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猜到了往北的路不好开,但林伽仪没想到这么难开……刚从水泥路上开出来,她就遇到了一条分岔口,一条是干一点的土路,另一条是湿一点的泥巴路。
摩诃寨,沙漠……林伽仪转进了左边的土路。
租车公司租车要驾驶证,但是她带着齐鹤连的驾驶证。还好驾驶证不会自动注销,齐鹤连的父母也还没顾得上去注销他的驾驶证。
为了不被监控探头拍到,林伽仪让人直接把车开到了市区北边的一家农家乐门口。好找,不会让人起疑,而且不会被拍到。
路上坑坑洼洼的,车前面挂的平安符抖个不停,林伽仪本来就有点高反,在车上颠得头晕脑涨。
穿过一片峡谷,手机已经彻底没信号了,地图上一片空白,只显示出已经经过的区域。
林伽仪微叹一口气,把在市里打印的地图拿出来,圈了自己经过的点。
信息化时代,她竟然活得像上世纪的人,手机像个摆设,连导航都用不了,市里也没有纸质地图卖,只能拿着打印出来的地图琢磨着走。
刚出峡谷,又是一段峡谷,峡谷从下到上是棕黄色、黑绿色、白色。
棕黄色是水土流失的山坡,黑绿色是郁郁葱葱的树木,白色是终年不融化的雪山,还有前阵子突然降的雪。
林伽仪看过,西川有一片峡谷景区,只不过景区在市中心东边,占地面积很大,沿着若水展开。
她经过的峡谷在市中心北边,而且这片连电子地图都显示不出小地点的峡谷,显然很荒凉,这一路上都没见到居民楼,水泥路早就开过了尽头,土路上荒草丛生,只在刚过来的时候见到过一片草地上稀稀疏疏游荡着几只牦牛。
林伽仪踩着油门,穿过被树荫笼罩的土路,车屁股后面尘土飞扬。
照这样下去,还真有可能找到据说在沙漠中的摩诃寨。
又是分岔口。
往左是一片树林,往右是另一道峡谷,两边都是黑漆漆的,看不见那头是什么样子。
大不了掉头。这么想着,林伽仪往左边开过去。
“咔嚓”,车好像压到了什么东西。
林伽仪没熄火,打开车窗往后面看了一眼,地上几片藏蓝色的碎布片,还有几块白色的碎骨头,不会是……林伽仪警惕地四处看。
离树林还有一段距离,这片空旷的地方也不像是能藏人的,林伽仪开车倒退,回到那片被她压过的地方。
离得近了,林伽仪才确认,这的确是骨头,而且看样子,应该死了挺长一段时间,风吹日晒的,骨头一碾就碎,这些藏蓝色的布片可能是尸骨主人的衣服了。
林伽仪开车继续往前。
不管是凶杀案还是动物尸骨,这都不是她现在该管的,也不是她能管的。
穿过树林,前面又是一片贫瘠的草地,过去近五公里,才看见一只帐篷,帐篷附近有一群羊在散步。
看见车过来,羊群默契地“咩咩”叫了起来。
听到羊叫声,里面的人探了颗头出来。
是个看上去七十多岁的女人。
她穿着灰棕色的当地民族服饰,头上裹着头巾。
女人看见林伽仪的车缓缓驶过,头也跟着在挪动,像是要目送她离开。
林伽仪没有心思和这个女人打招呼,慢慢加速,希望早点离开她的注视。
羊群忽然躁动起来,朝女人的帐篷挤过去。
什么东西?
朝羊群的尾巴看过去,林伽仪看到了一群狗。不对……林伽仪瞪大眼睛,那是一群狼!
女人比林伽仪的反应更快、更强烈,她很快就钻进帐篷,拿了一支火把出来,颤颤巍巍朝狼群走过去。
狼群的目标是羊,可它们会害怕阻挠它们的这个老妇人吗?
不会。
它们压低上半身,朝女人逼近。
很诡异的画面,狼群要伏击的是羊群,却有一个佝偻的女人横亘在中间。
如果女人不退,狼群怕是要先伏击这个女人。
林伽仪没办法,她能对尸骨视而不见,却不忍心看着一个人送命。
林伽仪从汽车后座拿出弓弩,瞄准最前面的那头狼。
弓弩是找当地人悄悄买的,射程只有三百米,但是射狼群足够了。
不是要杀死它,只是想把它们赶走。
于是,林伽仪把瞄准点往前移了几米。
带着红尾巴的弩箭射出去,刺进头狼前面不远的土里。
狼群的目光转向林伽仪。
狼群盯了她很久,却并没有要攻击她的意思,头狼反而带着狼群转身离开了。
林伽仪
林伽仪往背后看,又往车里看,她也没带着山姥啊,怎么一只弩箭就给赶跑了?她都做好赶不走狼,见证一场血腥或是被追着跑的心理准备了。
女人也在看林伽仪。
林伽仪离开了,那群狼终究还是会过来的,毕竟人不会放弃唾手可得的食物,更何况动物呢。
林伽仪下了车,想劝女人离开这里,就算要放牧,也最好找离市区近一点的地方,要是遇到麻烦,至少能找到人帮忙。
走近了她才发现,女人瞎了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是灰白色的,浑浊的,看着前面,却没有焦点,连瞳孔也没有。
就这样一个独眼的女人,独自生活在野外,带着三十只多羊。
女人能说一点普通话,但口音很重,林伽仪要听她重复好几遍才能连蒙带猜她的意思。
“你来自哪里?”
林伽仪:“来自北方的一个小城市。”
在女人的认知里,哪里是北方,哪里是南方?她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夏天要来这边放牛羊,冬天要带着牛羊回西边。她还知道,她在的地方是草原,她的孩子们在的地方是城市。
女人招呼林伽仪进帐篷坐。
帐篷很小,一张床,一只折叠椅,一张破烂的木桌子。
没了。
女人要林伽仪坐椅子,林伽仪推脱不掉,就扶着女人先坐到床上,然后才坐上椅子。
帐篷角落里还放了一只锅和一只碗,虽然都很旧了,但干干净净的,看得出来女人很爱干净。帐篷里再狭小都是干净的。
女人说,她是两个月前跟着男人过来的,但男人一个月前去放牛了,再也没回来。
她身体不好,一只眼睛看不见,还要守着羊群给孙子攒学费,她不敢离开。
林伽仪问:“你男人去了哪里放牛?”
一个月没回来,凶多吉少。
女人不知道:“牛吃得多,经常要换地方,我也不知道那天去了哪里。”
林伽仪来时看到的那群牛,是她家的吗?如果是的话,那路上的尸骨……
林伽仪不敢告诉女人,毕竟这也只是她的猜测,万一不是,岂不是让人家白难过了?
林伽仪又问:“你的孙子呢?”
“去大城市里读大学了。他说,他今年博士毕业,博士哦。”说起自己的孙子,女人很骄傲,“我们小启从小成绩就好,骑马、射箭,都比别的小孩子厉害,后来去市里上学,去大城市里上学,都很厉害。”
博士?林伽仪有些惊讶。
博士在哪个年代都是稀有的,这样的一个老人,她的孙子是博士,任谁听了都会惊讶。
可按理说,博士也是给导师打工,一个月再少也能挣点钱,寒暑假实习也能赚钱,需要一个七十多岁的女人拼了命攒学费吗?
“奶奶,您今年多大了?”
“我六十七岁了。”
原来还不到七十岁。
林伽仪:“那您孙子呢,今年毕业也没联系您?”
问完林伽仪就后悔了。
这里连信号都没有,要联系,只能她的孙子自己回来。
于是林伽仪又问:“他毕业了没回来一趟看看?”
女人给林伽仪煮了一碗羊奶。
“说是打算毕业了回来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回来……”想到这里,女人也难过,“可能是小启单位忙,可能是他爸妈不让他回来。”
他的爸妈,不就是这个女人的儿子和儿媳吗?林伽仪听得一头雾水。
羊奶煮好了。
女人从床底下翻出来一只饼干盒子,又从里面翻出来一个红色的塑料袋,红色塑料袋里是一个小一点的黑色塑料袋,黑色塑料袋里还有一个白色塑料袋,最里面才是两只玻璃杯。
女人拿出一只玻璃杯,拿滚烫的羊奶冲了一遍,又从饼干盒子里翻出来一包面巾纸,把杯子擦得干干净净,这才把羊奶倒给林伽仪。
“孩子,小心烫。”
“谢谢奶奶。”
捧着滚烫的羊奶,林伽仪想问女人平时都吃什么、喝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她男人还在的时候不知道,但是她男人离开之后,她显然过得很艰难,这附近没有河流,也没有菜市场。
或许,她只能等到下雨天的时候,拿着家里所有能盛水的器具放到外面接雨水,饿了在附近找点野菜,或许家里还有干粮之类的。
林伽仪想了半天,又问:“奶奶,您还有儿子和儿媳,是吗?”
女人沉默很久,像是默认,又像是不想承认。
最终她说:“以前是有的,可是后来,他们走了。”
走了是什么意思,留她在这里,他们去了别的地方,还是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