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哥,帐篷里有个人,已经凉了!”
“确定吗?”
“确定,手冰凉的。昨晚上下那么大一场雪,这帐篷都是破的,肯定没救了。”
“阿荣,你再看看脉搏。”
“是个女的。雅玲,你来。”
雅玲听见叫她的名字,从上面跑下来。
雅玲靠近,摸了摸手腕的脉搏,又掀开蒙着头的衣服,探向颈侧。
一点温度都没有,一点脉搏跳动的迹象都没有……雅玲从帐篷里退出来,朝春哥喊:“还是个年纪挺小的姑娘。春哥,真没救了,你看我们怎么办?”
姚春站在上面,有些犹豫。
这里已经走了四分之一了,就算原路返回也要走上两天,更何况带上一具尸体,现在这天气也捉摸不定。
旁边的乐恒劝道:“春哥,我们是来搜救的,突遇暴雪,本来就不好行动,接下来还有走上至少六天,还是先留个点,等天气好了再过来吧。”
姚春叹气:“也只能这样了。乐恒,标点。”
看姚春没有要带上尸体的意思,雅玲和阿荣打算归队。
林伽仪做了个梦。
她在西川。
西川,这个她要去,但还没有去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具体在什么地方,只能看见自己在一片草地上,前面有一条宽宽的河,河的那头,有几匹马。而她的背后,是一片树林。
有当地人唱歌的声音传过来,但林伽仪找不到歌声是从哪里传过来,好像是从树林里,好像是从河的那边,好像是从天上。
他们唱的什么?林伽仪也听不懂他们的语言。
林伽仪想过河,可走到河边,河水却变成了断崖,她再往前一步就会掉进深渊。
她只能往背后的树林走。
树林的入口处有一处石头堆。
石头堆成一个圆形,上面系着红色的经幡,正在随风飘动。
是当地人的信仰。
林伽仪没有这种信仰,只打算从石头堆旁边绕过去。
“恩菱……”
林伽仪顿住,寻找着声音的来源:“阿连!”
她不会听错,这就是齐鹤连的声音。
“阿连,你在哪里!”
林伽仪只能听见微弱的声音,可是齐鹤连的声音很快就被当地人的歌声盖住了,她听不真切,更无法从成千上万个声音中找到齐鹤连的声音来自哪个方向。
“恩菱,好好活下去,不要找我……”
“你他妈有毛病是不是?我爱找是我自己的事,你劝什么,又不用你自己到处跑!”林伽仪漫无目的地吼着,“我死后,你连我的尸体都看见了,还要全国各地到处跑,你又在找什么?你爸妈是不是劝过你不要折磨自己,要向前看,你听进去了吗?凭什么在这里劝我?要真让我向前看,你倒是把你的位置告诉我啊,找到了,不就好了吗?”
“呼——呼——呼——”林伽仪喊得有些缺氧,弯腰扶住膝盖,喘着气。
骂脏话虽然不文明,但是挺爽的。
林伽仪告诉自己,自己什么坏事都没干过,莫名其妙被杀,莫名其妙失去父母和男友,莫名其妙被江家人撵得到处逃命,还是粗野点好。
气撒出去了,林伽仪回过神来。
齐鹤连的声音不见了,歌声也不见了。
一时之间,林伽仪什么也听不到,没有风声,没有水声,没有鸟鸣,就连她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都听不见。
林伽仪站起来,环顾四周。
河水不流动了,河那边的马也吃草了,树叶是静止的,经幡也立在石头堆上面。
依然在西川,但一切都好像陡然之间全部消失了,变成了平面画,林伽仪就是画中人。
她注意到那处石头堆。
灰褐色的石头堆上面立着的经幡像红绳,不像信仰,倒像是一份等待被拆开的礼物。
理智告诉林伽仪那是惊吓,要离它远一点,但直觉告诉她,那是惊喜,要拆开它。
她一向相信直觉。
搬开叠在一起的石头,林伽仪看见了被围在里面的东西——齐鹤连的头。
齐鹤连的头在西川!
林伽仪想把齐鹤连的头拿出来,但她的手指还没有碰到他,就有晃晃悠悠的声音劈进来,一缕一缕把她往外拽,好像要把她的灵魂抽走。
“……凉了。”
“……没救了。”
“……”吵死了。
林伽仪睁开眼睛。
外面好像已经天亮了。
等一下,刚才的梦……林伽仪想起来了,梦里,齐鹤连的头在西川!
得赶紧离开这里,然后想办法去西川,雅玛拉加那个老登,一定藏了很多秘密。
林伽仪把盖在身上的衣服全部掀开。
她外面穿的是齐鹤连的冲锋衣外套,从坡上爬上来的时候摔了好几次,袖口上都是泥。
林伽仪把袖口的泥擦掉,开始收拾行李。
姚春刚要带人离开,远远地瞥见下面的帐篷晃动了几下。
姚春停住,擦了擦眼睛。
雅玲疑惑:“春哥,怎么了?”
姚春咽了咽口水:“雅玲,那个帐篷是不是在动?”
雅玲僵直着背,不敢转身:“春哥,现在可是大白天,你别吓我啊。”
“雅玲,刚才帐篷你拉上没有?”
雅玲点头。
这个位置,前面是碎石滩……如果是老虎或是熊,他们不好跑,先架枪吧,以防万一。
姚春朝乐恒招手:“乐恒,把枪准备好。”
乐恒和阿荣都是垂山的护林员。有需要的时候,他们会带着枪,和搜救人员一起进山,一来他们对地形更熟悉,二来,万一遇上野兽什么的,有枪会安全一点。
乐恒站在空旷处,架好枪,对准那只帐篷。
林伽仪把东西全部塞进背包,背在背上,拉开帐篷的拉链,白光一下子就闯了进来。
“乐恒,它出来了!”
“?”林伽仪听见声音,探出半颗头去看。
山脊上远远地站着四个人,一个女人、三个男人,其中一个男人手里还拿着枪。
“……”不会这么倒霉,遇上江家人了吧?不过看样子不像啊,江家人可以持枪吗?
“我靠,是个人!”阿荣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那个人还活着?”
乐恒看见黑毛时,手指就要扣动扳机了,结果冒出来的那双眼睛是人的眼睛,他的手一抖,差点把子弹发射出去。
乐恒赶紧把枪收回来。
“雅玲,不是说死了吗?”
“我……”雅玲也傻了,她明明摸到那个女生都凉了,连脉搏都摸不到了,“我不知道啊……”
姚春先反应过来,往帐篷那边跑下去。
林伽仪看见人追过来,帐篷也来不及收,站起来就往林子里钻。
“姑娘,我不是坏人!”姚春在后面急得大喊。
在山脊附近走还稍微好点,一往山窝里走,再找出来就难了!
“姑娘,我们是护林员和搜救队的,上来找人,你别跑了,当心高反!”
林伽仪扶着树,气喘吁吁地看着三两下就跳到她旁边的姚春。
算了,跑不过。
“你说……”林伽仪又喘了一会儿,把气喘匀了才说话,“你们是上来搜救的?”
“是啊,我们接到上级命令,有几个人非法穿越龙脊线,结果半个月也没见人出来,也联系不上,我们这才上来找人。”姚春把人往回带,“你呢,怎么姑娘家家的,一个人跑到这上面来?”
一个人,而且……雅玲说没有脉搏。雅玲以前做过医生,判断不会出错的,难道……姚春悄悄看林伽仪,虽然有点瘦,但面色红润,有呼吸,有影子……应该不是鬼。
难道真是雅玲弄错了?
应该是……人在极度虚弱的时候,呼吸和脉搏都是很难被人徒手探出来的,而且他们也刚从暴风雪中死里逃生,又是高反,弄错也合情合理。
“龙脊线?”什么地方?
“是啊。”姚春的表情越来越奇怪,“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来了?”
她还真不知道。
鬼知道龙脊线是什么。
“龙脊线是什么?”
姚春耐心解释:“龙脊线纵贯垂山和惇物山是一条线路,早就有规定,穿越龙脊线是违法的。你还没说,怎么一个人跑上来的?”
从山窝里爬上来的,他会信吗?
林伽仪老实回答:“被人追过来的。”
“有人追你?”
“是啊。前天奉元暴雨,我打算从奉元坐车去江州,路过这里,被村子里的几个人抓住,说要带我回去当媳妇儿。那我怎么能答应?我就跑啊,慌不择路跑进树林子里,又找不到出去的路,就往山上来了。”
具体原因怎么能告诉他?林伽仪继续发挥自己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哥,我真不是故意上来的,也不知道这是龙脊线。哥,你不会要抓我进去吧?”
那倒也不至于……
姚春清了清嗓子:“本来啊,你们这种无视法律规定的行为,是肯定要扭送到警察局接受教育的,但是念你不是主观行为,这次就算了。”
“等一下……哥,我帐篷没收。”
“……事儿真多。”姚春还真想把她那破烂帐篷随手扔了,但扔在这里污染环境,就算是一团垃圾,也得带走。
姚春把林伽仪带回队伍里,简要解释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林伽仪倒没什么,就是差点对她开枪的乐恒、把她当成死人的雅玲和阿荣,被吓了个半死。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雅玲问。
他们这群人是要继续往前的。
林伽仪可以往回走,但她的物资在姚春看来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说不定原路返回都能死在半路上。
林伽仪想了想:“我跟你们走。”
姚春倒是没意见。
林伽仪看起来不娇气,而且跟着他们的确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但是事先说好,我们可以提供帮助,但是生死我们不保证。”
“没问题。”
反正她也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