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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我想吃汉堡。”
“不行,你嗓子会疼。”
“没事的——”贺望握紧书包带,一双黑葡萄似的圆眼珠可怜巴巴地看着姐姐,声音软糯:“我喝多水,就不会疼了。”
贺愿对他的撒娇已经免疫,目视前方,等着小韩叔叔来接他们。贺望重重叹一口气,皱着小眉头看路上的人,嘴巴紧紧抿着,不生姐姐的气,只是在生自己的气,要是自己嗓子不疼就好了啊。
一辆黑色汽车停在幼儿园门口,从中走出一个模样年轻腼腆的男人,小跑着进园,一边解释:“路上有点堵,不好意思来晚了。”
“老师再见。”两个小孩同步向老师鞠躬,贺望张着手臂冲韩路跑过去,结实地抱住韩路的腿,仰着小脸哼唧:“小韩叔叔,汉……堡……想吃汉堡……”
韩路被这肉团子绊住脚,看向一边的小姑娘,“小愿你想吃吗?叔叔带你们去?”
留着齐刘海妹妹头的小女孩板着脸走过去,对着撒娇卖乖的贺望竖起食指:“一……二……”
不等她数到三,贺望就松开韩路的腿,翘着一头乱毛站好,小声说:“不吃啦。”
贺愿对他伸出手,他乖巧握住姐姐的手,两个小朋友一起回家去。
快到家的时候,韩路手机响了,接通之后按了免提放在一边,“喂,贺总,已经接到两个小朋友了。”
“哦。问问他俩想吃什么,我今晚有空,带他们去吃。”
贺望在后排竖着耳朵,一听这话,飞快地喊了声:“汉堡!”喊完赶紧捂住嘴巴,偷瞄姐姐的表情。
“汉堡?可以啊。旺旺想吃汉堡,圆圆想吃什么?”
贺愿:“不吃汉堡。”
贺望想哭,小声喊:“爸爸。”
那边一听这声音,笑了:“那就吃汉堡吧,圆圆,爸爸也想吃。”
贺望开心地睁大双眼,悄悄握紧拳头,小声:“耶!”
贺愿:“……”
店门口,身穿浅灰卫衣休闲裤的男人正蹲着逗一只小狗,从背影看上去就像刚毕业的大学生。刚刚洗过澡的缘故,头发蓬松清爽,散发着浅浅的柠檬洗发水的味道。右耳戴着一个类似耳机的东西,指示灯在有规律地闪烁。
小狗在他手掌下舒服地翻着肚皮,他勾勾小狗下巴,“你没人要啊?”
“爸——爸——”
两双小短腿朝他跑过来,一个直接扑在他背上,一个比较稳重,过来搂他的手臂。
“今天怎么样?”他保持着蹲着的姿势没动,让俩小孩靠着,贺望趴在他背上,手臂放松没骨头一样,瓮声瓮气地说:“今天吃了提子。”
旺旺最爱吃提子,小狗跑开了,贺宇澄手伸到背后,“回去还给你买。”
“不能让他吃太多,今天又咳。”贺愿总是板着小脸,很严肃的小女孩,她一开口,旺旺就不敢大声,“喝多水就不咳。”
“是多喝水,不是喝多。”
“好吧,好吧。”
贺宇澄让小韩先回去,问姐弟俩:“谈好了吗两位?谈好了就去吃饭,我饿死了。”然后一手拉一个进去,“圆圆带弟弟去坐。”
旺旺从来不会生姐姐的气,脾气好到出奇,这会儿又开开心心拉着姐姐的手去找座位。
点餐的女生扎着马尾辫,眼睛清亮笑容甜美,贺宇澄觉得有点面熟,但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点好餐,他去找小孩,两个小人正凑在一起叽里咕噜,看着落地窗外的行人和车,用很小的音量说话,在外面不可以大声说话,这些贺宇澄都没有刻意教过,他们却做得很好。
“说什么呢?给我也讲讲。”他凑过去,两个小孩一齐看向他,“不要。”
贺宇澄偶尔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死皮赖脸的爸爸,仅仅是偶尔。
吃过饭,旺旺吃得肚皮滚圆,贺宇澄牵着他们走一走再上车。门外有卸货的货车,旺旺看到了拽姐姐手腕,兴奋道:“好多可乐!好多!”
司机正在一边点烟和一个男人聊天,男人背对着他们,也拿着一支烟,娴熟地拢住火机点燃,先痛痛快快吸一大口,再缓缓吐出来,身上的衬衫被汗湿透一片,西裤沾着土,裤腿也挽得一高一低,很不修边幅地站着,和司机闲聊:“下一趟往哪个店送?”
祝明心今天关门早,孟小荷说这个月兼职涨工资了,请他吃点上档次的。
这天吃什么都热,但他那附近真没什么能吃的,祝明心坐了近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到孟小荷店门口等着,吃了饭顺便去附近的建材市场看看有没有便宜的桌子椅子,重新装修一下他的小律所。
刚来北京那会儿,跟谁也不敢说话,在人家所里打工,开始的时候一个月挣一千,给家里寄六百,跟好几个人合租,单位聚餐什么的他都不去,纯粹是因为穷。
后来蒋换莲病情稳定了,也暂时不用化疗,孟小荷考上大学,祝明心轻松一些,不用每天因为钱苦大仇深,开朗不少。
大所里好是好,前途无量待遇也好,但祝明心总觉得和自己心里想的不一样,攒了点钱之后贷款开一家很小的律所,因为委托费便宜,来找他的都是穷人,他成了在农民工中稍微有点名气的“穷人律师”。
每天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住过郊区的违建平房,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见面先分烟,边抽边套话。
腼腆内向做不了律师,祝明心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似有所察,总觉得背后刺挠,像是有人要把他盯出窟窿,回头一看,背后一大两小正一个姿势一个眼神看着他。
低声骂了句脏话,一时不知先灭烟还是先落裤腿。最后在两个小朋友的注视下把烟藏到背后。
他不看他们,脸上发痒,胡乱挠挠下巴,好巧不巧,孟小荷正好从店里出来,三双眼睛又一起看孟小荷。
她有点懵,问祝明心:“他们是?”她打量着这三个人,男人和小女孩很像,从神态到长相,小男孩则懵懵懂懂,看起来单纯无匹。
贺宇澄终于想起来那个服务生哪里眼熟,祝明心结婚那天,那个侧对着他的新娘就是她。
“不认识。”他说,低头看两个小豆丁,晃晃他们的手:“走吧。”两个小朋友边走边回头,腻腻歪歪回到车上。
“爸爸,你怎么了?”坐在后排的旺旺和圆圆担心地看着一动不动的贺宇澄,问他:“头又疼了吗?”四只小手凑过来帮他按摩,贺宇澄回神,哑然失笑:“好了,坐好。”
晚上,到了小朋友该睡觉的时间,乖乖和爸爸说了晚安,门一关,贺望就立刻爬到姐姐床上,从被窝里掏出一本画册,扭开小夜灯,头碰头嘀咕:“像不像啊?”
“我觉得像啊。”贺望指着纸上的人像,“姐姐你看看,戴着眼镜。今天我们看到的人也戴着眼镜。”他分析得头头是道,食指屈起抵着下巴,小眉头紧锁。
“戴眼镜的人多啦。”贺愿仔细看着,“总不能每个人都是妈妈吧。”
“哦。”贺望有些失落,不再看画册,眨着大眼睛泫然欲泣:“那他不是吗?”
圆圆也很沮丧,抓乱了头发,“我也不知道。”
那边小荷请祝明心吃饭,还要免费当苦力,帮他卸桌椅。
“我说,哪有这样的,请客还要白干活。”
“有人说请我吃上档次的,结果就是加了卤蛋的拉面。”
孟小荷不说话了,做了个闭嘴的手势,任劳任怨地搬来挪去。
祝明心原来的办公桌是在二手市场淘换来的,抽屉打开都很费力,孟小荷俩手一起才能拽开,把里面的东西挪到新桌子里。
“哎这是?”抽屉最底下有张照片,和几张旧文件放在一起,她扒拉开旧报纸,看到照片的全貌。
是祝明心和一个男人在他的学校里的合影,孟小荷看着旁边那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脸和今天在店门口见到的那人重合,倒吸一口凉气,把照片原封不动地挪进新桌子里,假装没看到。
她好像窥到了祝明心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