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祷结束,聆听者从小板凳上起身,走进人群。
前边的立柱上靠着皈依者,一个美丽的侧影,约好了似的,他转过脸,目光灼灼地和他对视。
每一次都像是第一次,他们深深望进对方眼里,然后心照不宣的,倏忽移开视线。
聆听者往角落去,穿黑袍的偷盗者窝在那儿,身旁仗剑者和持弓者在争吵,他从不屑去听他们吵什么,可这一回,持弓者猛一下甩开仗剑者的手,朝他撞过来,草草道一句“抱歉”,擦过他,过去了。
聆听者顺着他往后看,那家伙径直走向立柱,他皱起眉头,迈了两步停下来,转身盯住他,果然,他是去找皈依者的。
以前他没找过他吗?聆听者回忆,也许找过,只是那时候他没注意,现在怎么就注意了呢,他越过人群去望偷盗者,那才是他现在该找的人。
持弓者和皈依者开始交谈,他俩差不多一般高,只是持弓者更矫健一些,那头金发和胸前夸张的珠链使他看起来光彩夺目,和皈依者站在一处,有珠联璧合的意思。
他的弓斜靠在立柱上,就在皈依者腿边,说着话,他随便把弓握住,摩挲着上头凸起的银饰,那来回蠢动的手指让聆听者很不舒服。
他向他们走去,还隔着一段距离,皈依者就看见他了,露出一种介乎于意外和羞赧之间的神情,持弓者霍然回头,见是他,恨恨地瞪起眼睛。
“在聊什么?”聆听者温和地笑着。
皈依者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回来,又为什么发问。
“我们聊什么跟你有关吗?”持弓者厌烦地掸了掸衣袖。
“你可能不知道,”聆听者冷硬地说,“他是我的……”一个长长的停顿,“朋友。”
持弓者笑了,扯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到一旁:“你对皈依者不是不感兴趣么?”
聆听者愣住。
这个持弓者的目光很熟悉,玩世不恭中带着凌厉:“我警告过你,”他亲昵地攀住聆听者的肩膀,“皈依者是我的,你别招惹。”
聆听者认出他来了,烦躁地叹一口气:“你不是已经得到了那个‘皈依者’么?”
“别提了,”持弓者懊恼地说,“这真他妈是个操蛋的游戏,听着,”他要求,“带上我。”
聆听者没料到他想入伙,断然拒绝:“不行。”
持弓者攀着他肩膀的手用力了:“在这个游戏里,除了皈依者,没有比我更强的输出,”他拉弓的手极有力量,再重一点就能捏碎骨头,“我帮你,是什么样,我毁你,又是什么样,”他松了劲儿,“你可以考虑。”
说完,他头也不回挤进人群,聆听者按住自己发麻的左肩,回头看了看皈依者,终究没说什么,去角落找偷盗者了。
这个偷盗者也很有意思,看见他,拍拍屁股站起来:“你果然来了。”
聆听者挑起眉头,那家伙笑呵呵地说:“我之前是玩醉酒者的,小角色,任务就是杀偷盗者,”他看起来知无不言,其实是另一种老练,“有时候能成功,有时候不行,可有一次,聆听者居然来阻止我,我就想知道,是为什么。”
聆听者颇玩味地瞧着他,没接茬,他于是继续说:“我进来好久了,玩过不少角色,可一直没在主线上,直到那一回,”他压低了声音,“圣餐柜掉了。”
聆听者的脸色微微一变。
“每次袭击偷盗者,我都会捡到他的钥匙,那串钥匙能开圣徒岛上任一一个房间,”他盯着聆听者,眼睛一眨不眨,“那一次,我打开了‘你’的门。”
话说到这儿,聆听者不想再跟他兜圈子了:“是在我去修圣餐柜之后吗?”
偷盗者笑起来:“对,你驾着马车走了,可圣餐柜竟然还在你屋里,我就猜测,也许你就是主线。”
聆听者随着他笑:“那你想不想成为主线的一部分?”
“当然了。”偷盗者回答。
“好,”聆听者瞄着他腰上的钥匙串,“天黑以后,圣徒墓见。”
离开餐堂,聆听者回房间,刚要关门,皈依者挤进来,猫儿眼闪烁着,没什么话,轻轻的,把门关死了。
聆听者知道他想干什么,可不好意思说破,也没赶他走,就那么若无其事地整理床铺。皈依者在他身后脱衣服,窸窸窣窣脱了个精光,也不遮一遮,光屁股爬到他床上,一骨碌钻进被里,仰头看着他。
聆听者的脸早红了,一手抓着被他弄乱的被子,一手紧张地攥成拳头:“你下、下来!”
皈依者立刻从破被里伸出一条白腿:“光着下去吗?”
聆听者忙转身去给他捡衣服,被那家伙小豹子似地扑到背上,紧紧搂住:“你怕什么,”他咬着他的耳朵,“在坑里不都……”
猛地一下,天旋地转,等皈依者反应过来,已经被那个灰眼睛的大个子压实了,胸口贴着胸口,胯骨抵着胯骨,嘴巴和嘴巴碰在一起,浅而轻地吸了一口。
只一口,皈依者就觉得自己要融化了,他软绵绵地扒着他,连声音都在颤抖:“我们有一天时间,可以慢慢……”
聆听者一点也不慢,用皈依者想象不到的力道,难以承受的方式,肆意玩弄他左边乳头上的金环,揉捏、拉扯、挤压,丝毫不留余地。
“啊……啊!”皈依者像一条打挺的鱼,想顺畅呼吸,可没有办法,两手可怜地握着聆听者的腕子,眼看着自己小小的乳头快速充血,从淡粉色变成艳丽的红。
“你混……混蛋!”他骂他,边骂边使劲儿摆动腰胯,把变硬的下身在他粗糙的麻布僧袍上蹭,“摸……摸摸我,”他咬牙切齿,“你他妈摸摸!”
聆听者干这一切时是涨红着脸的,他被自己吓到了,为自己对男人乳头的下流兴趣感到羞耻,所以皈依者让他的摸的时候,他非但充耳不闻,甚至是防止他反抗一样,更用力更霸道地箍住他,吃奶似地大口吃住他的乳头,狠狠地吸。
皈依者一点没料到他这种举动,上气不接下气地急喘,汗涔涔的,无措地去推他的头:“等……你等……”他想挣脱,又不想完全挣脱开,在这样莫可名状的摇摆游移中,聆听者掐住他的大腿,一寸寸的,往他那根东西上摸。
“天哪……”皈依者惊慌地瞪着低矮的天花板,只是互相摸一摸下身这种事,他不知道聆听者是怎么搞成这样的,“你过去真、真的……没有过吗?”
聆听者从他胸口上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很舍不得地把金环吐出来,用舌头尖在乳晕上舔了又舔,害羞地“嗯”了一声。
皈依者觉得自己要疯了,被这家伙弄疯的:“我不信,不可能。”
聆听者用胳膊肘支着,往上爬,和他脸对着脸:“你有过……很多?”
皈依者反而不敢看他了,垂着眼睛:“进来之前,有过几个女人。”
聆听者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缓慢地点头:“哦。”
皈依者一下子就觉得亏心了,好像多对不起他一样,讨好地咬他的下巴:“你……你要不要……进来?”
聆听者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进去”,光是这个想法就让他无地自容,把脸埋在皈依者颈边的褥子里,他摇头:“那种事,我……做不出来。”
“我可以的,”皈依者揉着他银灰色的短发,小声说,“我是说,‘皈依者’可以。”
这话好像有未尽之意,聆听者撑起手臂:“什么叫‘皈依者’可以?”
“我进游戏的第一个场景……”皈依者清了清嗓子,换个舒服的姿势和他对视,“是在别人床上,”他睫毛一抖,“那时天还没亮……”
聆听者像只嗅到了危险的大狗,马上警惕地侧起头。
“应该……是事后吧,”皈依者故作轻松地笑笑,有点支吾,“大概是暗示皈依者放荡的人设,反正……就那么回事嘛。”
聆听者看不出表情,还算冷静地问:“对方是谁?”
皈依者明显顿了一下,然后说:“他没醒我就走了,他根本不知道是跟谁过的夜……”
“我问你,”聆听者坚持,“他是谁。”
皈依者看他这样,有点不高兴,又有点小傲慢,不尴不尬的,咕哝了一声:“持弓者。”
怪不得。聆听者终于知道,之前持弓者能那么快得到皈依者的金环,是因为从游戏的一开始,他俩就在一起。
“等那家伙醒过来,”皈依者啰啰嗦嗦地解释,“半边床都凉了。”
聆听者叹一口气:“如果有个皈依者没走呢?”
皈依者怔住,张着嘴看他,聆听者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有个皈依者没走,而是在床上等他醒过来……”
“你碰到过那样的皈依者?”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回的持弓者碰到过,”聆听者无奈地说,“而且我们得带着他。”
皈依者腾地从他身下翻起来,“不行,我不同意。”
“我已经决定了,”聆听者语气坚决,手指却小心翼翼地去理他鬓角上的乱发,“比起强大的敌人,我们更需要强大的朋友,不是吗?”
皈依者低着头没出声,半天,才吐出一句:“他对我……有点那样,你不知道?”
聆听者知道,当然知道,他亲眼见过他被持弓者揽着肩膀:“那不重要。”
皈依者轻轻动了动眉头,笑着,恶狠狠的:“我在他床上醒过来,屁股里又涩又麻,我翻个身想下床,就有东西流出来,这些也不重要,是吧?”
聆听者震惊地瞪着他,除了震惊,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不是你,只是角色。”
“大脑才他妈不管是不是角色!”皈依者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这里头的东西太真了,真得我以为那就是我的屁股,我……”
正这个时候,外头有人敲门,聆听者朝皈依者做个“嘘”的手势:“谁?”
门外急吼吼地喊:“祭司长叫你快去餐堂,圣餐柜从墙上掉下来,摔碎了!”
聆听者连连应着,下床穿鞋,皈依者慢吞吞套着僧袍,低声问:“怎么回事,圣餐柜这回掉这么早?”
“可能我敲钉子的时候劲儿使大了,”聆听者收拾完自己,又去收拾他,袍子、头发,捋得一丝不苟,“正好,明天一早咱们就走。”
墓道里,四只火把左右飘忽,聆听者在前头开路,中间是偷盗者,皈依者和上次一样在最后,持弓者黏着他,很静的一条黑路,那小子时不时要说一句:“别装傻了,你知道我们在一起过。”
聆听者停下来,回头叫皈依者:“喂,你到前头来。”
大家愣了一下,他义正词严地说:“下过墓的人在前头,没下过的去后头,”他指了指偷盗者,让他和皈依者换位置,“为了安全。”
持弓者嗤笑,但没明确反对,皈依者径直擦过偷盗者,站到聆听者身边去,眼神相触的刹那,两人不约而同别开脸,像是怕流露出什么。
路那么长,他们慢慢地走,本来都是右手举火把,皈依者却悄悄的,把火换到左手,这样右手就空下来,挨着聆听者,小指头只要稍勾一勾,就能勾住他的手指。
可惜聆听者太了解他了,默不作声的,也把火换到左手去,皈依者一看,就沮丧地抿住了嘴唇。
走右侧的拱廊,推开羊皮门,钻进门后的窄路,他们鱼贯进入圆石室,高高的穹顶,滞重的铁笼,笼子里一个奄奄一息的家伙,聆听者直奔过去,翻兜子给他喂食喂水,持弓者见他和那“怪物”嘴对着嘴吸吮的样子,惊诧地去瞧皈依者,皈依者假装没看见似的,闷闷地低着头。
“喂,你恶不恶心啊?”持弓者愤愤不平的,朝笼子那边喊,“那东西都臭了吧,说不定有什么病!”
聆听者没理他,揩了揩嘴,隔着铁栏把那个人搂住,和白天对皈依者一样,细心地给他捋额头鬓角的乱发。
“操,真他妈有病……”
“行了!”皈依者突然出声,仍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哪那么多废话!”
持弓者立刻闭上嘴,很乖的,像一条养熟的狗,围着他,摇起看不见的尾巴,这时偷盗者在地上发现了什么,指着那些石板中的一块:“颜色怎么不一样?”
持弓者凑过去,稍观察了一下:“掀开看看。”
皈依者侧头看着他俩,那两个人不知道他们正在发现一个机关,机关上有一双蚀刻的脚印,而偷盗者将为之赔上性命。
“哎?”偷盗者惊呼,“下头有一双脚印!”
聆听者也从铁笼那边回头了,神色有些复杂,似乎不想眼看着他去死。
这个偷盗者和前一个不太一样,他更老道、更谨慎,转了转眼睛,问皈依者:“之前是什么情况,你们踩上去过吗?”
皈依者平淡地和他对视,倏忽一笑:“没试过,不知道,要不你试试?”
聆听者站起来,朝这边走了几步。偷盗者将信将疑地瞪着那双脚印,他知道危险,但系统设定使他难以摆脱这个宿命,他慢慢地踏上一只脚,另一只跟着落下,电光石火的刹那,皈依者甚至都能听到石室底下巨大齿轮的转动声,聆听者突然从后头扑上去,在机关咬合的瞬间,把偷盗者从死亡之嘴里扑出来。
整个石室震动了,窄路越扩越宽,平缓地往两侧推移,直至完全洞开,聆听者在地上趴着,不经意在旁边墙根的灰尘下看见一个小小的图案,细长的,不太清楚,正要伸手去拂,偷盗者掀开他一骨碌爬起来,指着皈依者:“你他妈害老子!”
皈依者吊着眼睛,没说话,那傲慢的样子把偷盗者激怒了,他冲上去要动手,被聆听者从后拦着,正混乱的时候,持弓者挡到皈依者身前,揪住偷盗者的领子:“他就害你了,怎么的,你碰他一下试试!”
偷盗者被扼住脖子,怔怔的,没敢吱声,持弓者笑着拍拍他的脸颊:“你最好给我夹着尾巴,我们不缺你个偷东西的!”说着,他狠狠把他掼在地上。
然后是铺枕木、拉笼子、备马车,天亮前他们四个从圣徒岛唯一的闸门冲出去,调头向西跑上第一道山岗,聆听者叫皈依者骑马跟他去挖陷阱,皈依者不去,聆听者知道,他是怪他救了偷盗者,使他成了坏人。
“我跟你去。”偷盗者自告奋勇要下车,聆听者把目光在皈依者和持弓者身上一转:“金发那个,你跟我走。”
持弓者懒洋洋的,靠着皈依者:“干嘛去?”
“前头有条小溪,是路上唯一的水源,那里有狼,”聆听者瞥见他俩贴在一起的胳膊,很不舒服,“我们先挖好陷阱,然后……”
持弓者打断他:“多少头?”
聆听者愣了一下:“十一二头吧,怎么了?”
持弓者很轻蔑地笑:“十多头费那么大劲儿,来,上车走,这事我给你码平!”
聆听者本来是半信半疑的,直到夜里到了地方,狼群接二连三地窜出来,持弓者拉起他那把璀璨的银弓,他才知道,什么叫强力输出。那些箭旋转着穿透夜色,在极近的距离刺穿野兽的咽喉,他搭箭的速度非常快,快得人不能眨眼睛,一眨,一头狼就倒下来,渗出一小滩血迹。
狼群的嚎叫和箭镞的破风声此起彼伏,马惊了,在树上拼命掀蹄子,聆听者这次有意把缰绳拴得很紧,他们挣不脱,于是更猛烈地踢蹬,铁笼眼看着要从车上翻下来。
皈依者离得最近,也许是下意识,也许是为了聆听者,他疾跑上去顶笼子,但马的力量太大,笼子也太沉了,打着转晃下车,擦着他的右脚,重重砸到草丛里。
轰的一声,狼群退了,持弓者顺势跳到旁边一处大石上,远远瞄着,持续拉弓,聆听者已经顾不上狼了,奔到笼子边去看里头的人,他不敢用力拉,只轻轻一碰,奇迹般的,那个人就朝他靠过来。
“啧,跑了两头。”持弓者跳下石头,回头一眼看见地上的皈依者,他两手握着脚踝,咬着牙,似乎伤了。
“操!”持弓者骂一声,背上弓朝他跑过去,天黑看不清,只能隐约看见右脚腕子上有血,“你他妈是不是傻,一个破笼子,你管它干嘛!”
“没事,”皈依者忍着疼,抬头找聆听者,在笼子边看见了,“皮外伤。”
持弓者老妈子似地喋喋不休:“这么多皈依者,就你脑子有病,撑撑撑,撑个屁啊撑!”
皈依者嫌他烦,用带血的虎口推了他脸一把,推得挺狠,脖子根上咔吧一响,那持弓者也没急,捂着脖子低下头,要抱怨又不敢的:“不是担心你嘛……”
皈依者绝然又傲慢的:“少操你的闲心。”
持弓者翻个眼睛,小声咕哝了一句:“人家都不管你,干嘛犯贱,”然后马上,他掩饰似的,站起来大声嚷嚷:“来来我背你起来!”
皈依者听到他说的了,直直看着他,但没否认,伸手搭着他的膀子,慢慢起身。
“那个谁!”持弓者喊聆听者,“我大宝贝儿受伤了,不走了,扎营吧!”
皈依者瞪白痴一样瞪他:“谁是你大宝贝儿!谁他妈是你大……”
持弓者捂着他的嘴,有点命令又有点求饶的:“不说了,咱不说了行吗!”
聆听者看着他俩吵吵闹闹,一瘸一拐地到照得见月光的地方,叫着偷盗者,开始拔草生火,他出了会儿神,回过头,对笼子里的人笑笑:“好了,没事了。”
笼中人看不见他,甚至虚弱得脖子都挺不直,但本能地向着他的方向,把额头抵在栏杆上,左右摇晃着,像在撒娇。
“别怕,”聆听者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我一直陪着你,好吗?”
接着,奇怪的事发生了,那个人像是有些抵不住笼子,头往侧面滑了一下,然后向前动了动,实在太短暂又太轻微,以至于聆听者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个点头:“你……刚才是点头了吗?”
那个人没有反应,生着白膜的双眼茫然地盯着空间中的一点,像个迟钝的痴儿。
“名字,”聆听者抓起他的手,反复在掌心里揉捏“你有名字吗?”
那个人还是没回应,只吸了吸鼻子,拿额头在栏杆上反复地蹭,像是想冲破笼子,到他怀里。聆听者心里不禁生出一种父亲、母亲般的东西,想疼爱他,保护他,被他依赖,让他快乐:“别急,等你再强壮一点,我帮你摆脱这个笼子。”
那个人听不懂,还在栏杆上蹭,聆听者没办法,只好伸手进去抱住他,抱住了,他就不闹了。
那边火已经升起来,橘红色的暖光,三个漆黑的剪影,持弓者紧挨着皈依者,他一定是在讨好他,聆听者想,胸口某个地方像被压住了一样难受,这时,趁着说话的空挡,趁着皈依者的脚不方便,持弓者抻起脖子去亲他的脸,被皈依者一个手刀砍翻了。
聆听者哧哧笑起来,他想起持弓者的那句话:在这个游戏里,除了皈依者,没有比他更强的输出。嗯,确实是这样。
第二天,皈依者是在持弓者的鼾声中醒来的,他眯着眼看晨曦里的迷雾,迷雾中有个人影,提着小桶从溪边到笼子去,那个朴实的样子,是聆听者。
他望着他,有多渴求就有多怨恨,右脚很疼,掀起毯子瞧瞧,肿起来了。
那水,聆听者是给笼子里的人擦身体的,淅淅沥沥,伴着清晨参差的鸟鸣,也许还有低低的笑声吧,皈依者猜,他毫无意义地盯着那个笼子,还有栏杆内外的人,无法自拔。
“喂,”背后持弓者叫他,“别看了。”
“用你管。”皈依者着魔了似地一动不动。
“说实话啊,”持弓者慢慢的,试探着从后头环他的腰,“他应该就是照顾他,那东西太弱了,一阵风过来都能给吹个半死。”
皈依者没阻止他,只是别扭地躲了躲:“凭什么,”他自言自语,“就凭他弱吗?”
笑声真的传过来了,爽朗的,像父母头一回看见孩子走路时的笑,皈依者的手在泥土里攥紧,持弓者为分散他的注意力,逗他:“嘿我说,想不想撒尿,我背你去……”
他顿住,因为迷雾那边,聆听者居然捧起那“怪物”的脸,伸出了舌头。
“那家伙!”他越过皈依者站起来,光脚踩着土,神情很惊讶,说的却是:“口味也太重了吧?”
皈依者厌烦地朝他膝窝上打了一拳,他咬着牙跪下来,蜷成个团儿,很认真地说:“我比他好多了,真的,”这家伙忽然变得含情脉脉,“让我一辈子陪你在这儿不出去都行,我们不要钱,就找个什么地方,一起老死。”
皈依者没说话,甚至没看他。
“你别傻了,那家伙都去舔别人了。”
“他是在给他舔眼睛上那层膜,”皈依者用漂亮的猫儿眼横了横他,警告他别挑拨,一使劲站起来,跛着脚去撒尿,“我只是看上了个老好人而已。”
太阳出来,他们合力把笼子抬上车,偷盗者挨着笼子坐下,看那三个人都在下头站着,持弓者应该是等着扶皈依者上车,皈依者不知道在等什么,站在车辕边,左右顾盼。
聆听者收拾好笼头,绕着马过来:“怎么了?”
这时起了阵风,不大,皈依者立刻捂住眼睛,说实话有点夸张:“迷眼了。”
持弓者在旁边看不下去,他装的太假,一看就没装过,装不像,可聆听者居然信了:“左边右边?”
他俩贴到一起,聆听者要碰不碰地托着他的脸,皈依者指了指左眼,用一种矫揉造作的姿态:“睁不开。”
聆听者慢慢地给他翻,翻开来仔细看:“没东西啊。”
“肯定有,”皈依者笃定地说着假话,蓦地冒出一句,“你给我舔一下。”
聆听者愣了,往两旁看了看:“你……真迷眼了?”
“到底舔不舔?”皈依者声音大起来,大得聆听者红了脸:“小点声,他们在……”
“舔个眼睛怎么了,”皈依者指着笼子,“你都给他舔了。”
聆听者显得有些难堪:“别闹,”他放开他,退后一步,“现在不是闹的时候。”
“哎呀,还是我给他舔吧!”持弓者这时伸手挤上来,眼看要摸上皈依者的脸,聆听者狠狠推了他肋骨一把,难得骂了一声:“滚!”
持弓者惊讶,皈依者也惊讶,聆听者皱着眉头,像压抑着巨大的怒气,一哈腰一抬手,把皈依者抱起来,粗鲁地扔到车上,回身吼持弓者:“上车!”
不得不承认,他是有领导者样子的,一遍遍尝试,一次次死去,带着不同的人走出圣徒岛,这不容易,持弓者坐在车上,迎着凛冽的风穿过树林。
跑了大半天,日头最烈的时候,咔咔的,林间传来另一辆马车碾压石子的声音,皈依者握住刀,很快,密林里冲出来一辆贴金的小马车,齐头和他们并驾。
车里是两个僧侣模样的人,穿大红色细麻衣,戴同色圆形宽边帽,透过小小的车窗,他们频频往这边看,是看皈依者。
“喂!你受伤了!”他们喊,皈依者没搭腔,他们又喊,“我们有外伤药,还有去年夏天酿的砂地葡萄酒!”
持弓者动心了,叫聆听者:“停车,他们有药!”
马没有减速的意思,持弓者正不解,那边打开车门,扔过来一个小药瓶,落在皈依者膝盖上:“你们是往世界尽头去追寻造物边界的吗,我们也是!”
持弓者拉皈依者:“他们有好东西,还是同路,我们不如……”
皈依者忽然靠在他肩上:“那两个人里头那个,”他几乎是耳语,“一会儿我刀子一出,你就射他。”
持弓者怔了一下,马上眨眨眼,表示明白,皈依者一回头就出刀了,逆着风,弯刀打着转飞进车厢,正中外侧那个修士的心口,他来不及惨叫,大头朝下栽下车,被飞快的车轮碾过脖子,翻折着滚远了。
里头那家伙拔出枪,燧石枪还没来得及瞄准,持弓者的飞箭就到,叮地一响,穿过喉咙钉在车板上,把他吊在那里。
聆听者这才开始勒马,持弓者明白过来,摇着头跳下还没停稳的车:“你们他妈这是玩过多少遍了!”
他去给皈依者捡刀,那边小马车的车夫弃车跑了,马匹随即失控,斜着冲进林子,撞散了架,偷盗者和聆听者去翻装备,车上东西不少,除了酒、面包和少量盐,还有整整一箱子金币,少说有一千多枚,金灿灿的。
“我的老天!”偷盗者扬着那堆贵金属,“我幸亏没接苦行者的活儿,跟你们来了!”
这个细节聆听者不是第一次听说了:“他找你开什么锁?一点钱也不给吗?”
“没谈拢,就没打听,”偷盗者知道他是从之前的偷盗者那儿听来的,“说是给点儿盐,苦行者不是管着盐库么。”
盐,在圣徒岛那样的地方,也是稀少的东西,聆听者点点头,和他一起去搬箱子。
笼子边只有皈依者一个人,一半是好奇,一半是好胜,他抓着栏杆往里看,看见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喂,怪物。”
那个人应该是听见了,头微微地偏着,但缩在角落不动弹,这种样子让人很想捉弄,皈依者于是朝他伸出手,抓住小腿往这边拽。
他一点声音也没有,软软的,乖乖的,很容易让人为所欲为,皈依者两手扳着他的细胳膊,也想对他温柔,可不会,像摆弄小孩一样摆弄他:“他给你洗澡了?来我看看,洗得干不干净。”
他先是掐他的脸,那张脸除去灰尘后很精致,深深的眼窝,狭窄的鼻骨和颞线,牙齿整齐,嘴巴微翘,拿指肚揉了揉,又湿又软。
皈依者不高兴,他越漂亮,聆听者仿佛会越喜欢,他粗鲁地扯他的袍子,像个牲口贩子似地揉他的皮肤,他很白,终年见不到阳光那样的白,乳头小得只有一点点,肋骨突出,肚子柔软,自己和他相比,就太粗壮了。
“你很会卖乖吧,”他扒他的眼皮,那层膜还在,只是清透了,能看见里头左右转动的淡色瞳孔,“也许他喜欢你这样乖的,”他往下看,看见他裹着破布的小肚子,手伸进去,圈住一截不大的东西,“他摸过这里,对不对?”
“喂,你在干嘛?”
皈依者打了个抖,转过身,是持弓者,握着他那把带血的弯刀,盯着他下流的手看,他笑了:“玩玩,不行啊?”
“不是,你玩他干什么。”持弓者上去拽他,皈依者很倔,不撒手,这时候就听哗啦一声响,是金币从箱子里撒出来的声音,聆听者大踏步过来,一把搡开持弓者,照皈依者的脸狠狠甩了一巴掌。
之后没有什么,没有争吵,也没有你死我活,所有人都静静地收拾东西,静静地上车,静静地扬鞭而去。
这段路很难熬,天幕黑下来,月亮爬上树梢,星星遮在乌云后,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昏昏欲睡,聆听者的眼皮将合不合的时候,马车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影,千钧一发的,他迅速拉紧缰绳,两匹马扬起前蹄,踏出一片沙尘后,勉强停住。
“喂,你干什么!”持弓者喊,聆听者指着车前,那里灰蒙蒙的,可尘埃落定后却空空如也——没有人。
皈依者冷笑:“他是神经质发作了,怕我们死在这儿!”
聆听者和他针锋相对:“没有这种可能性吗!”
皈依者挑衅地瞪他:“大不了四十八小时后重新再来啊!”
不,聆听者扶额,他刚才确实看见一个人,披着破斗篷,弓着背,年纪应该不小了,那个样子……他忽然想到什么,从怀里往外掏地图,一起掏出来的还有一只哨子,地图标得比较模糊,大概是这一带,于是他拿起哨子,轻轻地吹。
只一声,旁边树丛里就钻出来一个人,一把苍老的嗓子,哑哑地说:“等你很久了。”
聆听者从车上下来,他们都从车上下来,互相递着眼色,显然这很怪异。
“报酬你们拿到了,”老者伸出十根苍老的手指,指甲又脏又长,“我的东西,给我。”
聆听者否认:“我们并没拿……”这时他明白了,老者指的是车上那箱金币,他是用红衣修士的钱付他们的账!
除了皈依者,都去抬笼子,笼子放到地上的时候,里头伸出来一只手,慢慢抓住了聆听者的袖子,他当然把他扯开了,这很容易,然后和大伙上车,调头,打马。
可袖子还像被那个人抓着,他回头去看,冷风吹起帽兜,雾气昭昭的夜色中,老者蹲在笼子顶上,正来回拧动着什么。
那样子一点也不像个老人,聆听者诧异,他和笼子里的人是什么关系?他会怎么对他?他真的是为了救他吗?
不!他改主意了,他得回去!
正拉拽缰绳,后头突然一声异响,什么热热的东西喷到了脖子上,他回眸,赫然看见皈依者倒在身后,脖子被豁开了。
是偷盗者,手里拿着一把剃刀,他居然偷偷藏了刀!
持弓者扑上去把他摁倒,夺下刀来,没往那家伙身上捅,而是抹了自己的脖子。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聆听者一直悚然看着,看偷盗者满手是血地去翻金币箱,疯了似地叫喊:“害我的人都得死!得死!”
聆听者的目光越过他,望向远处,老者和笼子已经看不见了,只有茫茫的黑,如果再来一次,他想,他不会扯开那只手。
猛地一拽缰绳,两匹马嘶鸣,一棵粗壮的柏树迎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