。
结果跑出来没三四天,他身上那点儿碎银子就被偷了个精光。
偷儿是一个十七八的少年,他一路循着踪迹追过去,逮着人了刚要出手教训,一大堆更小的孩子从犄角旮旯钻出来,围住他就给他哐哐磕头,哭喊求饶。
后来他就走了,钱没要回来。
他有手有脚,还有一身不俗的功夫,钱没了他可以自己再挣,就像江湖上那些独行的侠客一般,要么接一些走镖的活计,要么去给显赫世家当一当门客,总归来说,养活自己不算难事。
按理该是如此,可实际上又全然不同。
江湖上有关他的传言都不大好听,他虽然人被放了出来,可只要真正的凶手一日不除,他就没法彻底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
传言里说啥不好听的都有,有骂他的,还有跟风儿骂重华的。
他听到一次就撸袖子跟人打一次,骂骂咧咧地嚷道:“老子已经不是重华的人了,你们他娘的脑子有毛病吧!”可惜骂完也没什么人听,人他能打服了,可嘴他堵不上。
纪正庭曾经找到过他,让他别再瞎胡闹,跟自己回去和长辈们请罪。他就黑了脸,他没罪他请什么罪。后来他发了好大一通火儿,把人骂走了。
这期间,也有药谷的密探围在他周围来盯过梢,他见到一次就打一次,全给打跑了。
再后来,他嫌这些人来来去去的太烦人,索性就自己满世间瞎溜达了,也没个目的地,转到哪里算哪里。
既然正经的活计接不到,他干脆就走黑市去接黑活儿,只要不挨坑蒙拐骗的,他啥都接。他混迹在黑市里,还结识了一群三教九流之徒,是他原先顶看不上的一群人,相处一番之后他才发现,原来这群人也有情有义。他两脚踏在泥泞里,这时才意识到这世上其实根本不是非黑即白。
世间污浊的地方多了去了,总有人深陷泥潭,在里面身不由己,苦苦挣扎。
这两年多,他遇到了很多事很多人,他救过的人反过来坑过他,和他动过手的人又回头帮了他。
他那个脑袋直来直去的,想不透彻这其中的万千变化,想不明白这里头的因果机缘。
有一段时间,他活得很茫然,最初的心气儿消耗殆尽了,寻找凶手的线索又摸不到,他不知道前路通往何处,也不知该往哪条路上走。
他浑噩度日,最后流浪到这小镇上,巧合之下,曾随手帮小酒馆免受地头蛇的骚扰。老板娘看他身手好,时不时会给他留一些价码不错的私活儿。
其实钱多钱少的他也不太在意,钱少的时候他就缩在酒馆里赊酒喝,钱多的时候就在这里买酒喝。
酩酊大醉,春秋寒暑,转眼又是一日过。
江少栩慢慢地眨了眨眼,迷迷糊糊间不知何时睡了过去,第二天一睁眼,邵凡安竟然醒得比他早。
昨天拿去晾晒的衣服一早都收了回来,叠得好好儿的放在床头。早餐已经送进了屋,都摆在桌子上了,盘子上倒扣着碗,一口没动,都还热乎着。邵凡安支着下巴趴在床头,正眼巴巴地瞅着江少栩,等着他起床呢。
江少栩乍一眼看见小孩儿还不大习惯,跟那儿愣了一下,炸着一脑袋头发起了身。邵凡安特有眼力见儿,跟着蹿起来,在旁边又是递衣服又是摆鞋子,蹬蹬蹬跑出去,再蹬蹬蹬跑回来,手里端着洗漱的水。
吃饭的时候,他还把唯一的那颗鸡蛋子儿剥给江少栩吃。
江少栩斜着眼睛瞅他一眼,拿筷子敲了他的手背:“剥了自己吃,别做多余的事情。”
吃完饭,江少栩话没多说,交代了一句别乱跑,然后自己就出门了。
出门他也不是做别的,就是想办法谋钱去了,黑市上转一转,小酒馆里走一走,能接的活儿全接了,赊的账都还清了,还得攒下来一笔。
酒馆的老板娘见到他就问:“那天那个小孩儿呢?”
他说在客栈,老板娘就训了他,说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能自己扔客栈。这之后他再出门,就把邵凡安领酒馆了,他回来再去接。
这之后过了好几天,他去小酒馆里接人,邵凡安坐在柜台后面,脑袋露不出半颗,听见有人来的动静,张嘴就吆喝:“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呀?”
江少栩皱皱眉,往柜台里一探头,邵凡安一看到他,立马笑了,蹦跶着从后头绕过来,上来就牵他的手:“咱们走。”
牵手的时候还往他手心里塞东西,他摊开手掌一瞧,里头搁着五枚铜板。
“姨娘给的。”邵凡安眨巴眨巴眼睛,“算看店的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