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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35笨笨

猥琐小人 吴辽 3497 2024-12-31 22:45:41

那个房间似乎有麻醉剂,走出来后,身上的疼痛就开始复苏。

背上伤口处的血肉和衣服粘在一起,每走一步,背部就扯动着伤口,摩擦着背脊疼得曲年直冒虚汗。

出租车进不了小区,曲年下车后,几乎是扶着路上的墙壁或者其他物品,走几步歇几步地挪到了单元楼下。

他住四楼,到楼下的时候脚步已经开始发飘,颤抖着想着还是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再接着爬。

楼下有个小型的儿童乐园,里面的木马是个抢手货,曲年扶着木马的头,缓缓地坐下。现在还没到晚饭后的时间点,不然也轮不到他坐。

眼神飘忽间忽然听见一句稚嫩的声音:“哥哥,可以让我玩吗?”

两根羊角辫都快戳到曲年面前了,他才睁开眼哑声道:“不可以。”

小姑娘眼睛眨呀眨,半天没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拒绝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小姑娘委屈巴巴地说:“你是个坏人,你欺负小孩,别人都会让的!”

曲年哼笑了下,话因为疼痛说的很慢:“不给你让木马就是坏人了?”

“就是,妈妈说好人都是会保护小朋友的,会给小朋友让木马的!”

羊角辫鼓着嘴,私心又加了一句,说着说着忽然惊叫起来:“你背后流血了!”

曲年就穿了一件短袖,背后的血已经渗透到了外层,看起来有些狰狞。

他还没来得及查看,小姑娘看曲年还没有要让的意思就嘟囔道:“你是被人打了吗?坏人都是要被打的。”

“坏人?”

曲年睁开被汗水濡湿的睫毛盯着面前的小姑娘,目光陡然一狠凶道:“我是坏人!”

“当好人有什么好处,人善被人欺!”

为什么非要守规则,这些规则到底是谁定的,为自己好就是自私吗,什么狗屁世界,他就是自私,他就不想当个好人!

“我当好人,会有对我好吗?!”

小姑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咚咚地跑远了,只留下曲年在原地像发了癫一样狂喊道:“我就是坏人,为什么要当好人!”

小区里都是刚下班午休回来的人,一个个麻木着脸脚步匆匆地往家里走,看见了这边的动静也只是吝啬地分一个眼神,遛弯的大爷大妈则带着点鄙夷地牵着自己的宝贝狗狗离开。

其中有一条穿着漂亮小裙子的博美有些好奇地凑上来闻了闻,主人一把拉开了,然后把它搂在怀里哄道:“宝宝不要乱闻东西噢,小心生病。”

曲年粗喘着气正好和那双黑黝黝的可爱小眼睛对上。

距离那么远,他还能清晰地从狗的眼睛里看出来自己现在有多脏,多狼狈。

东西?哈哈,曲年笑了,头靠在木马上。

连狗都比不过的脏东西。

沈州回来的时候房子里没亮灯,这个点曲年还没回来,他以为曲年今晚留在他妈妈家了,自己做完饭,收拾洗漱好才进了卧室。

灯打开沈州看见床上的鼓包的时候动作停了一下。

曲年的三八线划的比谁都清楚,他的房间曲年避之不及,怎么今天会这么主动地躺在这里。

“曲年?”

带着疑惑掀开被子看见里面的场景后,沈州心脏都漏了一拍。

曲年额头上的血已经干涸了,像一条干巴巴的蚯蚓一样盘横在额角处,背后的血粘着衣服晕开了一大片红。

眼睛紧闭着,呼吸急促,面目潮红,看起来意识有点不太清醒。

沈州上前探了探额头,滚烫一片。

他轻声唤了半天,对方也只是痛苦地皱了皱眉。

沈州当机立断直接抱起曲年,开车去了医院。

第二天早上沈州回来取东西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抱着娃娃的小女孩,偷偷摸摸地站在他家门口想透过猫眼往里面看。

“怎么了丫丫?”

沈州认识她,是五楼的小姑娘,爱笑,爱扎个羊角辫。

小姑娘看起来局促不安,捏着怀里的小熊道:“我想找另外一个哥哥。”

沈州微微俯下身道:“怎么了?”

“妈妈让我过来道歉。”

“道歉?”沈州有些不解。

小姑娘撅着个嘴,明显是有些难过说:“妈妈说我不应该说别人是坏人,木马不是丫丫一个人的,哥哥也可以坐,而且那个时候哥哥的背后还流血了,我应该有礼貌的。”

沈州慢慢地蹲了下来,尽量和小姑娘保持平视,“没关系,丫丫已经很有礼貌了,那个哥哥去医院看病了,可以和我说说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送曲年去医院吊了几瓶药水之后,曲年也短暂地醒了一段时间,沈州尝试着问过一次,床上的人闭上了眼睛,一副拒绝回答的样子。

小孩子的语言组织能力毕竟有限,磕磕绊绊地说了半天,沈州也只了解到了曲年到楼下时的状况。

说完后,小姑娘把手里的娃娃递过去,说:“这是道歉礼物。”

沈州接过来,准备送小姑娘回去的时候忽然听见对方眨着眼睛一脸认真地问他:“那个哥哥这么大了也会想坐木马吗?”

沈州顿了一下道:“会。”

“可是木马不是小孩子才喜欢的吗?”

沈州摸了摸她的头道:“哥哥也是小孩子。”

“怎么会呢,”小姑娘疑惑道:“哥哥已经很高了呀?”

在小孩子的世界里,长大的标志就是显而易见的身高,门框上的划痕是成长的唯一见证。可对成年人来说,真正的长大是从划痕停止的那一刻开始的。

沈州想了想道:“妈妈有没有告诉过丫丫,无论你长多大都会是她的小孩呢?”

羊角辫点了点头,她妈妈确实说过,自己躺在她怀里的时候,妈妈会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软声道:“丫丫永远是妈妈的宝贝,长多大都是妈妈的孩子。”

“那就对了。”沈州的眼睛里蕴藏着点点细碎的光,继续道:“无论你长多高都会是妈妈的孩子,同样,哥哥长多高也会是别人的孩子。”

两个人边走边说,不过一两层楼的距离,眼看着就快到了,沈州最后温和道:“所以以后遇见类似的情况,木马可以让让哥哥吗?丫丫快上大班了,是个大孩子了。”

夸奖的话让小姑娘高兴地挺了挺胸脯,一口就答应了。

把小姑娘送回去后,沈州回去拿了衣服,下楼看见门口的木马的时候脚步停了一下,不自觉地走上前。

小区的游乐设施存在的时间已久,木马已经有些旧了,上面的花纹被岁月或者人为磨损,最后只剩下丑陋的原身,晃来晃去,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沈州的手慢慢地抚摸了上去,过了会才离开。

到了医院之后曲年已经醒了,正盯着窗外发呆,沈州把衣服递过去的时候他才迟钝地转过头说:“还要待好几天吗?”

曲年的背后有大面积的淤青、擦伤,还有尖锐物品划出的伤痕,肋骨轻微的骨折,医生说需要在医院观察几天。

又待了几天,沈州终于接曲年回了家。

他每天尽量早点回家照顾曲年,可不知怎么,曲年回来后一直低烧不断。

因为不是高烧去了医院也只能物理降温,开的药吃了没有用反而会伤身,最后也只能无功而返。

发烧让曲年的食欲也不太好,吃东西总是容易吐,经常吃半碗全吐完了,伏在床边脸色苍白,才几天就瘦了不少。

去医院看了胃也没发现哪里不对劲。

整天带着曲年去医院,每天上下楼,楼道里的楼梯有多少节沈州都数得清清楚楚。

曲年低烧的第三天沈州刚下班回来就被二楼的李阿姨叫住了。

这些天他们两个人上上下下,多少都有点引人注意,李阿姨也是好心道:“小曲一直低烧怕不是被魇住了哦,要不要给他招魂试试看?”

“魇住?”毫无科学依据的一句话,往日沈州应该会客气道谢然后说不用了,可现在不知道是他工作了一天大脑开始运转缓慢,还是他病急乱投医了,往日里被称为“封建迷信”的法子居然真的让沈州开始心动。

他缓缓道:“那该怎么办呢?”

“曲年已经低烧了好几天了。”

李阿姨也有些心疼这两个和她儿子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就让沈州拿一个碗去小区三十个不同姓的家里要点米回来给曲年熬粥喝,她自己则回家拿了一副碗筷说要为曲年“招魂。”

临走的时候她还问道:“小曲有小名吗?”

农村里为了孩子好养活,一般都会起一个土土的小名,这样好养活,“招魂”叫小名也更容易招回来。

等李阿姨来的这段时间沈州走进卧室,坐到了曲年的床边。

几天断断续续的低烧让曲年像只脱水的鸡仔一样,满脸透红裹在被子里。

“好点了吗?”沈州为他换了条毛巾,手托着他的脖颈轻声道:“曲年,你有什么小名吗?”

曲年脑子里浆糊一样,粘住了所有的理智和清醒,听见了沈州的话嘴张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沈州把他半抱进怀里又轻轻地重复了一遍。

过了几秒,曲年终于开了口。

“有,曲聿远有,我、没有。”

曲聿远有个小名叫聪聪,每次喊的时候曲年都一脸厌恶的表情,久而久之曲聿远也发觉了,变得十分抵制这个小名,李秀春也就没有再叫过。

年幼的曲聿远还曾小心翼翼地过来说:“哥哥,我把这个小名送给你好不好?”

曲年当时都快吐了。

微闭的眼皮上像悬着一轮直射的太阳,曲年无法完全睁眼,被烤得全身干枯,五官都快闭合了。

“那就叫笨笨好吗?”寂静了一刻的房间里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小名往往代表着家长的希冀,沈州见过太多好的寓意,盼高就,盼平安,盼富贵,可他对曲年别无所求,有些东西也不是求来的。

曲年虽然没有说这次到底怎么了,但结合丫丫的话他猜也猜的出来发生了什么。

按照曲年睚眦必报的性子,要是被别人打了,就算是上前咬也要咬掉对方身上一层皮。当然,除了他妈妈。

和上次醉酒一样,曲年只会对他妈妈束手无策。

所以沈州希望曲年可以再钝感一点,钝感到感受不到妈妈的伤害就好了。

他看着床上意识不太清醒的人,知道对方可能听不见但还是抱进自己怀里,然后额头贴着他的额头,轻声道:

“笨笨快点好起来吧。”

外面有些闷。

沈州和李阿姨站在楼梯口处。

等最后一丝暮色收尽,李阿姨才拿出了之前的碗和筷子,围着门口敲着手里的碗,嘴里念念有词,苍老眼里是一种怜悯和对上苍的虔诚。

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所谓的神灵呢,一直坚信着无神论的沈州看着教科书上几万光年的苍穹想。

那里有行星、恒星,有银河系也有黑洞,如果有,他们该住在哪里。

又或许,神原本是不存在的,因为祈求或者是爱人才开始出现,如同幻想一样,住在祈祷人的心里,每念一次,就变得更具象一点。

因为此刻,沈州是真的希望那虚无缥缈的黑夜里可以走出一小片李阿姨所说的灵魂,和着风一起慢慢地走到他的身边。

他不知道那一小片灵魂是属于满身伤的曲年,还是从小就得不到关注的曲年,他也知道无论是那个,都无法看见也触碰不到,可他还是虔诚地看着黑夜。

“小沈啊,”李阿姨敲完碗后,盯着远处道:“等风过来吧。”

沈州闻言抬起了头。

寂静的枝头开始只是微微颤动,又过了一刻,站立在一旁的老人忽然喊道:“起风了!”

沈州的外套被吹的鼓胀,再一阵风过来的时候,他轻轻松开了手,像是抱住了一缕风,然后闭上了眼。

如果世界真的存在灵魂,那么麻烦你看向我,沈州慢慢睁开了眼重新盯着那片虚空,祈祷道:

年年,到我这里来。

作者感言

吴辽

吴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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