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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韩路,贺家新聘的司机。在贺家工作了几周,今天让我去接小贺先生出一趟门。
我提前来到医院门口,听说小少爷一直在住院,不知道是什么病。听看门的老李说是出了很严重的车祸,那天夜里好多保镖追他,摩托在路口没有减速和货车相撞,差点没抢救过来,
以后还得去国外做手术,但这都不是我们该打听的。
他们都告诉我,像这种人家哪个没有些秘密,我必须嘴巴严,做好自己的份内工作,才能保住饭碗。
九点钟,他出来了。我站在车前,确认自己衣装得体,拘谨地对他鞠了个躬,他扶住我的肩膀不让我鞠下去。
“不用。”他说。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不好的缘故,他的面色苍白,嘴唇上也缺乏血色,戴着一顶白色的棒球帽,头发很长,在帽檐下凌乱地堆着,后面随便地扎了一下,即使这样,他也很好看。被遮住的瞳仁乌黑,睫毛浓长。我偷看了好几眼,他也许发现了,但没有发难于我。
“你叫?”他转过头,看着我的脸,我连忙回答:“我叫韩路,您叫我小韩就好。”
他定定地看着我,缓慢地重复道:“小——韩——”
这感觉有些怪,我尽力装作正常,“对。”
他又看着我问:“你知道我们去哪里吗?”
我点头,“知道,我们要去河北夏庄。”其实和我说话不用看着我就可以,这样我反而会很紧张。
“走吧。”他终于转过头,我松了一口气。汽车上路,开了一会儿,我怕他觉得无聊,便问:“您想听音乐吗?”
他倚着座椅休息,并不理会我,我不敢再出声,怕他气我打扰到他。
车开了近一个小时,他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前面是服务区,我问他要不要休息一下。
但他还是没有理我,我侧头看了一眼,他正看向窗外,是不想理我吗。我又问了一遍:“先生,您想在服务区休息一下吗?”
我看见他在看窗户,然后回头问:“你在和我说话吗?”
这里只有两个人啊,我迟疑着点点头,他嘴角弯起,笑得很苍白,“他们没有告诉你我听不到吗?”
我摇摇头,才明白他刚才看窗户是因为反光到了我的嘴在动。也明白了他为什么和我说话要盯着我的脸,是在看我的嘴型。
最后他没有休息,问我累不累,我说不累,他说那就走吧,快点到夏庄。
下了高速还有一段路要走,他明显紧张起来,摘下帽子纠结是戴还是不戴,把运动服的拉链解开,又脱下,问我哪样比较好,这难倒我了,但是我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怎么穿都很帅。”
他应该是要见一个很重要的人,余光里看到他的手指在膝盖处不停摩擦,真的很紧张。连带着我也有些紧张。
进村的路很难走,我们两个在车里晃,他抓住了上面的扶手,很难受的样子,我尽力把车开得平稳些。
前面就要到了,在他的指挥下我开进一条土路。路两边的麦子犹如广阔的金色海浪,我们穿行其中,朝着路的尽头。
“前面有人家结婚啊?”我看到地上有碎的炮仗纸,沿途的墙上贴着喜字。
“停车。”贺先生突然说。我停下,他让我找个阴凉地等他就好,我忙说好的,您不用管我。
临下车前,他扶了扶帽檐,问我:“小韩,我看起来怎么样?还可以吧?”
我说:“很好!”
他平静地看着我,我赶紧竖起大拇指比划:“很帅!”
他说谢谢。
今天他穿着白色的运动服外套和浅灰色长裤,整个人干净挺拔,但我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些空洞,像找不到一个踏实的依托,很没有安全感。
我将车停在一棵巨大的榆树下面,将座椅调低,打开半截窗户吹着带有草味道的风,外面郁郁葱葱,蓝天绿树黄金麦,打眼望去一片初夏好景。
正当我迷迷糊糊打盹时,车窗被敲响,我睁眼,是贺先生,他手向下压,示意我落下车窗。我赶紧坐好,车窗降到最低,“贺先生怎么了?”
他对我扬了扬手中的钱,“小韩你有现金吗?”
“有的!”我手忙脚乱地掏兜,在不同的几个兜里找出所有的现金,零零碎碎总共没有多少钱:“抱歉,我只有这些。”
“谢谢。”他低头数了数,“算我借你的,回去还你。”
我懵懂地点点头,他又转身走了,这下我不敢睡了,生怕耽误他的要紧事。
但他很快就回来了,“走吧。”
他好像很累,回去的路上一直靠着椅背闭目休息,眉毛紧紧蹙着。
拐弯的时候我发现后面有人在跑,是在追车?他穿着西装,跑得很狼狈,我不知道该不该停。
纠结了片刻,我又看向贺先生,吓了一跳,他的脸白得像纸,眉毛皱出深深的沟壑,“贺先生!”我喊他,他听不见,我只能先停车。
他却在这时睁开眼睛,那是怎样的眼神,我没办法用语言形容,只看一眼就感觉痛,他说:“我没事,去镇上。”
后视镜里已经看不见那人的身影,可能他也不是在追车,我见贺先生太难受,便没提起。
到了夏庄所属的镇,他恢复了些,稍稍坐直了。
“我们在哪停?”我问他。
“随便逛逛吧。”
“好。”我们漫无目的地开着车,他撑着下巴认真看向窗外,脑后的头发打卷,毛茸茸的。
这个小镇并不繁华,太阳能把整条街道照得透彻,街边树很多,蓬松着跳跃着的尽是夏意。
午后悠长,我不禁把车开慢一点,让他慢慢看。
“小韩,你去帮我问问,那个卖书的摊子怎么没有了。”其实他说话语调有点怪,像找不准调一样,有些字发音不太正确。但我想是因为没有听觉,所以发音也变得困难。
“好的!”意识到他听不见,我就先下车去了。
去打听了一圈回来,说那个卖二手书的摊主走了,没人知道去哪里了。
我把这句话写在纸上递给他,他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只说:“知道了。”
往前开了一点他又说:“小韩,我想吃拉面,就在前面左拐。”
他看起来对这里很熟悉,是在这里生活过吗,我按着他的指示开过去,但那里没有拉面摊了,变成了一个精品店。
我把车停下,他看着那人来人往的店铺门口,女孩子们结伴出入,都很开心。
看了会儿,他说:“走吧。”
他坐正,从兜里掏出两块糖,给了我一块。
大红色的包装纸,上面印着黄色的喜字,我双手接过,“谢谢!是喜糖?”
他低头仔细看着手中的糖,因为没看我,所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一抬头见我正看着他,问我:“你说什么?”
我又重复了一遍。
他轻轻啊了声,摩挲着手中的糖纸,笑容很淡:“对,是喜糖。”
“这是我爱人的喜糖。”
——
农村的婚礼很热闹,即使贺宇澄听不见,也能从每个人脸上喜气洋洋的表情中感知到。
他看到蒋换莲了,在和桌上的人聊天,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手还在比划着什么,大家都在笑。
结婚可是喜事,门口也站着很多人,人手一把瓜子喜糖,男人们还有喜烟,小孩子们跑来跑去,口袋里塞得鼓鼓囊囊。
贺宇澄回过头才发现身后有人搭台子在唱歌,那种专门给村里红事表演热场子的,贺宇澄听不到,还是抬手给女人鼓了掌,大家伙都在鼓掌叫好呢,看来唱得不错。
他挤进门,院里有几张木桌,铺着红纸,过去的人们弯着腰写什么,他不懂,跟着走过去,负责写帐的女人问他名字,随多少钱。
他仔细盯着女人的嘴,又看看纸上的字,大概明白了这是要写礼金。
来得匆忙,他没有带多少现金,跑出去找小韩借了点儿,凑够了六百多,写帐的女人说太多了,一般都随二三十,贺宇澄笑着说姐,我跟新郎关系好。
写的时候,他说想自己写,女人很痛快,给他笔。
桌子对他来说不算高,贺宇澄弯着腰,仔仔细细一笔一划地写,摁着红纸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写完之后,他往前走了走,穿过吃席的人群,躲开了蒋换莲挤到窗边,看到了新郎和新娘。
他穿着西装,头发上是用了发胶?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瘦了很多,新娘在和他说什么,他抿着嘴角笑,还和以前一样。
其实听不见是好事儿,光看看就好了。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好久不见。”贺宇澄自言自语,这是他来的路上想好的俗气的开场白。本来还有一句对不起,现在看来不是好时机。
走的时候,他从院里的桌子上拿了两块喜糖,一旁的大婶说小伙子多拿几块,沾沾喜气!
老太太说话太快,他没看清她的口型,笑了笑就走了。
走出去回头看到院墙上有喜鹊,蓝色尾羽在太阳下发光。
喜鹊叫,喜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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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再虐了(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