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狠狠地掐着方锐脖子。
他难受的快要窒息,快要喘不上气,拼命仰头才得以让自己呼吸。
有几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到枕头上,转瞬即逝,无声无息。
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许久之后用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对不起。”
方锐一整晚都没睡,睡不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谢幸的梦话,他不舍,他心疼,他满怀愧疚。
睁眼躺了一宿,外头天色逐渐亮堂起来,方锐轻手轻脚地起身,一步三回头看了谢幸好几眼。
谢幸昨夜睡得不安,说了不少梦话,等到后半夜才安稳睡去,这会儿正睡得沉,方锐没吵醒他,偷偷出门买了许多东西。
回家时谢幸正好睡醒,坐在床上发懵,看见方锐才回过神来,光着脚就走到方锐身边,嘟囔着问道:“锐锐你去哪里?”
方锐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我去买早餐,有肉片,还有柳叶饺和核桃包,都是你喜欢吃的。”
“快去洗个脸,过来吃饭。”
谢幸爱吃福鼎的肉片,沙县小吃的柳叶蒸饺,早餐店的核桃包,三个东西三家店,方锐跑了三个地方。
他似乎想用食物来作为差点把谢幸丢下的补偿,和当年的方老太一样,一瓶可乐就算她的歉意,最后可乐还有一半进了方锐的肚子里。
谢幸点点头去卫生间洗漱,他好像已经忘了昨天的事。
蒸饺都有配花生酱,又香又浓稠,谢幸蘸了点花生酱,第一口就递到方锐嘴边。
方锐蒸饺只买了一盒,里头有十几个,平时谢幸吃不完,他都是捡谢幸吃不完的吃。
他吃着自己的那份肉片,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你先吃。”
谢幸手没收回去,只是说了一声:“要掉了。”
蒸饺蘸的花生酱正往下滴,方锐只能张嘴吃掉,谢幸这才嘿嘿笑了两声。
今天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吃完早饭方锐就开着电瓶车和谢幸去店里,他继续送他的外卖,谢幸继续看着小店。
只是下午方锐很早就回来,吃完晚饭带着谢幸去逛,在广场和谢幸一人吃了一根糖葫芦,路上看见电影海报上有一部新出的国产动画,又拉着谢幸去看电影。
影院对面的商场有几家儿童乐园,最显眼的位置摆着好几排抓娃娃机。
方锐拉着谢幸过去,换了一百个游戏币,装在小篮子里让谢幸拿着随便玩。
他就跟在谢幸身后看他玩。
谢幸一台娃娃机抓一次,抓不到就换一台,挨个试。
在连续六七台都没抓到后方锐叫住谢幸:“你不要只抓一次,多抓几次试试?”
谢幸的小篮子里还有很多游戏币,但他舍不得用,投一个币都要思考一会儿。
“可是抓不到。”
其实娃娃机这种东西都有机制,商家都会设置大概抓几次能抓上来,谢幸一台试一次很难碰上能抓得到的时候,多抓两三次就能抓上来了。
但他并不懂这些。
方锐问他:“你喜欢哪个娃娃?”
谢幸看看周围的,然后指着那堆绿色鸭子玩偶:“那个。”
“那就抓这个。”
那只绿鸭子并不好看,跟别的玩偶比起来很丑,不知道谢幸为什么喜欢这个。
可能是因为玩偶丑,抓的人比较少,方锐觉得这台机子的抓力比其他机子紧一些,没那么松。
头一次依旧没抓到,谢幸又开始心疼他的游戏币了,舍不得再扔两个进去。
他依依不舍地看着机子,小声说了一句:“好浪费。”
方锐没听清,问道:“什么?”
谢幸转头:“扔下去,就没有了。”
“浪费钱,锐锐赚钱好辛苦。”
方锐愣了一瞬,轻轻地拍了拍他后背:“哎呀,不辛苦。”
“换这个就是玩儿的,又不贵,我不用一天就能赚回来了。”
谢幸其实很喜欢玩,他就是心疼钱,心疼方锐赚钱辛苦。
第二次投币果然就抓到了,谢幸高兴地去掏那只丑鸭子,掏出来递给方锐:“送给你。”
方锐看着手上的丑鸭子哭笑不得:“你不是喜欢吗?不要啊?”
谢幸又投币还想继续抓这个,一边摇晃对准了爪夹一边说:“不好看,我不要。”
方锐搞不懂谢幸,嫌鸭子玩偶丑不要,又非得抓这个,还抓给他?
“不好看你还抓?抓了给我?”
爪夹偏了一点,这次没抓到,谢幸再一次投币:“书上说丑鸭子会变成好看的白天鹅。”
所以我把白天鹅抓给你。
谢幸连续投了几次没再抓到,他似乎跟这台机子杠上了,非要抓鸭子不可,最后将近一半的游戏币全都耗在抓鸭子上,一共抓了六只丑鸭子。
玩了半天带回去几只鸭子玩偶,方锐去柜台拿袋子,谢幸眼睛又盯上柜台后边展示柜里的大鸭子——丑鸭子的放大版。
营业员说五个小玩偶可以换一个大玩偶,谢幸用五个小丑鸭换了一个大丑鸭,把一大一小两只鸭子装在袋子里提着。
回到家谢幸就把大鸭子摆在床头,思考了一会儿又把小鸭子放到大鸭子背上,像哥哥背弟弟。
晚上谢幸玩的很开心,回来之后就在摆弄他说要送方锐的鸭子,方锐站在床尾一直看他,最后提醒道:“鸭子大王,该去洗澡睡觉了。”
这天夜里谢幸没再说梦话。
反倒是方锐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还在上学的时候。
那年他十五岁,刚上初三,谢幸七岁。
他记得那时候他住校,周一到周五都在学校里,只有周末才能回家。
每周五回来总能看见谢幸坐在楼道口等他,远远地看见他就跑过去,高兴的叫锐锐,要锐锐背。
方锐书包背在前头,背上趴着谢幸。
那时候他放学回来会给谢幸买糖,但阿嫲不让谢幸吃太多糖,怕他换牙后吃糖容易蛀牙,方锐背着他在楼下巷子里多饶了几圈,等谢幸把糖吃完再背着他走回去。
那时候还没开始禁燃禁放,一到春节就放烟花。
方锐拿着小水果刀在给谢幸削苹果,苹果削了一半,外头有小孩在喊要放烟花了。
他们这儿居民楼下的巷子太窄,上头都是电线,放烟花只能到外头的大路边,家长拿着烟花往外走,小孩跟在屁股后头跑,一边跑一边喊:“放烟花喽!放烟花喽!”
楼上别的小孩听到的就都往外冲,想下去看烟花放爆竹。
方锐都十五岁了,早过了爱看烟花的年纪,但谢幸爱看。
于是他叫了谢幸下楼,要一起去看烟花。
走得急忘记自己还拿着削苹果皮的小刀,手上握着刀就出门了。
这个点外头都是准备看烟花的小孩,吵吵闹闹又乱蹦乱跳,方锐一手牵着谢幸站在后头,他们不到前面去,反正烟花放到天上,抬头就能看见了,不会被挡住。
随着“嘭!”的几声巨响,烟花在天上炸开。
紧接着有人点爆竹,谢幸吓了一大跳,紧紧抓着方锐的衣服。
爆竹和烟花声太大了,方锐都被震得耳鸣,他只顾着伸手捂住谢幸耳朵,丝毫不记得自己手上有什么东西。
谢幸“哇!”的一声就哭了,哭的特别凄惨。
方锐瞬间把小刀扔掉,但已经来不及,谢幸侧脸偏向耳朵的位置被划出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流了方锐一手。
他自己也不过半大小子,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好在周婶就在边上,听见谢幸的哭声寻过来,用纸巾捂着伤口把他带回家。
血流了挺多,沾在脸上看着恐怖,但其实划得不深,不算严重,至少用不着去医院缝针,纸巾捂了一会儿就止血了。
记忆里从没被骂过的方锐那天被方老太抽着衣架边打边骂。
方锐就在阿嫲的打骂声中醒来。
一夜过去,外头天已经亮起来,方锐想起刚才那个梦,翻身去看谢幸的耳朵。
他耳朵边上留着一道疤。
比拇指盖还长的疤痕,是方锐用水果刀划伤的。
方锐凑近看了一会儿,无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