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元旦。
今年的冬天来的比以往都要早,圣诞节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皑皑白雪洒落在商城广场的绿色圣诞树和红色圣诞老人的头上,给这座城市带来了银装。
斑斓的霓虹灯下,站在酒吧门口的人面颊上都被染上一层流光溢彩。
“天气预报说今天又要下雪,所以我骑了陈珂的车出门。”白越摘下手套,一个弹射起步跳到了陈珂的背上。
陈珂“啪”地一下拍在了白越的手臂上:“你是指望我酒驾还是找个摩托代驾?”
“嘿嘿。”白越没心没肺地笑了两声,“随呢?”
“路上,让我们先进去。”琪琪看了一眼手机,开口道,“我把桌发给他,咱先进去吧外面怪冷的。”
祁随之坐在计程车里,暖气开足了的计程车闷热,还带着些不太好闻的皮革味道,他将车窗摇下来了一个缝隙,偏过头,冷风从那条缝隙灌进来,吹乱了他的刘海。
计程车行驶进酒吧一条街,两边的街道逐渐热闹起来。
“往里面走就到了。”司机是个带了些口音的大叔,他缓缓将车停在路边,“里面人太多,小哥你自己走两步?不算远。”
祁随之“嗯”了一声,付过帐后拉开车门下了车。
车外寒风凛冽,祁随之拢了拢外套,穿梭人群走到了琪琪他们订的那家酒吧门口,仰头看了一眼招牌。
LIFE。
是他和明暄确认恋爱关系的酒吧。
而今天,距离明暄打电话说分手已经过去两年了。
祁随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垂下眼眸走了进去。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伴着心跳频率的鼓点,祁随之在酒保的带领下找到了琪琪他们的订的那个桌。
“随——”白越起身冲他招了招手,大声吼道,“这里!”
祁随之点了点头示意,加快脚步走到了沙发边坐了下来。
“听说你们这届WSBK成绩很好看啊?”在祁随之坐下来之后,拉力组的经理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了一个杯子递在了祁随之面前。
“捡到宝了。”琪琪笑了笑,“第二次跑这种世界级的比赛随就拿到了很好的名次,听说了随的年纪和赛道经历后,找上门的赞助都比去年多不少。”
“一个成长飞快的年轻赛车手是这样的。”陈珂点点头,“当时我跑CSBK的时候他还被我拉出一大截的差距,现在我都追不上。”
白越沉重地看着他:“你年纪大了,珂。”
处于话题中心的祁随之在巨大的音乐声中听着他们的谈论,笑了笑,拿过了手边的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没说话。
“对了随,你今年在哪儿过年?”白越撇过头看他,“你男朋友今年回来吗?”
祁随之指腹磨了磨压在手机壳下那张证件照,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不回吧。”
琪琪听着他们的对话,视线落在了祁随之的脸上,好半晌之后才转过去。
明成睿找上医院让他和明暄通电话这件事儿,整个车队里只有恰好来探望他的琪琪知道。
而对于其他人来说,祁随之只是有一个神秘的,异地恋的,相爱的男朋友。
“你这恋爱谈着真有意思吗随?”陈珂举着杯子和他碰了碰,“我每次去国外比赛的空隙都要和我老婆见面,你男朋友是怎么忍住不见你的啊……”
祁随之嘴唇绷成一条线,没有说话,拿起被陈珂碰了的杯子一饮而尽。
“别问了珂。”琪琪“啧”了一声,“一大把年纪还这么八卦呢。”
“我这不叫八卦啊。”陈珂反驳道,“这是人类本性中不可磨灭的,好奇心。”
祁随之舔掉了唇上沾着的酒渍,轻声道:“他很忙。”
相比在骗其他人,他更像是在骗自己。
不知道是看出了祁随之不愿提及还是暗地里被胳膊被琪琪拧了个圈儿,陈珂张了张嘴,换了个话题聊了起来。
隔着电话,在对方父亲面前的分手,祁随之是不相信的。
是明暄的苦衷,而不是他的本心。
祁随之一意孤行地,把这段被斩断了的感情定义为了“异地”。
绕开了这个话题,车队的人一块儿喝酒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变为了各个不同的比赛。
比如今年拉力赛遇到了什么离谱中带着合理的事儿,比如哪哪儿的街道赛上又被哪个车手破了记录,比如其他的队伍好像又高价签了哪个新人开始培养。
种种反覆,一大夥人聊得热火朝天。
祁随之端着酒杯,一边听着他们聊,一边慢吞吞地喝酒。
在踏进这件酒吧的那一刻,他就没有办法不去想三年前牵着他的手往他肩膀上靠,笑嘻嘻地说“这是我男朋友祁随之”的那个人。
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祁随之叹了口气,又开了一瓶酒,一杯一杯地用酒精麻痹神经。
忽然间,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祁随之愣了愣,下意识地回过头。
是个穿着露肩毛衣,化着精致妆容的女孩儿。
“帅哥能加个微信吗?”
她晃了晃手中的微信二维码,笑得很甜。
但祁随之的视线没有落在那个二维码上,而是摇晃的手机,落在了身后一桌,侧着身坐着的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白色的毛衣,袖子被挽了起来,纤白的手臂举在半空中,跟着鼓点节奏摇晃。
而那张侧脸,像明暄。
“暄……”祁随之拧了拧眉,伸长了脖子往后看。
女孩儿歪了歪头,轻声道:“嗨?”
祁随之的意识被唤了回来,视线落在女孩儿身上,恍然:“抱歉,我有男朋友了。”
女孩儿愣了愣,点点说了声“抱歉”,握着手机转身离开了。
身后那一桌的男人偏过头和身边的人交流,大半张脸露了出来。
彩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在黑暗中相似的脸变成了另一张陌生的面孔。
……不是明暄。
祁随之回过头,垂眸看着桌面左一瓶右一瓶的酒。
“随,下个年度你要不要试试跑motoGP?”琪琪偏头看他,“motoGP的车和量产骑起来差别挺大的,过完年你可以练练,我们车队motoGP的成绩一直都不怎么样,指不定你能成为车队第一人。”
“嗯?”祁随之的脑子有些乱,恍惚间只听见了琪琪说“motoGP”“成绩”什么的,“嗯。”
酒过三巡,钻进舞池蹦迪的蹦迪,凑成团儿玩酒桌游戏的玩游戏,祁随之跟着玩了一会儿骰子后,退到了侧边的小沙发上,盯着自己倒扣在桌面上,手机壳里卡着的那张证件照发呆。
耳朵里好像传进了熟悉的声音。
“你好久没给我打电话了祁随之,你都不想我的吗!”
祁随之猛地抬头,迷蒙的视线在酒吧环顾了一圈后,抓着手机朝着门口的方向走,一个狭窄的过道上,祁随之和端着鸡尾酒的酒保撞了个满怀,蔚蓝的酒液沾湿了他的毛衣。
“抱歉。”他撑着一旁的沙发靠背冲着酒保道了歉后,侧过身走出了酒吧。
这个点的酒吧里热火朝天,酒吧街外却是萧条冷清的。
三步并两步地跨下台阶,他穿着被沾湿的厚重毛衣,蹲在台阶的最侧边打开了微信,给那个从没有过回音的头像拨去了一个语音通话。
良久。
“喂?”
一个单字足够听出来是谁的声音。
就像沉入海中的人抓住了海面唯一漂浮的浮木,祁随之猛地卸下气,歪了歪头:“暄暄。”
“你总算接我电话了。”
细碎的小雪从天上缓缓飘落,寒风吹过,沾湿的厚重毛衣无法抵御,他皱着眉打了个寒颤。
“在和车队的朋友跨年,这边下雪了,你那边冷吗,多穿点衣服别着凉了。”
“我跑了整个年度的WSBK,体育频道有转播,你看我了吗?”
他絮絮叨叨的,没有任何主题地和电话那段的人说话,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或许是太过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通话,祁随之蹲在台阶上,在寒风中,一直、一直在诉说心肠。
“随呢?”琪琪从舞池出来回到卡座,作为车队经理的潜意识使得她第一件事就是站在卡座旁点人头。
果不其然,少一个人。
“是哈,随呢?”某个喝懵了的机械师闻言环顾了一圈,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祁随之可是他们场地赛的宝贝疙瘩,可不能丢在酒吧。
琪琪起身走到仰躺闭眼的拉力组经理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到祁随之了没??”
“他不是去厕所了吗,刚刚看他抓着手机就跑出去了来着?”拉力经理说。
琪琪松下一口气:“什么时候啊?”
拉力经理皱着眉拿过手机摁亮,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昏沉沉的计算时间:“两个多小时之前吧?”
“噢。”琪琪点了个头坐了下来,屁股还没落下,她猛地反应了过来,“哒”地一下弹了起来,“两个多小时??”
祁随之的一去不回褪去了这一桌人的大半酒意。
三两个人一团地去找,舞池没有,洗手间没有,其他卡座上也没有。
“打个电话给他吧,看是不是先回了。”陈珂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琪琪叉着腰:“你打吧,他要是一声不吭先回了我得骂他了。”
陈珂揉了揉眼睛,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到祁随之的号码拨了过去。
“……酒吧里没信号,我出去打。”陈珂说。
“一起出去吧,也差不多该散了。”拉力经理道,“也都醒醒酒等会回去了,哎我这头晕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酒吧出口出来,陈珂刚拿出手机准备播过去时,听到了旁边人的声音。
“别打了。”琪琪叹了口气,往下指了指,“那是他吧?”
大雪纷飞,台阶上也覆上了一层不薄的积雪,角落里有个人蹲在雪地里,他蹲的那一块儿台阶没有一块儿雪,而他的肩头发梢都覆上了一层皑皑,可想而知这个人到底在这里蹲了多长时间。
“祁随——”琪琪撸起袖子踩着积雪走到他的身边。
一声名字都没喊出来,就听见了这人打着颤的声音。
“你在哪里啊?”
“宝贝我好想你。”
“你别难过了,不要哭。”
“暄暄乖,回家我哄哄你。”
琪琪鼻子一酸,蹲下身从祁随之冻僵了的手里抽出手机贴近自己的耳朵。
“明暄是吧,大冷天的祁随之蹲在外面跟你打电话,再怎么样你就不能让他找个地方躲躲雪?”
电话那端无人回话,琪琪皱着眉焦躁地喊了两声。
“喂,喂??”
依旧无人回话,她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放在眼前,显示屏提示她输入密码。
这意味着,这台手机根本不在通话中。
琪琪深呼了一口气,蹲下身拍开了祁随之身上的积雪,陈珂急急忙忙拿过落在沙发上祁随之的外套披在他的身上。
“我手机呢?”祁随之吸了吸鼻子,朦胧着眼抬头看着围在他身边的人。
“我这里。”琪琪说,“你先起来,我和珂先把你弄回去。”
“……好。”祁随之慢吞吞地点了点头,“手机给我,我让暄暄先乖乖睡觉。”
这句话像根点燃的引线,点着了琪琪,她把手机往祁随之怀里一砸,怒不可遏道:“暄什么暄,你们分手了你知道吗,分手了!”
所有站在周边的人都吃惊地看着她。
“你别乱说。”祁随之皱着眉,摁亮了手机,被冻到发紫毫无一丝温度的指尖输了密码,微信聊天框亮了起来。
【通话时长00:04】
“四秒钟,你在和谁说话祁随之?”琪琪红着双眼蹲在他面前,看着他睫毛上的落霜,“两年了,你该认清事实了。”
视线朦胧,祁随之沉沉地闭上了眼。
“滴哒”
热泪在暗掉的显示屏下绽出水花。
然后冷却。
***
窗外下着暴雨,雨水拍打在玻璃上的声音沉重且闷。
明暄房间的所有窗子都被上了锁,只有一侧有一个很小的,用来换气的百叶窗。
他躺在厚重的被子里,额间背上都泌出了汗,贴身的衣服粘在身上难受地不行。
地面上滚落的一个药瓶昭示着他是如何陷入的这场睡眠。
然而,依靠药物作用的睡眠不仅多梦,而且难以清醒。
交织的梦境毫无章法。
一会儿是祁随之撑着伞陪着他漫步在学校里,一会儿又是大雨天里祁随之护具都不戴在高架上疾驰,没一会儿又转成两个人的抵死缠绵,复而又变成那场他梦魇根源的赛道事故。
他在梦里哭哭笑笑,像个疯子。
“轰——”
巨大的一声,惊雷和那场事故发生的巨大碰撞声合为一体,明暄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捂着胸口喘息。
他几乎无法分辨梦境和现实。
倒扣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起,明暄一边平复着喘息一边拿过手机,昏昏沉沉中,他摁下了接听键。
“喂?”
“暄暄。”电话那端是梦境中人,“你总算接我电话了。”
“祁——”
又一声惊雷,伴着闪电。
一瞬间,整个房间被闪电照耀得几乎像是在白天,而也是这一下,让明暄的血液似乎冻结了起来。
是祁随之的电话。
怎么能接他的电话啊……
他不可遏制地颤抖着,咬着唇手忙脚乱地挂断了电话。
药力下的睡眠被中断,浑噩转换成了剧烈的头疼,明暄抱着被子,将脑袋埋在腿窝,指尖划破了膝盖处的皮肤。
祁随之没有再给他回电话,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无比的庆幸。
拍开灯,拖着沉重的身体站起身,脱下了黏在身上的睡衣,明暄□□地站在嵌入墙里的镜子前。
他瘦到肋骨清晰可见,两颊也凹陷了下去,眼里泛着错杂的血丝,眼下挂着一圈乌青。
人不人鬼不鬼。
祁随之如果见到这样的自己,一定不会再喜欢他了。
机械地打开衣柜抽了身衣服套上,坐在床沿看着落地窗外的连绵的雨和阴沉的天,额间突突跳着,每一下都好似牵动着神经,钝痛。
这场大雨不眠不休,昏暗的天难以分辨白天黑夜。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明成睿惯例敲他的房门喊他吃饭时,他才意识到。
哦,天该亮了。
但天却没有亮。
当时明成睿把手机还给他的时候,手机里无论是相册还是联系人全都没有动过,完好如初,这很难不让明暄认为自己的手机被安装了监控。
这个四秒钟的通话……
只有四秒钟,应该没有关系吧……
他被掌控一声,被关在这个囚笼里都没有关系了。
只要祁随之没有事就没有关系了。
“你精神很不好。”饭桌上,明成睿不赞同地看着他,“昨晚没休息好吗?”
明成睿很像真心实意关心儿子的父亲。
但明暄知道,明成睿的这份关心,不过是因为快要过年了,而过年,他不得不回到奶奶家和爷爷奶奶见面。
他只是不想多一事,去向爷爷奶奶解释明暄的“精神不佳”,仅此而已。
“嗯。”明暄面无表情地开口,“打雷,半夜醒了。”
“你没吃褪黑素吗?”
“吃了,没用。”
明成睿淡淡地开口:“没用就多吃几颗,吃不死,别让爷爷奶奶担心。”
从始至终,乐娉婷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没开口说话,没有刀叉碰及碗盘的声音,甚至连咀嚼都没有任何动静。
她就像一个漂亮的洋娃娃。
按照惯例,明成睿吃过早饭出了门,将母子两锁在了这栋囚笼中。
乐娉婷穿着长袖的毛绒睡裙,踩着拖鞋走进卧室,没一会儿,她拿了个小瓶子走到了明暄的身边,将那个小瓶子递给了他。
“给你。”
明暄抬眼看她:“什么?”
“安定。”乐娉婷歪着脑袋,天真地冲他笑了笑,“比褪黑素有用,不过这个就不能多吃了。”
“吃多了会死哦。”
明暄眨了眨眼,接了过来。
“不过他不会让你死的。”乐娉婷有些时候会变得话特别多,“我之前吃过嘛,但这里有监控,我没死成就算了,还变成了我有精神病的一个铁证。”
“啊,好想死啊。”乐娉婷伸了个懒腰,“你会拆钢琴吗,你能拿钢琴线勒死我吗?”
“……你为什么,”明暄艰难地开口,“不告诉爷爷奶奶或者家里其他人呢?”
“我信不过你们姓明的,包括你明暄。”乐娉婷用手指着他,“况且我是想死,不是想生不如死。”
说完后,她拎着裙摆上了楼。
·
今年的春节在二月初,明成睿驱车带着他和乐娉婷一同回了A市,奶奶家。
安定稳定睡眠的能力比起褪黑素确实要强了不止一星半点,但眼底的血丝和黑眼圈可以散去,藏在眼底的疲累和瘦到几乎脱相的脸不能。
“暄暄啊,怎么瘦了这么多,在家里没吃好饭吗?”奶奶迎他们进门后,心疼地捧著明暄的脸。
“他总是挑食闹脾气不吃饭。”明成睿无奈地笑了笑,“怪我。”
“要么还是让暄暄在我这住吧,瘦成这样我看着也心疼。”奶奶说。
“您和爸年纪也大了,还是算了。”明成睿说着,偏过头看明暄,“回去以后好好吃饭,别让奶奶担心,好不好?”
明暄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回话。
“妈,您就别担心了。”明成睿脱下外套搭在一旁的衣架上,“暄暄是我亲儿子,我和娉婷肯定比谁都关心他。”
明暄想笑。
一个说着褪黑素吃多了没关系死不了的父亲,一个问着能不能勒死我的母亲。
好别致的关心。
于是他也真的笑了。
换来了明成睿一个锐利的眼刀。
乐娉婷不会做饭,明成睿也只会做些简餐,他们家的年夜饭每年都是由明昭的父母和爷爷奶奶一块儿做的。
厨房一片热闹,客厅坐着他们一家三口。
明成睿叹了口气,看向明暄:“明暄,你听话一点。”
明暄看着电视黑漆漆的显示屏,很轻地“嗯”了一声。
一份又一份菜品被端上餐桌,香气蔓延整个屋子。
明成睿坐在沙发上和人发微信聊着工作上的事情。
“叮”一声响起,手机端弹出了一个新闻推送。
[GhostKnight车队最有潜力车手祁随之马恩岛TT翻下山崖,生死未卜!]
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明成睿挑了挑眉,点了进去。
刚划拉显示屏没两下,原本安安静静坐在他身边的人突然起身冲进了餐厅。
椅子腿划在大理石木板上发出刺耳的响声,明成睿听着难受,皱着眉抬头看向明暄。
头刚抬起来的一瞬间,明暄握着椅背将椅子抡了起来,不留情面地砸在了明成睿的后背上。
猛地一下吃痛,明成睿从沙发跌落在地,显示屏上还是新闻推送的手机“啪嗒”一下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明昭在花园里坐着发呆,听到动静回过头,惊慌地冲到明暄身边拽过他的手:“暄暄!”
“怎么——”奶奶听到这巨大的动静,从厨房探了个头出来。
明暄像疯了一样,明昭甚至抓不住他,只得看着他挣脱,抓着椅子一下一下地敲在明成睿的身上。
在爷爷奶奶家一向像个木偶的乐娉婷,头一回歪着脑袋露出了笑容。
“暄暄!!”奶奶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了啊这是,小昭,怎么了啊?!”
明暄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用力攥着椅背,他双眼猩红:“你怎么不去死啊?”
“我没跟他联系,我只是不小心接了他一个电话,我话都没说就挂了!”又一下,椅子腿承载着整个椅子的重量被打在了明成睿的背上,“我还不够听你的话吗!啊?你到底要干什么?!”
爷爷奶奶快步走到明暄身边,握住了他的手,配合著明昭强行把这把椅子从他的手上拿了下来。
“明暄!”
“暄暄,你把椅子放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送医院,送医院啊——”
明昭的父母把明成睿搀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开车带他去了最近的医院。
“怎么了暄暄,你跟我说说?”明昭握着他的手不停地安抚。
明暄没有说一句话,睁着一双眼,眼泪就那么一颗一颗连成串往下滑落。
“孩子,他是你亲爸啊!”错愕过后,爷爷怒火中烧,“你对他动手,下一次是要打谁,是要打我和你奶奶吗?!”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
话还没说完,明昭微微偏了个身子,让爷爷看见不停落泪的明暄。
到底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乖孩子,那句伤人心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落下,他长叹了一口气:“不管你今天是为什么,等你爸从医院回来,你向他好好道歉,现在你自己回房间好好反省反省!”
明暄被奶奶带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整洁干净,桌上还有一捧一看就是刚采摘下来的,带着水珠的鲜花散发著香气。
明暄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闻不见。
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不管不顾地搜索着“祁随之”。
[马恩岛TThighside翻下悬崖,新锐车手祁随之能否获救]
[GK车队祁随之马恩岛TT生死未卜,盘点马恩岛TT大赛上那些摔车瞬间]
每点进一条,心就沉下一分。
直到他看到了一段别人贴出来的,祁随之翻下山崖的那段视频。
头盔、骑行服、那辆摩托。
无一不是他眼熟的。
他眼睁睁地瞧着祁随之骑在车上过弯结束后突然被弹起来,人往下翻滚了好几圈,最终消失在视野内,车也在不断的撞击中散落满地的配饰零件。
这次的事故比格兰披治那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生死未卜。
都是我害的。
如果不是不小心接了那通电话。
如果不是有明成睿这个变态的父亲。
如果没有我就好了。
明昭在客厅安抚着奶奶,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明昭的父母开车带著明成睿回来了。
医院检查的结果不算严重,在明成睿的要求下,他们一同回了家。
“怎么跟孩子闹成这样啊?”奶奶快步走到明成睿的身边,“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明成睿崴着条腿,虚弱地笑了笑,“明暄呢,我跟他聊聊吧。”
“诶诶,好,我去喊他。”奶奶忙不迭地应了下来,握着扶手快步上楼敲响了明暄房间的门。
“暄暄。”
“暄暄你开开门,你爸回来了,你们好好聊聊,父子哪有什么隔夜仇?”
“暄暄啊,你给奶奶开个门。”
没有人开门,甚至没有人应声。
门被从里面锁住了,拧也拧不开。
“小昭,小昭你上来一下。”奶奶没有办法,冲着楼下的明昭喊道。
明昭三步并两步地跨上了楼,拍得房门砰砰作响,却无人回应。
明昭紧拧着眉:“您先下去吧奶奶,我把门撞开。”
砰砰声一下接一下响起,不算结实的门锁摇摇欲坠,直到“叮当”一声,金属门锁坠落,门应声被推开。
“暄暄?”明昭环顾了一圈四周,哪儿都没有明暄的身影,只有一扇关着门的浴室。
他深呼了一口气,拧开了浴室的门。
洗手池上的镜子散落了满地,明暄抱着膝盖,坐在碎玻璃里,双眼无神。
明昭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明暄的手。
幸好的是,明暄两只手的手腕都没有割过腕的痕迹。
他松下一口气,半蹲在明暄面前:“吓死我了你,到底怎么了?你跟哥说。”
明暄偏过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没有开口。
一整晚,明暄都没有开口说话,他只是呆坐在浴室的地板上,明昭就这么耐心地陪着他坐着。
明昭是在第二天早上发现的端倪。
冬天,明暄的额间却不停溢出冷汗,整个人不停地颤抖。
而后止不住咳了一声,一开口,汩汩鲜血向外涌。
他知道明昭看到破碎的玻璃肯定会留神他的身上有没有伤口。
所以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将这些细碎的,尖锐的玻璃渣从嘴里咽了进去。
到底没能瞒过去,一大清早,明昭带著明暄去医院,做胃镜,拍片子,开刀取出体内的玻璃渣。
折腾了整整一天。
“哥。”明暄躺在病床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为什么要救我?”
明昭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
明暄歪过头,躲过了他的手,眼泪洇进白色的枕巾。
明昭听见他说。
“可我想死。”
***
祁随之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是零碎的,走马观花似的一帧一帧,像是幻灯片。
有小的时候父亲把他举在头顶,问想不想和他一起出去进行一场冒险;有母亲撑着双颊坐在身边笑眼盈盈地说我儿子长得就是好看;有收到父母死亡通知书的那一刻;有第一次参加摩托比赛;有明暄。
笑着的,自信的,围着他转个不停的明暄。
哭着的,没有温度的,和他说分手的明暄。
然后他醒了过来。
阳光顺着医院的那一方小窗撒了进来,将他的半边脸颊染上了温暖的金色。
醒来的那一刻下意识抬了抬手,疼痛感顺着手臂蔓延至了全身,一向耐疼的他此时都没忍住不停的抽气。
抽气也疼。
“醒了醒了——”有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那人似乎朝外喊了一声,“琪琪,随醒了!”
一阵急促的步伐声入耳,琪琪到腰间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甩到了他露在外面的指尖上。
祁随之眼睫颤了颤,指尖轻微抖动,那一缕头发划过,最终堪堪落在手边。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有哪里不舒服吗?”琪琪的声音听上去焦急,还带着些小心翼翼。
祁随之动了动唇,喉咙干疼,说不出话,只得吐出了一个不明的音节。
莫名的,他想到了几年前的明暄,明明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和他相处的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记得深刻。
那个在画室画完画,蹲在他面前拿着画笔在他小腹作乱的,活泼且皮的明暄。
于是他垂下眼眸,莫名地笑了出来。
琪琪很轻地“啧”了一声,拿过水杯接了一杯温水插上吸管递在了他的唇边,而后拖了个椅子坐在他的病床边。
“你摔着脑子了啊还笑?我问你有没有地方不舒服。”
祁随之抿着吸管,温热的水顺着喉管下滑,缓解了喉咙的干涸感。
“这是哪?”祁随之的声音还是有些干哑。
“……我是谁你知道吗?”琪琪将水杯放在一旁的柜子上,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祁随之沉默了片刻:“琪琪。”
琪琪长抒了一口气:“知道就行,现在还在马恩岛,等你好转一点转院回国。”
马恩岛。
哦,马恩岛。
意识逐渐回笼。
他是带着他那辆跟了他很多年的川崎H2参加的马恩岛TTsuperbike组。
事实上川崎H2这辆车并不适合这个赛道,这辆车相比其他的赛车而言过重,速度被拉到极致的街车虽说直道上几乎封神,但过弯却是一大短板。
马恩岛TT的本质就是环岛骑行,整条街道是围着马恩岛一个圈,作为赛道的部分都是由普通的城市街道甚至是一些乡间小路组成的,整条赛道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两百多个弯道,路面的质量没有保证,也没有场地赛的缓冲区。
所有参加这场比赛的选手,无一不是勇士。
祁随之是带着情绪参加的比赛,在一段山地赛道的出弯道路上有一块儿不算小的凹陷嵌在路中央,他丝毫没有发觉。
前面两圈轮胎与凹陷处擦肩,到了第三圈的时候,机油有所消耗,车的整备重量变轻,他的走线变得大胆了起来。
以至于出弯给油的时候,车胎擦过那处凹陷,翘尾,highside翻下山坡。
与赛道事故一起回笼的意识还有那个被挂断的语音通话。
祁随之刚弯起的嘴角绷成了一条线,下意识地握拳。
疼痛感剧烈,他紧皱着眉,从嗓子里闷出一声“嘶——”
琪琪看着他躺在病床上的惨状,五官都要拧成了一团:“我靠,我喊医生给你打一针镇痛。”
祁随之的额间泌出了一层薄汗:“谢了。”
等待医生过来的期间,祁随之偏了偏头看她:“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浑身上下没哪儿是不疼的,他实在是无法分析出疼痛的根源在哪儿。
琪琪说:“左肩脱臼,手臂粉碎性骨折,其他地方多处骨折,没有手臂那么严重。万幸的是车砸下来的时候没砸到头和脖子。”
祁随之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医生拿着镇痛针走到他的身边才开口说了句:“知道了。”
“今年一整年的赛事你都不用想了。”琪琪坐在椅子上看着他,“治疗,康复训练,彻底根治后你再想着上车。”
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祁随之在从酒吧出来后,先斩后奏报名了最为危险的一场赛事,作为车队经理的琪琪知道的时候,报名表已经上交就算了,祁随之还联系好了车队里一个隔壁没跟着跑拉力赛的维修工和他一块儿。
但生气也就气那么一阵,看到他highside的那一刻,所有的气全都消散,幻化成了对他的担忧。
本年度的比赛再怎么重要,也没有眼前这个人的命重要。
“对不起。”随着疼痛感被麻痹,祁随之闭了闭眼。
“知道对不起就配合医生做手术然后好好做康复训练。”琪琪叹了口气,“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向前看。”
祁随之闭着眼,没再说话。
让他过去吧,随风飘散吧。
话说出来简单,嘴皮子上下一碰什么话都能说。
但要怎么过去呢?
他过不去啊。
从马恩岛的医院转到国内是在两周后。
为了预防左肩从此演变成习惯性脱臼,在给手臂打钛板固定之前,先进行了肩关节的手术。
这段时间内,祁随之一直躺在医院里。
无所事事的的感觉其实很不好,没有了高压的比赛和练车后,脑子就会被彻底放空下来,当思想一放空,所有好的事、不好的事全都一股脑地涌了进来。
像被困在了炼狱中,晚上是美梦,他爱的那个人永远叽叽喳喳热烈地陪在他身边。
醒来,回到现实,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你说两句话呗,你这样兄弟们真的很担心。”冉乐坐在病床前拿着一柄小刀削苹果,削下来的皮连着大块儿的果肉,“今年没法比赛也没关系啊,你还年轻,回头康复做完了你再练车不就行了。”说完,冉乐把削到只剩一半的苹果塞进了祁随之伤势没那么严重的右手上。”
“……谢了。”祁随之抬了抬手,将那个苹果放在了一旁柜子的杯子上,偏过头看向冉乐。
冉乐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了他好一会儿,叹了口气:“应该不是摔车的问题吧,之前骑车也没少摔,虽然没这么严重但你也没有这么消沉过。”
“你到底为什么突然去跑马恩岛,是因为明暄吗?”
明暄。
从他醒来到现在,车队所有来探望他的人全都对这两个字只字不提,就好像提起来会触发什么莫名的开关一般。
“你们联系了?他回来了?还是怎么了?”冉乐皱着眉,对着自己的多年好友说话并没有半点顾忌,每一句话都直愣愣地戳进肺管,戳得人喘不上气,鼻酸眼酸。
好一会儿,祁随之闭上了眼:“没怎么,什么也没有。”
大大小小的手术从春天一直到秋天,伴随着痛苦的康复训练。
祁随之咬着牙坚持,一句苦也没有喊过。
医生宣告他彻底康复的时候是在motoGP的赛事中期,但彻底康复归康复,无论是哪一辆摩托车半年不骑上赛道都需要磨合,更何况是motoGP这种纯为赛事打造的摩托车,每一年车厂打造的参加motoGP的车都会相比前一年有所改动。
无法参加今年的比赛,他就只能一圈一圈地在S市的赛车场进行练习。
或者也可以说是摩托车的康复训练。
琪琪跟着车队从葡萄牙回来后正巧看到祁随之在赛道上lowside,吓得魂都掉了。
“祁随之——!”她不知道从哪儿借了个大喇叭冲着赛道上的人大声吼着,“你他妈给我过来!!”
祁随之摸了摸鼻子……
戴着头盔摸不到鼻子。
祁随之摸了摸头盔,将车停好后走到了琪琪身边。
“你来多久了?”琪琪抱臂问他。
祁随之推上护目镜看着面前的人:“没多久。”
“呵呵,没多久。”琪琪冷笑了一声,“我听说你早上就过来了,现在傍晚了,这叫没多久?”
祁随之没说话。
“刚做完手术又把自己折腾摔了,你要真想死你早点说,我都不会把你从马恩岛拖出来。”琪琪气得伸出一根手指戳上了他的头盔。
戳得手疼。
“没想死,我只是想尽快习惯跑赛道的感觉。”祁随之说。
“以后每天在赛道的训练时长不能超过一个小时。”琪琪说,“定时去医院复查,根据医生的建议再逐渐增加训练时间。”
祁随之拧了拧眉:“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能干什么?”
“一个小时能绕场很多很多圈。”琪琪说,“但是超过一个小时我能要你的命。”
祁随之:。
除了瞒着琪琪报了马恩岛TT这件出格事意外,祁随之其实是一个很听话的赛车手。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即使琪琪跟着车队满世界跑,他也真的听从琪琪的时间安排,定点在赛车场训练,到规定时间就从赛道上下来。
也有可能也有一种可能是S市的赛车场有他们车队的赞助,所以每当祁随之训练到点,就一群人扒拉着他不让他再上车吧。
从motoGP赛事中期到motoGP完赛,祁随之彻底康复,且适应了赛道。
“我之前还在担心会不会有后遗症之类的,幸好,幸好。”琪琪看着他的单圈速度,长抒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明年要是保守一点你就继续WSBK,要是你觉得现在状态稳定,我就给你报motoGP,看你的。”
“能都报吗?”祁随之想了想,开口道。
琪琪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你在说什么??”
“就是,我一边跑motoGP的同时一边跑WSBK。”祁随之抬手比划了一下。
“……理论上其实是可行的,motoGP和WSBK的比赛会错开。”琪琪捏着下巴想了想,“但你有没有想过时差的问题啊,可能今天你要在意大利跑motoGP,后天就要去印度尼西亚跑WSBK了。”
“不仅仅是时差问题,motoGP的赛车跟量产车也不一样,你能转换过来?”陈珂拧着眉看他,“这俩车型手感都不一样的啊。”
祁随之抿了抿唇,他不想让自己闲下来。
人一闲下来就会陷入无尽的回忆中。
“试试吧,主要跑motoGP,如果实在有错不开的比赛就放弃WSBK当期站点呢?”祁随之提议道。
“你以为是大白菜吗说不要就不要了。”琪琪白了他一眼,“……不过你真不嫌累也能这么比,我只跟一项,另一项比赛我会喊其他人跟你。”
“行,谢了。”祁随之点头,“对了,还有个事儿。”
“你说。”
祁随之抿了抿唇:“我还想再跑一次马恩岛。”
琪琪眨巴着眼看着他,祁随之不畏惧艰难险阻地和她对视,还十分不怕死地补了一句:“可以吗?”
“还想跑什么,你先一并说了。”琪琪皮笑肉不笑。
“northwest200。”
琪琪:。
“铃鹿八小时。”
琪琪:。
“要么再试试环塔?”
琪琪:“要么你把头伸过来我给你两巴掌。”
祁随之:……
“拆钛板之前什么街道赛耐力赛这个那个的,你想都别想。”琪琪双手打叉举在面前,无情地拒绝了祁随之的无理请求,“听懂扣一。”
陈珂举手:“一,我帮他听懂了。”
祁随之:?
琪琪:“随你的身份证回头放我这,你要用的时候再拿走,我怕你又背着我偷偷参赛,听懂扣一。”
陈珂:“一一一,这个我也帮他听懂了。”
这俩人一唱一和一问一答,祁随之甚至开不了口。
琪琪拍拍手站起身,朝祁随之伸出手:“行,那就这么说定了,身份证给我。”
祁随之挣扎道:“……我准备过年的时候去一趟俄罗斯,给你我怎么买机票。”
“去干什么,俄罗斯在过年期间有什么比赛?”琪琪十分警觉地盯着他,脑门上似乎都要亮起了感叹号。
“去逛逛。”祁随之摊手,“旅游吧。”
“……喔。”琪琪狐疑地点头,“那等你定好时间后我把身份证还你,现在交出来。”
祁随之撇了撇嘴“啧”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放在了琪琪的手心上。
motoGP完赛到过年的这段时间里,祁随之的生活被安排的很满。
健身房,赛车场,赛车场,健身房。
每天回到家的时候都是精疲力竭,倒头就睡的好处是,他无心想起任何。
年前三天,车队放假。
祁随之难得去了琪琪家的楼层。
甚至不用敲门,那扇门一推就开了。
“你不锁门的?”祁随之站在门口,提高了音量冲着里面喊了一声。
琪琪和她男朋友一左一右地探了个头出来:“收拾东西回老家过年呢,你怎么来了?”
祁随之无奈道:“拿我的身份证啊。”
“……噢,对。”琪琪放下手中的东西,拍了拍手心的灰,走进房间拿了祁随之的身份证出来递给他,“回来之后继续放我这。”
祁随之沉默了片刻:“知道了。”
祁随之没有做旅游攻略的习惯,随着心情走到哪儿算哪儿。
但老实说,他现在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因为后天是明暄的生日了。
从那一通被接过又挂断的电话后,祁随之再没试图联系过明暄。
说不恨是不可能的。
他曾经自以为明暄是无法和他取得联系,这没关系,他可以慢慢等,总是有个盼头的。
但事实告诉他的是,不是无法联系,而是不愿联系。
他被放弃了。
落地的前两天,祁随之在莫斯科瞎逛,银装素裹的红场城墙,极具艺术气息的砖瓦建筑被纳入眼中。
这个地方适合带明暄一起玩。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祁随之轻叹了一口气。
算了。
放不下就继续挣扎吧。
情人节,明暄的生日当天。
祁随之去了贝加尔湖。
他母亲去世的地方。
冬天的贝加尔湖是被冰封的,一望无垠的湖泊冻成淡蓝色的冰原,覆着一层宛如梦境的雾淞。
祁随之向前走了两步,踩着这片冰原,颓然地蹲了下来。
指尖在冰面上轻轻地划,修剪平整的指甲在冰面上划出“呲啦”的响声。
“妈。”祁随之垂着眼眸,望着冰面,很轻地开了口,“我突然好想你。”
“我大学报的俄语专业,但一直到现在这是我第一次来俄罗斯,你和爸会怪我吗?”他轻轻地笑,“应该不会吧,你们俩最开明了。”
“我大学的时候谈恋爱了,是个很可爱的男生,很可爱,到现在我也觉得他很可爱,但是我们分开了。”
“他好像不爱我了。”
“如果你和爸还在就好了,你们只来得及教会我追逐自由,却没教过我怎么面对这种事情。”
“教教我吧,我难受得快死了。”
他蹲在冰面上,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轻声诉说。
上一次落泪是在酒醉吐露心声时,自那以后,即使是从赛道上highside,即使是在医院不停地手术,他都没再哭过。
但在贝加尔湖的冰面,母亲去世的这片遥望无际的湖上,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往下坠,坠在冰面上。
在极寒的天气蹲着哭的后果就是。
祁随之好像发烧了,并且伴随着头疼。
回酒店之前,祁随之皱着眉顶着头疼走进了一家蛋糕店。
柜台前有两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儿带着厚厚的毛线帽子挑选甜品。
“吃奶酪糕吧,你要什么味道的?”
“我想吃草莓味的,草莓味的好吃。”
“明明覆盆子的好吃!”
“草莓好吃,草莓蘸奶油是最好吃的。”
“那就两个草莓两个覆盆子口味。”
祁随之偏着头,看着女孩儿们身后背着的速写画板,很轻地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一个女孩儿摆弄着帽子里埋进脖间的头发时,看见了站在她们不远处的祁随之。
祁随之的视线一直都在那个说着“草莓草莓”的女孩儿的侧颜上。
她用手臂拱了拱身旁女孩儿的胳膊:“奥莉娅,有人在看你。”
奥莉娅闪烁着眼回过头,和祁随之对视:“你好?”
祁随之的鼻尖被冻得发红,整张脸也因发烧泛着不算正常的绯色。
“你脸色不太好,需要帮助吗?”奥莉娅偏了偏头,问道。
祁随之透过她看回忆被打断。
他摇摇头:“谢谢,不用了。”
“听伊琳娜说你刚刚在看我,你是想要认识我吗?”俄罗斯的姑娘大胆且直白。
“不是。”祁随之舔了舔唇,“冒犯到你很抱歉。”
“我知道了,你是要点单吧。”奥利娅恍然大悟,她拉开了旁边的伊琳娜走到一旁,“肯定是因为我们两个挡在柜台前面了。”
祁随之往前走了两步,点了一小块儿浆果蛋糕。
站在他旁边的两个小姑娘凑成团开始聊天。
“我们明天去哪儿?”
“我想去逛逛特列季亚科夫美术馆。”
“你大学想学油画吗?”
“对啊!”
祁随之的视线不可控地再一次落在了她们身上。
“怎么了?”奥利娅歪着头问道。
“没什么。”祁随之收回视线,“我只是……”
“想到了一个人。”
***
医院手术结束后,明昭问他要不要跟自己去美国。
明暄歪着头闭着眼,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一言不发。
“爷爷奶奶本来也说过来看你,我拦住了。”明昭蹲在他的窗前握住了他的手,“他们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暄暄,别让他们担心,好不好?”
明暄依旧闭着眼,没有说话。
明昭看了他好一会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从明暄被送进医院后他就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他的弟弟突然一下爆发得这么激烈。
思来想去,可能性也只有三个字。
祁随之。
果不其然,他在手术期间搜索了有关祁随之的事情,得知了马恩岛TT的那一场赛道事故。
而结合著明暄突然对明成睿发疯……
串成串,明昭几乎触到了那个名为真相的朦胧烟雾。
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在明暄麻醉醒过来之前,他搜到了祁随之相关的另一篇报导。
[GK车队祁随之送往医院,暂无性命之忧]
“祁随之没死。”明昭轻声道。
这句话一出来,躺在病床上的明暄猛地睁开了眼。
“你别骗我。”
他的喉咙很疼,声音沙哑又破碎,像索命的厉鬼。
“没骗你,他受伤了,但没性命之忧。”明昭摸了摸他的头发,“不信你可以自己上网查。”
明暄说不出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感受。
他只是卸下了一口很长的气。
明暄紧紧闭上了眼,问道:“明成睿呢?”
“不知道,要么在奶奶那里要么回去了吧。”
明暄偏头看他:“他没死啊,我真该对着他的头打。”
语气满是失望。
“暄暄。”明昭皱着眉捏了捏他的手指,“不值当。”
不值当为了一个疯子送上自己的未来。
“我跟他说了,等你出院跟我去美国。”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明暄侧过身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拨通了明成睿的电话。
“明成睿。”明暄松开被明昭握住的手,覆在了自己泛疼的喉咙上,“第二次了。”
“我不要命的,你看到了。”
“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会杀了你。”
他的语气称得上十分平和,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足够令人心惊。
“什么叫第二次了?”明昭紧蹙着眉,不可置信地问道。
“我当时和祁随之分手的时候,他找人在比赛上撞了祁随之导致他的车起火翻车,他亲口告诉我的。”明暄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他不停地回放那一段事故逼着我看,逼着我分手。”
明暄说话很慢,慢到明昭甚至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真实世界。
“他是不是反社会啊,我是不是也被遗传了。”明暄无神地说,“我打他的每一下,我都只觉得畅快,我想让他死,我是不是也病了?我妈已经被他折腾到精神失常了,我是不是也疯了?”
明暄不断不断地重复,不断不断地询问。
“哥,我是不是也疯了?”
“没有,你没有。”明昭忍住酸涩的眼泪,轻轻地抱住了明暄,“有我呢,有哥在,不怕。”
落地洛杉矶的那一刻,明暄的耳中突然传出了明成睿的声音。
“你还不知道吧,明昭小的时候一心想做的是建筑师,但他现在是一名心理医生,你觉得是为了谁呢明暄?”
当时这段话,他记得每一个字。
明成睿说所有人都在为他牺牲。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身边的每一个爱他的人,都在为他牺牲。
遍体鳞伤。
“我不想住在洛杉矶。”明暄突然往后撤了一步,“哥,我不想。”
洛杉矶天朗气清,明昭偏过头看他唯一的弟弟,眼底埋着哀戚。
明成睿太擅长用言语去挑拨人与人了,而他的弟弟这个时候,就像一块轻薄的玻璃。
一碰就碎。
他甚至不敢强硬地把明暄捆在身边。
明暄已经被明成睿硬生生捆了两年了。
“……你不想住洛杉矶的话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几个要求。”明昭说。
“你说。”
“第一,你要去医院,我每周会去看你,你不能有任何,我说的是任何,轻生行为。”
明暄沉默了很长时间后,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第二,我会给你找靠谱的心理医生,你可以把她当成我,好好接受治疗。”
明暄说好。
“最后一点,好好爱自己,你是全家人的宝贝。”
明暄垂下眼眸,哽咽的点头。
明昭虚环着他:“你想去哪里?”
明暄抬眼在机场大显示屏上看了过去,没有挑选地开口:“西雅图吧。”
西雅图经年有雨,敞开着窗总归会有雨水顺势飘入。
但雨水被风吹入房间的触感比起打在玻璃上可望而不可即要好太多了。
明暄囫囵吃了一把药躺下,带着耳机放着舒缓的白噪音,藉着药力闭上了眼。
依旧是梦。
夜半天凉,窗户又是大敞着的,半睡半醒间,明暄醒了过来。
“暄暄。”
循着声音望过去,他看见了坐在了床边偏着头看他的祁随之。
“祁——”
祁随之真的很温柔,他勾着唇很轻地笑了笑,开口却让他置身地狱:“我不要你了。”
“祁随之!”明暄掀开被子,不管不顾地往他身上扑,“不要,求求你……”
“咚”的一声。
明暄从床上栽了下来,打翻了床头柜上的水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哪有什么祁随之。
搬来西雅图短短一周,明暄似乎总能在各个地方看到他。
但又不是真正的他,只是一抹虚影。
明暄开始厌食,开始不自觉地抠破手上完好的皮肤。
周末的时候明昭一下班就飞来了西雅图,打开门看见的是坐在窗台上的明暄。
那一瞬间明昭几乎要吓疯了,扔下手中的东西二话不说箍住他的腰把人从窗台上弄了下来。
他气急道:“暄暄,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明暄抿着唇,“我没想跳,我刚刚看到祁随之在下面向我招手。”
他垂着头,好一会儿后,轻声道:“这几天我好像……幻视了。”
我看见了可能再也看不见的爱人。
“哥,你送我去医院吧。”
他被确诊了很严重的焦虑型抑郁症,严重到需要住院时刻观察。
在精神科住了约莫半年,医生惯例过来给他做了例行检查后,轻声告诉他:“你哥哥来了。”
明昭捧着一小捧花走进了病房。
明暄的精神状态比刚入院的时候要好不少,但还是憔悴,他轻轻地弯着眼角开口:“怎么还有花啊。”
“庆祝你可以出院了。”明昭把捧花放在床头,“还有一个好消息。”
明暄偏头看他:“嗯?”
“祁随之痊愈了。”明昭摸了摸他清瘦的脸颊,“算不算好消息?”
明暄看着盛开的,沾着水珠的向日葵,笑得轻松。
“天大的好消息,谢谢你,哥。”
“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明昭拍拍他的头,“换身衣服,带你吃饭,顺便给你介绍一个人。”
明暄和shelly的第一次见面,把她误认成了明昭的女朋友。
“我不是昭的女朋友,我结婚了,还有个调皮的孩子。”shelly笑着向他展示了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
“她是我博士生同门,读博的时候就结婚生孩子了。”明昭说道,“shelly在西雅图工作,和我关系很好,你可以无条件信任她,哥不在你身边,你把shelly当成姐姐,好吗?”
“这么可爱又漂亮的弟弟,昭,我赚了啊。”shelly轻松地打趣。
两个名校毕业的心理学专家,一言一行间都不会让明暄感到任何不舒服。
出院后的明暄学会了抽菸。
或许也不用学,足够焦虑的时候,一根燃着的烟能轻微缓解这份焦虑感。
对此明昭没有阻拦,毕竟他自己都抽菸,只是提醒了几句让明暄不要抽太凶。
出院后的明暄重拾画笔。
大学期间他的画都富有浓烈的个人色彩,用色艳丽且阳光。
而现在他的画……也极具个人色彩。
浓重的暗色调,破碎的万物。
shelly在谘询阶段曾看过他的画,提了一嘴说他的画很漂亮,为什么不尝试找个画廊签约呢?
明暄当时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而两个月后的某一次心理谘询,shelly再一次提及了这个问题,并告诉他自己有个朋友在经营画廊,问他有没有兴趣挂两幅画过去。
明暄看着shelly不带同情,只是询问的眼神,鬼使神差地应了好。
那两副画在画廊挂了小几个月一直无人问津。
直到前两天,合作的画廊告诉他那两副画卖了个好价钱,买主似乎十分喜欢他的这一画风,对他的画赞不绝口,复而又提及他什么时候有时间去一趟画廊,询问他是否还有能够挂名的画。
是一个让人有一点点惊喜的好消息,明暄想。
今天天气好,西雅图难得的晴天。
画点什么吧。
有点想祁随之。
画祁随之吧。
shelly告诉他不用避忌自己的情感,思念一个人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让人羞愧的事情。
正视它,别躲避。
明暄把画板搬到窗前,坐在小凳子上削炭笔。
祁随之的任何都已经被印刻进了心底,是不需要模特的人像画。
手机“叮”地一声,推送了一条消息。
是一条无关紧要的垃圾短信,但上面却标注着日期。
八月十日。
八月了,马上要到祁随之的生日了啊。
明暄垂眸,拿着小刀的手一滑,锋利的刀片将指尖划出了一条不深不浅的口子。
鲜血滴落在浅色的牛仔裤上,晕染成一片。
·
按照和明昭的约定,每周三的下午明暄都会去一趟shelly的心理谘询室,这次也不例外。
明暄将刚刚画好的画放在遮光处阴干,换了身衣服出门。
经过咖啡店的时候,明暄点了一杯美式和一杯牛奶,付款打包后,一同带去了shelly的谘询室。
他的睡眠不好,被勒令不准摄入咖/啡/因。
“暄,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听话的孩子。”shelly拿过那杯美式抿了一口,笑着说,“最近睡眠还好吗?”
明暄轻轻摇了摇头,没撒谎。
“不算很好,最近在尝试逐渐减少药物辅助。”
“你很乖。”shelly笑了笑,“这一周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吗?”
明暄捧过那杯牛奶抿了一口,拉开椅子面对着shelly坐了下来。
“画廊告诉我那两副画卖出去了,并且还说买主很喜欢它们。”明暄舔了舔唇,“不过我觉得那两幅画似乎并不适合当挂画,它们有一些压抑。”
卖出去的两幅画都是暗色调的。
一副是破碎跌落汪洋大海中的月亮。
一副是被红线切割支离破碎的玫瑰。
“画的意义不仅仅是用来当挂画,身为画家的你比我更清楚的,暄。”shelly徐徐开口,“每一幅画都是身为创作者的你赋予了它们意义,有人喜欢你的画,这意味著有人在跟你共鸣。”
明暄捧着牛奶喝了一小口,弯了弯眼睛,继续开口。
“还有就是,前两天我又梦见他了,不过现在没有再幻听幻视,醒来的时候就彻底醒来了。但是生理上醒来了心理上好像没有,哭了一会儿。”
“就一小会儿。”
明暄伸出一根指头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指尖的位置上贴了一枚创可贴。
“哭一大会儿也没事,嚎啕大哭也没事。”shelly说,“这是大自然赋予人类的权力,不必为此感到羞耻。”
“不过你的指尖是怎么了,不小心划伤了吗?”
“嗯。”明暄轻轻点了点头,“削炭笔的时候有些不注意,被小刀割伤了。”
shelly温柔地问:“为什么会走神呢?”
明暄坐在座椅上不自在地扭了扭,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削笔的时候来了一条垃圾短信,看到了时间,他生日要到了。”
“想给他庆生吗?”shelly问。
明暄沉默了很长时间,摇了摇头:“我不配吧,他的所有不快乐都是来源于我。”
“暄,所有的一切都不怪你,不是你的错,你没有任何错,这个问题我们很早就讨论过,对不对?”shelly轻声道,“在遥远的异国他乡,你祝他生日快乐,上帝会让他知道的,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明暄咬着唇思索,没有立刻给出回答。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说到生日,昭跟我提过你的生日在情人节,你有什么生日愿望吗?”
“……我希望他永远平安。”
shelly郑重地点头:“很好的愿望,暄,好好活着,生日愿望会奏效的。”
大多数的谘询都是像这样,由shelly抛出问题,引导著明暄慢慢回答后,再给出开解。
shelly温和且包容,和她说话很舒服。
直到天色渐晚,明暄带着半杯没喝完的,冷透了的牛奶和shelly说了再见。
将牛奶扔进垃圾桶,明暄回到了自己的小屋里。
明暄的焦虑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严重。
直到八月二十二日当天。
很不巧的是,画廊打电话礼貌地催促他到了约定的时间,该交画了。
shelly的话言犹在耳。
悄悄买个蛋糕吧,就算他不知道也没关系。
画廊离他的位置有些远,固定好挑好的两幅画后,明暄抱着它们出门打车去往了画廊。
“咻——”
很响的一声,声浪将地面的尘土扬起,玻璃窗外有一辆他十分熟悉的车从他面前疾驰而过。
“这些骑摩托的真不要命。”司机没好气的“啧”了一声。
明暄将两幅画放在腿上,拼了命地摇开车窗往外探头。
却只能看见穿着骑行服戴着头盔的人消失在眼前。
明暄沉默地叹了口气,心情肉眼可见地更加低落。
计程车缓缓停下,付过帐后,明暄抱着这两幅画踏进了画廊。
他不再擅长交际,略有些尴尬地和老板寒暄了片刻后,看着老板拆开这两幅画的包装纸,而后是一通惊天地泣鬼神般的夸赞,夸得他好似是莫奈再世。
明暄尴尬地笑了两声,见缝插针地说了句“很抱歉,我等会还有点事。”
十个艺术家里八个脾气怪异的,这种拒绝交流的也不是少数,画廊老板深知。
礼貌地道别后,明暄从画廊走了出来。
巧的是,画廊边有一家很有名的蛋糕店,shelly曾跟他提起过。
明暄看着招牌愣了好一会儿,迈腿走了进去。
“一个草莓蛋糕……最小的就可以。”明暄说道。
他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希望祁随之快乐,那不如将这份蛋糕切成多份,分给行人,讨得几句真心实意的生日快乐。
明暄抿了抿唇,对着柜台里的人开口道:“能帮我写一句生日快乐,然后切块分装吗?”
不是什么很刁钻的事儿,蛋糕店很干脆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一份六寸的蛋糕被分成了八份,分别装在小盒子里,被送到了明暄的手上。
他提着蛋糕走出蛋糕店时,入目的是一辆十分熟悉的摩托车,和骑在这台摩托车上的……东方面孔。
“秦渡凉!”有人冲着摩托上的人喊了一声。
很快,那人的周围着几个人,都是中国人,说的是中国话,在一块儿谈天说地,声音不小,全都钻进了明暄的耳中。
“听说美国的交警不抓超速摩托车有两个原因。”秦渡凉摘了手套,搁在油箱上,“第一追不上,第二,公路超速骑摩托的自己会看情况去世。”
旁边停在一块儿的几个年轻人哈哈笑着,其中一个说:“阿凉真变了,以前还说什么生平不装无用逼,定能活到九十七。”
西雅图这城市总是阴雨绵绵的样子,空气湿度高,秦渡凉踢下脚撑下了车。
这辆川崎H2不是他的,只是恰好有个朋友在美国想改车,而他刚好也有事要来一趟美国,就顺便找他过来参谋参谋。
美国这种地方,路上跑的10辆车有5辆都改过,俗话说摩托不改不如推下海,那兄弟自然也是。
于是秦渡凉下车后给他去了个电话:“你想改哪儿呀?”
对方说:“排气!改排气!”
秦渡凉挠头:“不是,你改那玩意干什么,美国怎么,合法扰民?美国的街溜子不叫街溜子?”
这边和川崎真正的车主你来我往了几句,同行的几个朋友已经把车围住,赞不绝口。
“这流畅的线条。”
“这高贵的颜色。”
“这车——”
结尾的是中国人最原始也最真诚的夸赞内容:“牛逼。”
秦渡凉不以为意,走回来,淡淡地说:“杜卡迪才是天下第一。”
那些人乐呵呵地调侃了秦渡凉两句“马力狗”。
秦渡凉歪着脖子,解开了头盔的卡扣,将那护目镜被推上去的头盔摘了下来挂在车把手上,偏头捋头发时,看见了拎着蛋糕呆看着他们的明暄。
或者说是,呆看着他身边这辆川崎H2的明暄。
“嗨?”秦渡凉朝他招了招手。
明暄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一群陌生人的面前,他抿了抿唇,视线无处安放,只得盯着H2的后视镜。
“喜欢这车?”秦渡凉挑眉,说的是中国话。
在祁随之生日这一天,在西雅图街头,看见了骑着川崎H2的中国人。
明暄勾着唇笑了笑:“嗯,喜欢。”
“看不出啊,你不像个骑车的。”有人搭话道。
这一群人一个两个都有些自来熟,搭话搭得毫无负担。
“我有个……朋友。”明暄握了握拳,开口道,“他骑这个车的。”
“那还挺牛,这车不太好骑。”另一个人接话,“是吧阿凉?”
秦渡凉轻哼了一声:“在我这,就没有不好骑的车。”
明暄微微抬起头,或许是同为国人的引力,明暄站在这一群大高个儿面前,意外地没有想像中的压迫感。
他轻轻咬了下唇,抬起了手上的蛋糕。
“今天他生日,但他不在我身边了……”明暄垂着眸轻声道,“你们能帮我祝他生日快乐吗,我请你们吃蛋糕。”
明暄长得人畜无害,看着又瘦瘦弱弱的。
肯定不是人贩子。
也是,哪家人贩子贩他们这一群肌肉力量牛逼的摩托哥啊。
“行啊。”秦渡凉率先开口。
明暄喜出望外,他连忙将手中被单独包装的草莓蛋糕分给了这些人。
“草莓的啊。”秦渡凉拆开包装盒轻声感叹了一句,“祝他生日快乐,永远开心。”
明暄弯着唇轻轻笑,站在西雅图的街头,拿起了最后一块蛋糕拆开,叉了一小块送入口中,默念道。
“祝你生日快乐,天天开心。”
作者有话说:
*严重骨折康复后能再度上比赛,93号马奎斯motoGP上highside骨折过。
motoGP和WSBK应该不能一起参加。
秦渡凉是隔壁寒川歌家儿子,感恩川子把儿子借我用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