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年原本来香港的目的就是为了打胎,现在胎打不掉了,他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他对香港这座城市并没有多少的归属感,高额的消费,不熟悉的粤语和英语,就算这些天程靖昱和阿姨都是用普通话和他沟通的,他还是觉得自己融不进去,曲年原本的规划里也没有这座城市。
回去后他结结实实地睡了好几天,现在的情况醒着不如做梦,梦知道是假的,抽自己两个嘴巴子就醒了,但现实是无法逃避的,曲年一睁眼头就开始疼。
那天他和程靖昱说想回家,只是一时头脑发热,冷静下来想想,那个乱七八糟的家曲年暂时还不想回,或者说是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
但手上的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眼看着国考成绩快下来了,但曲年心里其实并没有多少把握,学了多少他心里有数,秋招已经错过了,他想着还是早点离开找工作得了。
昏昏沉沉睡到快十点,阿姨就过来叫他起来活动一下身体,语气软软的,不管怎么样都要看着曲年按时把三餐吃完,可以睡觉但也要稍微起来走动走动。
这个要求是程靖昱加的。
他从医院回来后,虽然两个人默契的闭口不谈,但具体的情况医生全部都电话告诉程靖昱了,除去生产上的危险,目前曲年身体的状态太差,情绪起伏过大,忧思过度,需要静养也需要去医院配合治疗。
他已经接过医院两次电话,但还是没动身,不是不想活了,是他还需要缓冲一下。
程靖昱也知道,所以也没强迫他去医院,只是这段时间家里的伙食水平快赶上坐月子了。
曲年从房间出来洗漱完后就坐在沙发上发呆,巴顿是个喜欢热闹的,阿姨在做饭,它就跑过来蹭曲年,曲年摸了摸它的脑袋,心不在焉地玩了一会,才起身去了书房,他论文初稿还差个结尾,想趁着离开前写完。
程靖昱这个房子有三个房间,主卧、次卧、书房,因为是高中时候买的,所以书房的布置也比较好玩,和教室一样,后面程靖昱给他解释道,这样设计是因为他高中的好朋友很多,放学后就喜欢来他家,写作业的地方不够,所以就把这个书房改成另外一个小教室,桌子很多,谁都有的坐,曲年觉得还蛮有意思的。
书房的隔音效果格外好,还没打开前门口寂静一片,加上这个时间点,曲年以为程靖昱上班去了,里面没人,结果开了门才听见零星的声音,程靖昱坐在最里面的一个桌子上面,面前放着一台电脑,里面好几个界面,曲年瞅了几眼发现好像是什么视频通话的界面。
程靖昱看见曲年入镜后,遮了一下摄像头回过头对他做了个手势,意思是正在视频会议。
曲年的手脚轻了点,像只猫一样,从程靖昱旁边把自己的电脑拿了过来,然后坐在了他的对面。
年关将至,程靖昱忙得脚不沾地,早出晚归,偶尔的居家办公也是在书房里开大半天的会,曲年已经习以为常。
他拧着眉看着电脑上的文献,耳边是程靖昱电脑里传来的人声。
会议快结束了,一个老头发言完毕后,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作最后的总结。
那声音曲年太熟悉了,刚响起一个调他目光就下意识瞥了过去。
程靖昱也察觉了,看了他一眼,然后拿过了旁边的耳机戴上。
曲年:……
他也有些写不出来了,正好找理由离开说:“我去倒个垃圾。”
曲年出去后又被巴顿缠着玩了一会,然后才拿着垃圾出门了。
不过几分钟电梯就开了,曲年刚准备踏进去的时候,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眼睛猛的睁圆了。
“啊,是叫曲年吧?我是程靖昱的姐姐,我们之前见过的。”
电梯里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程嘉,她看见曲年后脸上略微露出一丝惊讶,随后目光移到曲年手上的垃圾后就很熟稔的招呼道:
“是要倒垃圾吗,愣着干嘛,快进来呀。”说完身体还往旁边让了一点,这下她后面的人全貌终于全部露出了。
曲年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和旁边的人对上了眼。
香港的冬天不算太冷,所以此刻沈州只穿了一件毛衣,白皙的锁骨窝刚好露出,发型也是明显打理过的样子,看过来的样子冷峻又淡漠,和他现在穿拖鞋的样子天差地别,恍惚间曲年还以为看见了大一时候的沈州,一用力手里的垃圾袋都快攥破了。
沈州不是在视频会议吗?怎么出现在电梯里?
曲年最近已经罢工的脑子又开始超负荷工作,他腿跟下了特定指令一样,下意识又要跑了。
“门要关了。”
等了几秒,沈州终于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程嘉听见后立马把愣着的曲年拉了进来。
这下曲年脑子转过来了,立马说:“我记得家里还有垃圾没拿出来,你们先走吧。”说着就要从程嘉的手里挣脱出来。
一只修长的手从旁边伸出来,摁下了关门键。
程嘉抬头敏锐地发觉沈州在听见某个词汇后的脸色的变化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两个人之间微妙的气氛简直想笑,于是使坏道:
“家里?哦,你现在是和阿昱在住,他怎么还要你自己下来倒垃圾啊?让阿姨来就行。”
“哎,还没给你介绍,这是沈州,你们之前见过吧?”
程嘉很热心地给曲年介绍道。
“没见过。”曲年咬着牙,在心里默数这是第几层了,眼睛快把电梯的按键瞪出火花了。
“是吗?难道我看错了,可之前在律所我确实在电梯门口看见沈州抱着你在——在干什么来着?时间有些久,实在有些忘了,不好意思啊。”
程嘉说完故作烦恼,然后一脸歉意。
曲年脸一瞬间涨得通红,简直要爆炸了,还能在干什么!在亲嘴!他妈的,那个时候沈州抱着他在亲嘴呢!
虽然曲年也忘记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她了,但是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程嘉一定“不怀好意”上次的会议室有她,这次的电梯也有她,有沈州的地方就一定有她。
“你的确看错了。”
曲年还在心里狠狠诅咒程嘉的时候,从开始就当木头人的沈州终于惜字如金地开口了,电梯“叮”的一声响了后,他示意两个人说:“到了。”
沈州率先走了出去,程嘉了然的笑笑,然后对曲年道:“那我们先走了,有空来楼上玩呀。”
两个人都走了,曲年站在电梯里面,大脑里还留着沈州的那句话。
电梯来来回回总有人,曲年只好先走出去,把垃圾扔进垃圾桶里,随后一脚踹了上去,咬牙切齿道:
“我去你妈的。”
当时嘴都给他嘬肿了,装你妈的不认识,亏他临走的时候还送了个分手炮!
曲年一股说不上来的气郁结在心里,很没素质地踹翻了垃圾桶后,又跺了两脚泄愤,看见自己邋遢的睡衣后更生气了,早知道今天会遇见沈州就穿他最贵的雪中飞了,妈的!
气完,曲年弯着腰喘气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了。
会议室那次见过沈州后,他开始又惊又怕,恨不得立马做火箭跑路,夜里做的几个梦都是关于沈州,梦里的沈州又像个臭不要脸的牛皮糖一样凑了上来,把他关在屋子里折磨逼问他为什么要把U盘给邹映,为什么要害的他失去梦想,当不成律师,每次醒来都是一头汗。
这样担惊受怕了好几天,曲年每天都在提防着沈州什么时候过来抓走他,可沈州没有。
时隔几个月的见面后,沈州既没有愤怒的过来责问他,也没有坦然的决定既往不咎直接放过他,而是选择了第三种方式——装不认识。
会议室里看都没看一眼的擦身而过,到今天电梯里的和自己撇清关系,开始曲年还疑惑为什么在这个关口沈州会来这里,以为他别有所图,可现在看起来,沈州居然好像就是真的过来谈合作的,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曲年心里很别扭,他是个直肠子的人,U盘这件事上他觉得邹映是活该,自己也没多少错,但对于沈州来说他心里多多少少是有点愧疚的,原本以为放在牛奶箱,沈州一定会看见,没想到那个智障居然没看见!
于是这个不算锅的锅就背到了他的身上。
曲年这几天的简历投的差不多了,只不过临近过年,hr回的很少,但曲年还是打算离开香港过去看看,和沈州一直有这样的一个过节他心里总是不太舒服,打算找个机会说清楚,给他自己一个痛快!
然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
决定好了之后,曲年原本气愤的内心也稍微平静了点,回去后一打开门,他就看见程靖昱靠在沙发上在和谁打电话,看见他过来后就把电话挂了,朝他喊道:“小年,过来。”
“今天气色好像好了一点。”程靖昱仔细地看了一眼曲年的脸色,稍微放心了点。
“怎么了?”
程靖昱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过几天上午我带你去医院——体检一下可以吗,那天晚上我可能要出差,下午去怕来不及。”
他避开了“孕检”这个词,怕刺激到曲年。
果不其然,程靖昱看见曲年刚才还红扑扑的脸一点一点变白,眼神也黯淡下来,过了好一会才低声道:“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我陪你去。”程靖昱语气柔和但却异常坚决。
上次因为会议耽误,结果一个电话就让他心神不宁,做什么都效率很低,既然这样不如自己直接过去。
“我不要你陪,怀孕了我也还是个男人,路我自己认识!”曲年应激般地开口,说完看见程靖昱的目光才慢慢松开了握紧的拳头意识到自己过激了,调整好呼吸说:
“你出差吧,我自己去就行,我自己的命我自己会珍惜,想死我也不会选生孩子这么窝囊的路。”
程靖昱看了他一会才开玩笑道:“谁把你当女人了,哪个女人长你这个样子都要嫁不出去。”
“不陪就不陪,好不容易能扮演个温柔的角色了,就这么被人拒绝了。”
程靖昱造作地靠在沙发上,手指蹭了蹭曲年的下巴低叹道:“好狠的心啊。”
“滚蛋!”曲年把头撇开了,脸上的表情也好看了点。
“那我让我秘书送你去吧。”程靖昱收回了空在半空的手,在曲年开口反驳前悠悠开口道:“香港的士起步价22,每200米收费1.6元。”
这样一程下来,来回得要四五百。
曲年脸上瞬间精彩,快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地别了回来,说:“秘书就秘书。”
程靖昱失笑,摇头道:“巴顿都比你成熟。”
“汪!”
正在玩球的巴顿迅速抬起头来,耳朵像果冻一样弹了一下,歪着头打量这边的动静。
“玩你的。”程靖昱懒懒呵斥一声,又转过头来道:“对了,这几天少出门。”
曲年不解地看着他。
“楼上搬来了个烦人的上邻,少出门,遇见了有你烦的。”
曲年开始有点摸不着头脑,直到后面又在楼下公园莫名遇见沈州后,才知道程靖昱嘴里楼上烦人的新邻居是谁。
遇见了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曲年真的一口气在心里快怄死了。
程靖昱的姐姐,曲年也在这几天里见过一次,是过来吃晚饭的,看见他后很亲切地和他打招呼,饭桌上告诉他,沈州这段时间就住在他们的楼上,有空可以去找他玩。
程靖昱眼睛弯弯地把程嘉面前她最喜欢的汤端走,放到旁边埋头吃饭的巴顿面前,说:
“你看我们像是有时间的样子吗?你有空还是多替沈州找找房子吧,一直住在你的简装房里也不怕委屈了你的这位贵客。”
楼上的房子是程嘉的,当初程靖昱在这里读高中,程嘉就是负责这边的分公司的,程父看这里的地段不错,离学校和公司都算近,就两个人都买了一套,程靖昱在楼下,程嘉在楼上。
但程嘉只是简装了一下,却没有住过,三室一厅,她嫌太小了。
程嘉看着自己喜欢的汤进了巴顿的肚子里,漂亮的脸还是笑的很开心说:“沈州这次来的太匆忙,附近稍微好一点的酒店房间都满了,我总不能让人家住五六百一晚的标间吧?楼上的房子虽然小,但也算是套房,你要是嫌委屈他,和他换一下也行。”
她转头看埋头喝汤的曲年说:“小曲嫌麻烦就不搬了,让程靖昱一个人上去住。”
说完程嘉饭也不吃了,笑眯眯地盯着程靖昱,存心要膈应他般道:
“话说,你怎么还是这么关心沈州啊,我想起来,你之前好像在我面前夸过他好看来着,怎么,还是喜欢他啊?”
“噗——”旁边的曲年是真的震惊了,他猛的想起来了,之前程靖昱好像一直非常欣赏沈州的脸来着,他们两个第一次阴差阳错的上床好像就是因为这个。
想着想着,曲年看向程靖昱的的目光犹疑甚至加了一丝难以言喻的——
这下程靖昱的饭也吃不下去了,阴柔的笑里夹杂着点狠厉道:“吃饭的时候不要讲这么恶心的东西。”
“行了,饭也吃的差不多了。”程靖昱知道程嘉来是要干什么的,直接道:“程秉忠的饭局我会去的,不过我陪不了全程,海城那边的项目要结尾了,我那天晚上的机票,拖不了。”
程嘉听完后,也没再调侃,脸色恢复了正常,点头道:“我知道,你过去走个过场就行。”
程秉忠是程父的弟弟,一个表面看上去人畜无害但实际上狼子野心的中年男人。程靖昱原本不处理公司上的事情,所以对这个叔叔的观感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知道他在公司后面搞一些动作但也和程父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是血缘至亲的家人。
可程父的一直纵容换来的却是不明不白的中风。
程靖昱休学赶回来后,就发现一向忙于工作的父亲不知道哪里多了几个所谓的私生子,跪在手术室门口哭的比谁都惨,媒体闪光灯一拍,他的叔叔在旁边支支吾吾的样子几乎就是像媒体坐实了这个谎言,于是连一张亲子鉴定还没下来,外面就传的风风雨雨。
程靖昱的母亲是个画家,很早的时候因为程父的不懂风情就分居移民国外了,但程靖昱知道忙于事业的父亲绝对不会搞这些花花肠子。
他回来后,一边应付公司上的事情,一边应付这个颇有野心的叔叔,最开始他还维持着基本的礼貌,但后面发现程父的医疗人员不对劲似乎有谁插手后就彻底明白了。
程嘉很有耐心,一直和那边虚与委蛇,但程靖昱不想。
但现在程秉忠明面上还是打着帮程父管理公司的由头,程靖昱不能不和他见面,这次的饭局已经不能再推了,不然那个男人不知道又会编出什么样的理由来向媒体哭惨。
程嘉离开后,程靖昱看着阿姨把碗收拾好离开,客厅里就剩他们两个人了。
他揉了揉眉心,转头看向曲年,发现对方还是一脸吃了苍蝇样子的时候,才恍然对方在想什么。
“你乱想什么呢?”程靖昱难的有些恼火。
“我没啊。”曲年欲盖弥彰的否认,但眼睛里的神色骗不了人。
程靖昱要被气笑了,歪头看着曲年一会后,忽然起身把他扛了起来,想到曲年怀孕后又立马换了个姿势,打横公主抱进了卧室。
“啊!你干什么!我靠,快放我下来!”曲年快被吓死了!
程靖昱把人放到床上后,附身按住对方,然后暧昧地低笑一下,直直地低下头在曲年脖子上咬了一口。
“啊啊啊!”
曲年刚才就提防着对方亲他,头都偏好了,结果程靖昱将计就计,咬上了他的脖子,甚至辗转吮吸了一下,留下了一个鲜红的吻痕。
他愤怒的一拳送了过去,却被程靖昱半路截胡了。
程靖昱吻完后看见曲年生不如死的搞笑样子,嘴角的笑变得有些真心实意,但心里的笑好像又落下去了点,眸光点点,最后才在曲年耳朵边说:
“都多久之前的事了,现在我看见他就有一种要出家的冲动。”
“他长得——”
程靖昱笑着说:“比你还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