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说话。
如果未来有一天,我爱他,不用在爱情和亲情中做这个抉择,那我应该会比现在快乐很多。
我妈听到了我的承诺不再苛责我,好不容易忍住抽泣擦干净了自己的眼泪和我一起等待着成人礼开始。
学校一如既往喜欢搞很多很多无聊得要死的宣讲,列出一二三四五六个重点,再从重点里分出五六七八九个分支。校长讲完了副校长讲,副校长讲完了班主任致辞,班主任说完了学生代表发言。
台下同学哈欠连天,包括我。
“什么时候才完啊,我下午还约了人打球。”
“你这么说,我妈还约了你妈打麻将呢。”
“啥?我咋不知道。”
“三缺一,刘姨今天生病了来不了。我刚才听到的。”
“哎等会儿家长送信环节肯定很煽情,你妈给你写信没?”
“我爸给我写的,遮遮掩掩的一个字儿都没看见哈哈哈哈。”
我听着旁边几个同班同学聊天,突然想起一两个星期前班主任组织我们写下了“致家长的一封信”,那时候不知道写来是干什么用,也不知道我该和我妈聊点什么,就随便写了点。
那天属于冬天里天气很好的一天,斜斜的阳光唯独从我身旁的窗户透进来打在我后背上,是适合出去晒太阳而不是死读书的一天。我哥跟要冬眠的熊一样趴在我旁边的书桌上呼呼睡觉,压住了我的草稿纸抽都抽不出来。
我看着他长直的睫毛跟着呼吸起伏抖动,伸手戳了戳他的眉头,他也没醒。
我又戳戳他的鼻尖,他皱了皱鼻子似乎想打喷嚏,当然最后也没打出来。
我又用手指戳戳他的唇,手指粗糙的指纹和唇瓣上柔软的唇纹覆盖在一起,不知道谁能镶嵌进谁。
那个触感很新奇,平时都是我的嘴唇和他的嘴唇碰在一起,我少有主动伸手摸他的举动。
我摸到那双唇瓣柔软,冰凉,阳光慢慢挪移到我的指尖跟着我的手指留了一丝在他的唇上,烘得我指尖温热,像想要把这个跟着我的野鬼也放进阳光下烘烤。
我收回目光落在停顿的字眼上,一笔一画写完了给我妈的信的最后一笔。封好了它交给班长,又找班长另要了一个信封。
那真的是一个阳光很好的日子。
我之所以记得,因为那是这个月以来第一个彻头彻尾的晴天。
阳光倾倒北半球,持久整个白昼。
我想到了我哥给我写的那封情书,没有被阳光曝晒,每个字都被阴天的湿漉笼罩,如同我们见不得光的这段感情。
我那一刻在想,我应该回他什么。
笔尖落在信纸上,这张信纸被阳光晒得暖洋洋。我写在这张纸上的字都落得轻了些,再轻了些,不愿意把他吵醒那样斟酌。
【我爱你。】
写过来删过去,杠掉了好多好多字,最后只留下了这三个字。我说话笨,也写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思来想去最终落下这三个字已经是我能够倾注出的所有。
我把这张信纸折起来塞进信封,又塞进我的校服口袋里。转头看他一眼,阳光已经落在了他的脸上照得他整个鬼都快要虚化透明,他还是睡得那么熟像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我伸手把窗帘拉上了。
他一天也没发现我这封放在兜里的信。
回家的路上我掏出打火机点燃了我放在唇边的烟,吸了两口吐出烟,迈腿往偏僻没人的小路走。
我哥睡了一天都没睡醒,垂搭着眼帘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偏过头啄了口我的唇角,吻得我叼着的烟尾火星猛抖。
我推他一把,从怀里慢吞吞掏出那个信封凑到我的烟尾。
那封信被火卷起一角,边沿很快地燎烧成黑炭的灰。火焰在风的助燃中很快把这封信吞噬,就在它变成灰烬散落在风里的那一瞬间我看到它完完整整地重新出现在我哥的手里。
我哥低着眼眸看着手里那封留下我一滴血的信,倦倦的眼里有一瞬间风吹涟漪般的浅浅错愕。他拆开那封信,看到里头大大的三个字,半天没言语。
我耳根发烫,拽住书包带子走得飞快把他甩在身后。
现在想起来,写致家长的一封信就是为了在今天能够和家长的信进行一个交换,不至于空手而归。
学校这一套活动还真的老套又煽情。
我等了又等,等得旁边几个人都聊到女朋友喜欢哪个牌子的口红,谁谁谁今天下午要去表白,谁谁谁要和女神合照,才等到学校磨磨蹭蹭开始送信的环节。
我四下粗略一扫,大多数同学都满脸扭捏。我哥说,很多人都羞于表露自己的感情,羞于向亲近的人表达关切。
我倒觉得还好,写都写下了就没有再去后悔的道理。
倒是我妈,她递给我的信封鼓囊囊。我望向她的眼睛,却被她别眼避开了。
信封用胶粘得很紧,我试着去拆却拆得破破烂烂看起来很不顺心,手也被胶粘得黏糊糊,就像是它一点也不想被我拆开。
我放弃了把它完整拆开的想法,横着把它拦腰撕开,里头写满字的信纸仓促暴露出来。
两种不同的纸,我在其中几页纸上看到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迹和折痕,展开纸张的手指忽然止不住地颤抖,脸上火辣辣开始热起来,像是被谁伸手当着所有人的面撕下一层面皮。
那是我哥写的情书。
我心陷入这个冬天最冰冷的温度里,如坠冰窟一般几欲停止跳动的节拍。我咬住轻微打颤的牙齿稳住我的视线抬头去看我妈,她依然别过红通通的眼睛,死死咬着唇一副被折磨不堪的模样。
我合上那几页纸差点握不稳。
我哥叹一口气,从后边环抱住我胸膛贴在我微微弓起的脊背握住我的手指,带着我的手指一根一根蜷缩起来把信纸叠好放进口袋里。
“没事。”我听他把唇贴在我的耳边,微弯下腰,吹在我耳畔的风温润轻柔,是独属于他的安抚,一下一下拍在我的肌肤像年少时诓哄小孩那般一遍遍耐心地对我重复,“没事,没事宝贝儿,都过去了。”
“是我的错。我不该写在那里。”
他的道歉落在我耳廓不知道为什么晕红了我的眼眶。
“对不起,妈妈。”我最后一次跟我妈说。
我知道我妈故意把那两页纸收起来放在这个信封里是想告诉我这就是她今天说出那番话的证据,我说我没病,可是从这封信来看我简直可以用走火入魔来形容。
对不起,妈妈。
只是我们都没有更好的路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