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千乘收拾了几大包行李,提前办了托运,之后几天又总是想起来有东西少了,就不停地添置。所以到他们真正启程的时候,苏沫发现依然要带两个大行李箱。
苏沫这次去北欧学习和几年前那次一样,只不过上次只待了一周,这次需要在校园里封闭一个月。这次周千乘执意要和他一起,特意调整了工作时间。
启程前几天,周千乘看起来有点紧张,单独和苏沫在一起的时候有些絮叨,苏沫知道他需要靠说话减压,便随他说去。
出门前一天晚上,周千乘抱着苏沫躺在床上。苏沫稍一翻身,周千乘就跟过来,紧紧贴住他。
这样睡觉很不舒服,苏沫动了动,有些烦躁,咕哝道:“你不要老是贴着我,难受。”
周千乘微微撤开上半身,手仍然搭在苏沫腰上:“这样好点吗?”
“不好,”苏沫说,“分房睡最好了。”
“不行,”周千乘反驳,“分房睡不利于夫夫感情。”
“什么夫夫,什么感情,”苏沫睡意浓重,声音像是抵在梦里,软糯好听得要命,但说出来的话却凉薄得很,“这两样要啥没啥。”
苏沫闭着眼,耳边过于安静了。他睡了几分钟,或者更久,突然意识清醒了些。
周千乘还是刚才那个姿势,一动没动过。
苏沫觉得不太对,翻个身回头去看。周千乘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侧被枕头压住,嘴角鼓起来一点,明明是一张成熟冷硬的脸,却看起来有天大的委屈。
苏沫顿了顿,说:“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周千乘“嗯”了一声,闭上眼。
2、
飞机上苏沫睡了十几个小时,中间每次醒来,都看到周千乘在旁处理工作。
晚饭时间,苏沫又从浑浑噩噩中醒来,洗把脸伸个懒腰,周千乘便凑过来,拿菜单给他看。他随便点了几样,又趴下发呆,周千乘合上笔电,问他累不累。
“累,”苏沫有种奇怪的疲惫感,“什么也没干啊,为什么这么累,心累,身体也累。”
他只是随口说说,周千乘却看起来很紧张,给他打开视频看,和他说些有意思的话题,话很密,说得苏沫甚至有点乱。
苏沫听他说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打断他。
“坐太久飞机都会很累,时差、气候、长时间的封闭环境,会让人从生理和心理上产生不适感。你不用焦虑,我这次不会跑掉了,学习完就乖乖回来。”
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住周千乘,一脸平静地将对方这段时间最恐惧的事挑明,他想,说出来不是为了宽周千乘的心,纯粹是不想听周千乘在这里变着花样叨叨而已。
被说中心事,周千乘有些尴尬,不过他还记得上次的教训,踌躇着说:“……上次你也说回来,带了那么多吃的,做足了回来的架势,最后还不是……”
苏沫被说得脸很黑,想起来一些不太好的事,转过头不想再搭理周千乘,拿了本书放在膝上看。
周千乘也难过,这次不想舔着脸哄了,发誓要冷一冷苏沫,每次都是他来求来哄,动不动就翻旧账,这以后日子可怎么过。
可坚持不到十分钟,他就怂了,像雪崩,矗立在山尖子上的那点孤高决绝,片刻之间以溃散之势滑到山脚,散得不成个儿。
他伸手过来按住苏沫的膝盖,轻轻揉,慢慢把头靠过来挨着苏沫的肩。明明像山一样大的人,却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仗着只有他们两个人,尽情散发着委屈和乞求。
3、
一会儿餐食端上来,周千乘戳着餐盘里的牛肉粒,味同嚼蜡。
苏沫看了他几眼,忍不住刺他:“说了让你带几个保镖来,你不听,后悔了吧,万一我跑了怎么办。”
周千乘想和苏沫过两人世界,毫无外人打扰那种,所以连保镖都没带。但他身份特殊,仇人又漫山遍野的,他向来谨慎,也怕苏沫跟着受累,这次出门便用了假身份。
如今被苏沫出言讥讽,他忍了又忍,终于很认真地问:“那你会吗?”
苏沫原本嘴角翘着,还想再说几句,可一抬头看到周千乘眼底有很重的悲伤,要说出口的话生生咽下去。
“沫沫,”周千乘重复道,“你会吗?”
如果有条件,有机会,还会不顾一切离开我吗?你还爱着别人吗?心里对我还有恨吗?有没有一丝丝,一点点想要和我相伴终老的想法?
周千乘有很多很多的疑惑,从不敢问,他觉得自己可能到死都问不出来,只能靠猜测,靠观察,靠反复质疑又反复确认,头上悬着一把刀,随时砍下来,将他砍回到最糟糕的过去。
苏沫没回答他,低头喝口汤,说:“先喝汤,凉了会腥。”
4、
他们一直没有复婚。周千乘求了几次,苏沫倒没明确说不行,就只是沉默。
成年人的沉默代表拒绝。
后来周千乘便不问了。
5、
苏沫常常想,如果安全感的区间值是从1到100,周千乘的数值应该是负数。
6、
周千乘陪着苏沫上课、参加论坛,两周下来快成半个心理学专家了。
期间有一场交流会,苏沫作为主讲人发言。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站在整面墙的大屏幕前,对着台下数百名来自世界各地的心理学专家,讲述自己的观点和治疗经验。
“虽然TA和EMDR在理论和方法上有所不同,但它们的共同目标是促进个人的心理健康和成长。在TA的治疗过程中,患者可能会遇到与创伤性记忆相关的情感问题。在这种情况下,EMDR可以作为一个有效的辅助工具,帮助患者更快速地处理这些记忆,从而加速治疗进程。”
周千乘戴着口罩,坐在前排靠边的位置,目不转睛盯着台上的苏沫。他想,他无法将这个人藏于高阁,因为苏沫太耀眼,太坚韧,永远无法蒙尘。
“例如,治疗师可以先使用TA来分析患者的人际交往模式和情感问题,然后使用EMDR来处理与这些问题相关的创伤性记忆。”
苏沫做了一个简单演示,他冷静睿智,视线从台下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周千乘身上。
“从而让患者形成一定的心理韧性,最终实现自救和外救双向发力。”
苏沫视线从周千乘身上移开,继续说:“有一个充满爱、支持和鼓励的环境,这很重要,如果你身边的人足够爱你,心理韧性便足够应对一切痛苦。”
7
周千乘是在过了三天之后才把那句话问出来的。
“沫沫,你现在能应对一切痛苦吗?”
没有问你是不是还痛苦,因为那些过去太沉重,不可能不痛苦,但如果能应对,就是最好的结果。也不敢问身边人是否足够爱你,因为这个衡量标准不在施与方怎么做,而在受赠方觉得怎么样。
如果苏沫觉得不够,周千乘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让他开心,当然除了放他走。
这一条他永远做不到,所以他害怕。
彼时苏沫正在忙着做一份量表,笔电的蓝光映在脸上,他从屏幕后探出头,很随意地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能和平共处。”
8
周千乘还没从这个答案的患得患失中走出来,又迎来让他更头疼的问题。
——一场讲座下来,至少有三个Alpha明确向苏沫发出邀约,要么吃饭,要么约会,有个更直接的,甚至邀请苏沫去他的故乡小住,说自己故乡是玫瑰的世界,苏沫一定是世界上最美的玫瑰云云。
周千乘怀疑暗地里对苏沫有龌龊念头的Alpha更多。
他那点脾气在异国他乡一点也不敢发出来,只能紧紧跟在苏沫身后寸步不离。他出门一般都会戴着口罩,人高马大跟在苏沫后面,不大像是苏沫的Alpha,倒像是保镖。因此苏沫屡次拒绝别人说自己已有Alpha之后,仍有人前赴后继。
学校搞了一场小型游园会,派发冰激凌的队伍后面排了很长。周千乘走出队伍接了一个时间略长的工作电话,等挂断电话,一回头,发现三四个留学生模样的Alpha正站在苏沫后面嬉笑推搡。
其中一个金发Alpha拿着手机正看着苏沫笑,他的同伴们在旁边叽里咕噜地说着,大意是让他勇敢一点,去跟苏沫要联系方式。
苏沫站在队伍中间,正聚精会神看着手里一张游园彩页,对那几个Alpha的心思一点也没察觉。
那个金发Alpha有点害羞,被同伴怂恿了几句,总算鼓起勇气要和苏沫打招呼,就看到从后面挤过来一个高大的Alpha,紧紧贴在苏沫身后。
周千乘一只手从后面揽住苏沫的肩,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微微低头去看苏沫手里那张彩页,声音不高不低:
“八点有泡沫派对,要去吗?”
“不去,”苏沫摇摇头,“小孩子才喜欢玩泡泡。”
“那就早点回去睡吧。”
“嗯。”
“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做。”
苏沫有些诧异,忍不住揶揄道:“你做?那我还是外卖吧。”
“不相信我。”
“对,”苏沫笑,“不相信你。”
很快排到他们了,两人一人拿着一个冰激凌往外走,路过方才那几个Alpha身边,那几人的视线还黏在苏沫身上,遗憾又带点不甘心的样子,没想到对方是个有主的Omega,看样子还挺不好惹。
周千乘冷冷扫了几人一眼,揽着苏沫走了。
“怎么了?”苏沫见周千乘面色不虞,有些奇怪,好像从买冰激凌那会儿他就不开心。
“刚才有几个Alpha盯着你看,”周千乘没隐瞒,语气中还带着不悦,“那个金毛,还想跟你要电话。”
苏沫噗嗤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周千乘更不悦了。
“你真是一点亏不吃。”
骂别人是狗。
“狗Alpha。”周千乘冷哼一声。
9、
周千乘到底没有陪足苏沫学满一个月。他一个第九区总长,要做的事太多,即便临走前做好了工作计划,即便来了北欧也没闲着,但架不住总会出一些他不得不出面的意外事件。
他等阿旗和另外几个保镖来了之后再离开,临走前交待诸多事宜,尤其是保证苏沫不能被人搭讪。
他回到第九区之后,每天都会和苏沫视频,聊聊当天发生的事,苏沫一般都是开着视频在忙课业,周千乘偶尔也会在屏幕前忙工作。
两人有时候视频一个多小时,都在各忙各的,偶尔聊几句,气氛出奇融洽。
“我有一本资格证找不到了,应该是没带来。”苏沫在镜头前翻找,他不记得放在哪里了,“结业要用到,复印件就行。”
“在家里吗?我帮你找。”周千乘停了手头工作,问苏沫。
苏沫想了想,说了几个地方,周千乘立刻去找,都没有。苏沫便有些着急,他托着腮想半天,突然灵光乍现:“我书房柜子最里面有个小密码箱,你去看看。”
那个密码箱周千乘知道,苏沫好像一直带在身边,估计是一些平常不太用的证件和贵重物品之类。苏沫说了密码,很随意的六个六,周千乘举着手机走进苏沫书房。
密码箱方方正正一小个,放在一摞书后面,周千乘将箱子拿出来,输了密码,探手进去。
苏沫把手机放到一边,拖拖拉拉站起来去倒水喝,等再回来,就听屏幕里的人说:“找到了,是这个吗?”
镜头前的周千乘坐在地板上,密码箱放在一边,他手里举着一个红皮小本,和方才一样面色如常。
苏沫说:“是啊,就是它,帮我传个扫描件过来吧。”
周千乘点点头。镜头晃动,他站起来,走到书桌旁边,很快拍了扫描件发给苏沫。
10、
直到晚上,苏沫才发觉周千乘不对。
苏沫上床前,周千乘又拨了视频过来。镜头里的周千乘脸上有些红润的水汽,眼底看着也红。苏沫以为他刚洗过澡,没多想,冷漠地说:“今天视频次数超标了。”
周千乘目不转睛看着他,没什么表情,也不接话。
苏沫皱眉:“怎么了?”
这才过了两个小时,受什么刺激了?
周千乘摇摇头,说“没事”,嗓子有点哑。
苏沫信他没事才怪,没事用这种千言万语难道尽的神态看着人?甚至有点痴。
苏沫不惯着他:“没事挂了吧,我要睡了。”
“等等……”周千乘说。
苏沫没有不耐烦,因为周千乘状态确实和平常不一样。怎么说呢,他像被一种十分激烈的情绪和外在的镇定拉扯着,里面着了火,外面却要装岿然不动。
“沫沫,那颗海螺珠……”
苏沫一愣,继而恍然。是了,当初周千乘拍下来的那颗粉色海螺珠和那些证件是放在一起的。这些年他一直带在身边,说不出缘由的,他就算在最恨周千乘的时候,也从未想过扔掉。但他从没戴过,甚至没拿出来看过。如果周千乘不说,他甚至都快要忘了这颗海螺珠存放在那个小小的保险箱里。
周千乘扯开嘴角笑了笑,看着苏沫,声音有些发颤:“我还以为你早就扔了。”
周千乘从未期望过,这颗拍下来原本是要替代那块鹅卵石的珠子还在,在那么混乱的场景下,那段痛苦的日子里——苏沫逃跑,被带回,那块玻璃扎出去鲜血淋淋,之后跳崖,离婚,离开——竟然会被保存下来。
周千乘想都不敢想,那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
苏沫转开脸没看周千乘,过了一会才转回来,很冷静地说:“你别多想,我留着它,是因为太贵了。”
周千乘忙不迭点头:“是因为太贵了,花了好多钱,你以后……也别扔。”
苏沫揉揉鼻子,淡淡地“嗯”了一声。
11、
苏沫从北欧回来之后,周千乘肉眼可见地轻松愉悦。原以为他只会持续一阵子,没想到持续了很久。久到韩秘书都觉得周总长转了性。
不过管他呢,只要老板开心,打工人也跟着开心就是了。
周千乘开始疯狂给苏沫买东西,包括但不限于各类珠宝首饰包包衣服和车子。苏沫很无语,他是低欲望人群的典型代表,物欲微乎其微,实在经不住这样狂轰滥炸,最后差点翻脸,周千乘才停下。
“很贵的,你不要扔。”周千乘谆谆叮嘱。
苏沫看着自己珠光宝气的房间,很无语:“安全感不是靠物质来铺垫的。”
一语点破。
周千乘不羞不恼,立刻接住话头:“靠什么你很清楚,但你从不肯给我。”
苏沫对他的倒打一耙很气愤,感觉自己像个不负责任的渣男一样。
“难道不是吗?你明明知道我最需要什么,可曾有过一点想要施舍给我?”
苏沫:“……你想要什么?”
“想要复婚。”
“……”苏沫转身就走。
周千乘紧跟其后:“不复婚也行,生个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