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暄暄,要出门了,再晚的话到奶奶家天都黑了哦。”乐娉婷穿着米白色的毛衣短裙,披了一件长款呢子外套,脚下踩着一双过膝的长靴,臂弯挂着一条浅色的围巾,修剪平整的指尖搭在行李箱上。
明暄扯了扯脑袋上毛茸茸的兔耳帽子,蹬蹬蹬地从房间里蹦到了乐娉婷的身边,抬起手抓着她的胳膊晃了晃,奶声奶气地开口:“来啦来啦,妈妈你看我可不可爱!”
边说着,边摇头晃脑。
那两只耳朵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晃悠,啪唧一下拍在了他的侧脸上,毛绒的触感使得他皱起鼻子揉了揉。
“可爱可爱。”乐娉婷笑着摸摸他的头,把臂弯的围巾左三圈右三圈绕到了他的脖子上,只露出了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房间灯关好了吗?”
明暄揪揪围巾,把鼻子露了出来:“关啦。”
“那出发。”
从S市开车到A市要很长时间,春运期间又是不可避免的堵,思虑再三后,她最终还是选择了飞机。
开车去机场的路上,明暄坐在副驾上捧着一根完整的鸭脖吭哧吭哧地啃个不停。
音响里放着舒缓的钢琴曲,本来嘛,开车的时候不该听这些容易使人犯困的音乐的,但没关系,因为车里有个明暄。
明暄啃完鸭脖,把它握在手里一边小幅度地挥,一边跟着调子哼。
乐娉婷偏过头看他,毫无困意。
车停好后,乐娉婷沉默地看著明暄脏兮兮的两只小手,思虑了片刻,拎着他的衣服勒令他把那根鸭脖骨头扔进垃圾桶不说,还把他推进了洗手间,让他把这两只油乎乎的爪子洗干净。
明暄没心没肺地傻笑了两声,举着两只手小跑进了洗手间。
机场的洗手间算得上贴心,特意做了一截儿矮的洗手池给小朋友用。
明暄往前走了两步,胸口贴着大理石台的边缘,将手伸在了水龙头下。
汩汩清水往下流,落在明暄的手上,然后在泛着油光的手指上聚成水珠,下滑。
根本洗不干净嘛!
明暄撅了撅嘴。
他抬起头看着墙上挂得有些高的洗手液。
可他摁不着,他穿得太厚了,手臂根本没法儿完全举起来。
明暄有心找人帮他摁一下,一下就好。
但机场的洗手间内,所有人都行色匆匆,没有人把目光投送到这么一个小孩儿身上,他也没敢开口寻求帮忙。
“哎呀——”明暄撅了撅嘴,原地蹦跶了两步,试图用手指去拍那个洗手液。
无果。
正在他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时候,一片阴影把他遮住了,一双比他稍微大一点点的手摁在了那个他碰不着的洗手液上。
“给你。”声音是从背后传出来的。
明暄循着声音回头。
站在他身后的人比他高不了多少,穿着白色的羽绒服,长得倒是很可爱,他的手平抬起来,微微勾着,掌心里是透明的洗手液。
明暄眨了眨眼,随即勾出了个十分洋溢的笑容:“谢谢你!”
明暄伸出指尖去抹他掌心里的洗手液,抹了个七七八八后,转过身对着水龙头搓搓手,满手泡泡和洗手液的清香。
油腻腻的手变得干净清爽,明暄攥着手握拳又伸开,把手上的水珠弹了出去。
“谢谢你呀。”明暄往身后扯了两步,把洗手池的位置空给了他,“你真好!”
他勾着嘴角笑了笑,把手伸到了水龙头下,冲干净了那没被明暄刮干净的洗手液。
“随随,洗好了没?别让妈妈等着急了。”
祁随之接过老爸递给他的纸,将湿漉漉的手擦干了,点了点头:“好了。”
跟着老爸走出去没两步,祁随之突然回过了头,看著明暄把湿漉漉的手在自己干净的衣服上一顿乱蹭。
“爸爸,等一下。”祁随之松开了牵着老爸的手上前两步,把没用完的干净纸巾塞进了明暄被水冲得冰凉的手心里:“别往身上擦了,再见。”
明暄微微张着嘴,纸巾在手心里沾了水珠,很快被沾湿。
“谢谢,再见。”
手洗干净了,明暄吧嗒吧嗒地蹦跶回了乐娉婷的身边,朝着她伸出了手,张开手指炫耀般地展示道:“我洗干净啦!”
冰凉的小手被乐娉婷攥进了手心,乐娉婷带着他登机。
“妈妈,我刚刚在洗手的时候摁不到那个洗手液,是一个小朋友帮我摁的。”明暄坐在座位上晃着小腿,偏过头看向乐娉婷,声音脆生生的,“不对,他比我高,应该是大朋友。”
“那跟大朋友说了谢谢没有?”
“说啦!”明暄耀武扬威道,“说了好几声呢!”
不过好可惜,还不知道大朋友叫什么呢。
好像是……谁谁?水水?岁岁?随随?
不知道是哪一个。
明暄瘪了瘪嘴。
要是能再见到,一定要记得问他叫什么!
飞机落地在A市时天边泛着浅橘色的云霞,乐娉婷一首拎着行李箱,一手打电话,明暄只得攥着她的衣服跟在后面蹦跶。
“嗯,刚下飞机。”
“我带着暄暄打车回去就行,不用来接。”
“已经到了啊……那我去找你吧。”
电话挂断后,明暄兴奋地握住了乐娉婷的手:“是奶奶吗!”
“不是奶奶,是大伯,大伯他们来接了。”乐娉婷拍拍他的脑袋说。
明暄更兴奋了:“小昭哥哥也来了吗!”
“来了。”
明暄高举双臂:“好耶!!”
在停车场里兜兜转转找到大伯他们那辆车花了有一会儿时间,看到穿着黑色薄外套,双手插兜臭屁地倚着车摆pose的明昭时,明暄松开了乐娉婷的手,小跑着冲到了明昭的面前。
那对兔耳朵在空中一蹦一跳的。
“小昭哥哥!”明暄欻地一下抱住了明昭的腰,抬起头看着他笑得特别甜。
此时正处于中二叛逆期的明昭像日漫里的男主,插着兜淡淡地点头:“干嘛。”
而后看着款款走来的乐娉婷,冲着她颔首:“婶婶好。”
乐娉婷笑了笑:“好久不见,小昭。”
“你想我了吗小昭哥哥?”明暄眨巴眨巴眼。
可爱攻击对任何人都有效,中二少年明昭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握著明暄帽子上的两个兔耳朵,在他头顶上打了个死结。
“小乐,挺冷的吧,你和暄暄先上车。”大伯母对着乐娉婷亲昵地笑了笑,而后转头看向明昭,“小昭,给你弟弟脑袋上那个结打开!”
明昭揪着那个兔耳朵往上拎了拎,明暄肉乎乎的脸挤得像两个小汤圆。
有亿点好笑,所以明昭拉开车门坐进去笑了好久。
“你小昭哥哥就这样,你一来还屁颠屁颠跑到他身边啊?”大伯母透过后视镜看着他们,浅笑着开口。
明暄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脑袋往乐娉婷的腿上一靠:“妈妈,帮我解开,帮我解开——”
乐娉婷的手灵巧的很,那个不是很紧的结没两下就被解开了,原本平顺的兔耳朵这会儿带上了皱巴巴的褶痕。
明暄拽过自己的帽子看那个皱巴巴的兔耳朵。
明暄很生气。
明暄鼓着脸进奶奶家,第一件事就是告状。
“奶奶——”他委委屈屈的,嗓子都在颤,“小昭哥哥把我的帽子打结了!”一边说着,一边去扯自己的帽子,“您看嘛,看嘛!”
“这也告状?”明昭拎著明暄的帽子把人提溜了起来,捞着他的腰,像夹滑板一样把他夹在臂弯里,“不许告状。”
明暄在半空中像个落水的鸭子一样扑腾扑腾扑腾。
什么哥哥啊这是,损死了!
奶奶含着笑看着兄弟俩窝一块儿玩儿,回过头看向乐娉婷,夸赞道:“娉婷啊,穿得真漂亮。”
乐娉婷笑了笑,没说话。
“在S市有没有碰到什么喜欢的人啊,成睿也……不需要你替他守寡,你爸妈又都不在了,你要是有喜欢的人呢,让他来我们家提亲,好不好?”奶奶轻声道。
明成睿是在明暄出生没多久的时候去世的,明暄对“父亲”这两个字毫无印象,他是由乐娉婷一个人带大的。
这句让她再嫁的话,乐娉婷已经听了两年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说:“暂时还没有。”
所有人都为她惋惜,总是说,明成睿这样一个疼爱妻儿事业有成的丈夫就这么去世了好可惜。
但乐娉婷不觉得可惜,甚至是庆幸。
庆幸自己还没有完全坠入深渊,庆幸明暄不会有个灰暗的童年。
也庆幸明家除了明成睿,都是正常人。
明暄被明暄抓去了花园闹腾了一会儿后,明昭就拿起了手机玩游戏不搭理他了,小毛孩子只得蹲在花园里揪着奶奶种的花。
“哎呀!”
明暄看着被揪下来的白玫瑰的花骨朵,尴尬地喊了一声。
“哟,干坏事儿了是吧?”明昭瞧了他一眼,咧着嘴笑了起来。
明暄鼓了鼓嘴,把花骨朵往身后一背,仰头看着天,学大人模样吹口哨。
吹出来的只有“嘘嘘嘘”的声音。
明昭听乐了,闷着脑袋笑个不停。
明暄被他嘲笑得脸泛着红,破罐子破摔地握着花骨朵坐在了明昭的大腿上:“你刚刚在玩什么呀?”
明昭揽过他,把手机往他面前偏了偏。
看起来是一个造房子的游戏,显示屏上的房子已经成型了大半。
“哇——”明暄感叹了一声,“好厉害。”
“等我读大学我就去学建筑。”明昭臭屁地开口,“回头毕业了就住自己设计的房子里。”
明暄看他:“我呢我呢!”
“你住桥洞。”
明暄哪知道什么是桥洞,他握着那朵花骨朵乐呵呵地回到客厅跟家里人炫耀:“小昭哥哥说他大学要学建筑,设计个桥洞给我住!”
童言无忌,家里人笑闹成一团。
奶奶家过年的氛围很好,即使是和明成睿婚姻状态不复存在了的乐娉婷,也一直都被热情相待。
吃饭的时候明暄又一次提起了那个在洗手间碰见的热心大朋友,以明昭的一句“小萝卜头”结了尾。
“暄暄过两年该上小学了吧?”大伯问道。
“嗯,今年六月上学前班了,明年读小学。”乐娉婷说。
“想好了是读私立还是读公立吗?”大伯又问,“在S市读书还是去B市,或者来A市也可以?”
“就在S市吧。”乐娉婷偏过头,擦掉了明暄脸颊上沾着的饭粒,“家附近倒是有个小学,不过听说不怎么好,回头我再做做功课。”
“一个人带孩子辛苦了啊娉婷。”奶奶很轻地叹了口气,她从口袋里翻出三个红包,一个递给了明昭,一个递给了明暄,最后一个最厚的,递给了乐娉婷。
乐娉婷有一瞬的错愕:“不、不用的,要给也是我给您。”
“拿着吧。”大伯母完全没有萌生任何嫉妒之心,她轻快地笑了笑,“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也辛苦,妈这是心疼你。”
“真的不用。”乐娉婷无奈地笑了,“我这边的钱够我把十个暄暄养大了。”
万般推脱下,奶奶这个红包最终还是没有给出去。
乐娉婷带著明暄在A市住了三四天,过了个温温馨馨的快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