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瑾放学回家后，没在客厅看见孟好的人，他把书包放下，问了保姆阿姨，阿姨端着汤碗从厨房出来，深深叹气，“他在房里，这都多少天了，没怎么见他出来过，哎。”
“知道了。”
孟瑾别的也不说，转身就上楼，熟门熟路地走到孟好房门口开门进屋，黑漆漆的，一点声也没有，孟瑾摸着黑走到床边，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才轻轻拍了拍孟好。
“起来吃饭了，饿不饿啊？”
孟好没什么反应，孟瑾又拍了下，床上的人才稍微动了动。
“吃饭了。”
孟瑾听到起床的动静，他弯下腰摸到床头的开关把灯打开，陡然变亮的房间和刺眼的灯光让孟好闭上眼睛，他用手挡住眼皮，头发还有点乱，脸色苍白，垂着的睫毛都在抖，孟瑾发现不过才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孟好似乎瘦得过分了。
“你……”孟瑾张口说点什么，看见孟好的手从枕头底下摸了半天才明白他在找助听器，等到戴上耳朵，他才接着说，“去吃饭吧。”
“不……”孟好咳嗽了几声，声音很哑，“不是很饿。”
“那也得吃。”
“我……”
孟好其实真的感觉不到饿，他甚至都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从那天开始到现在又过了几天？他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我真的……”
他胃里真的塞不下任何东西，这些天的夜里每次喝水都会干呕，无数次在半梦半醒之间，会以为这些都是梦，都是假的，他不认识徐闻屿，也没有和他结婚，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他恨不得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来找过你。”
孟瑾冷不丁地开口，孟好仍旧是低着头不回应，孟瑾接着说，“我把他赶走了。”
孟好舔着干燥的唇，用牙齿撕掉翘起的死皮，徐闻屿这个名字在他的心里扎得太深，以至于听到都会有些隐隐作痛，“嗯，走了就好。”
孟瑾从来不会安慰人，这会儿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让孟好开心一点，也不知道怎么做，手足无措地站着，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那个……过段时间就忘了，没事的，你……”
孟好脆弱得像摆在橱窗里的瓷娃娃，好像一碰就能碎，孟瑾憋了半天，只能干巴巴地说，“你别难过。”
“我没难过。”孟好抬起头，笑容里都是苦涩，孟瑾看不出来是真的没事还是逞强，“不用担心我。”
孟好从床上下来，“爸爸他、他在吗？”
“还没回来，应该快回来了吧。”
孟好显然松了口气，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好，知道了。”
“要下去吃饭吗？”孟瑾停顿了一下，“我妈也不在，她去我外公那了。”
孟好呆呆地看着他，随后笑了笑，“那就吃点吧。”
两个人刚下楼，孟允就到家了，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孟允身后跟着徐闻屿。
孟好见着他明显一愣，瞳孔里好不容易唤醒的神采被击得粉碎，身体摇摇欲坠转身就想跑，孟瑾没什么好脸色，挡在孟好前头，拉着他坐下，“随便吃点，然后再休息。”
孟好就低着头，机械地拿着筷子，孟允坐在他对面，他不想看到徐闻屿，也自然不会去在意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徐闻屿今天穿着简单的纯色T恤，看起来跟平常别无二致，似乎之前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到他什么，只是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孟好，像是要看穿什么来。
孟允大家长似的坐着，也不拿筷子，直截了当地说道，“闻屿来找你，有什么误会说清楚就好，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孟好嚼了两口米饭，觉得很干，难以下咽，孟允说完以后他也不回答，把嘴里的东西吃下去，才慢吞吞地一字一句地说，“没有什么误会，我们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孟允不悦道，“我可以当作你们只是吵吵架，别拿这种事开玩笑。”
“没有开玩笑。”孟好好不容易吃下去点东西，胃里又开始难受，“我说真的。”
孟允生气起来孟好是知道的，冷冷地坐着，眼睛盯着他，从小就这样，他也从小就怕孟允这幅样子，但是现在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知道徐闻屿在看他，反而没有那么怕了，他看着孟允的眼睛，又说了一遍，“我和他不合适，就这样算了吧。”
啪——
孟瑾和孟好两个人都被这一声吓了一跳，而徐闻屿一点反应也没，孟允满脸怒意，“你妈妈当初就是这样教你的？这样不负责任？”
“责任？”听到孟允平白无故责怪起妈妈，他有些不可置信，尝试着想要解释，看着孟允那张再熟悉不过略显苍老的脸，生平第一次反抗起孟允来，眼眶通红，“妈妈比你负责任得多，你没资格提起她。”
“你！”孟允站起身，手已经对着孟好甩了过去，被一旁的徐闻屿拦住了。
“孟叔叔，别激动，我跟他好好说。”
孟好觉得自己从没这样烦过，他恨不得马上离开这种让他窒息的环境，而现在只想这件事快点结束，在徐闻屿绕过饭桌走向他的时候，他没让徐闻屿碰到他，语气疏离，“我说离婚就是离婚，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徐闻屿的表情复杂，眉头紧皱，孟好再笨也知道他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在忍，可是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他不要再跟徐闻屿有任何牵扯了，“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装什么？很好玩吗？你找别人，别找我，我玩不起的。”
徐闻屿被他一席话堵住了口，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字来，僵硬地和他面对面站着，孟好拒绝和徐闻屿对视，他转而看向孟允，用未曾有过的语气说道，“我从来都听话的，我只是想为自己考虑，不可以吗？”
孟允迟迟不作声，他似乎从没想过有一天孟好会这样，会用这样的口吻，像是在恳求，又像是在阐述，他看了孟好很久，久到他发现孟好的脸几乎要和他母亲重叠了，乌黑的眼珠，皮肤是一样的白，哭起来也很像，孟允才意识到，孟好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他母亲已经离开他很久了，而现在的自己似乎也已经离开他的世界了。
“随你。”孟允最终背过身，“你自己决定吧。”
孟允离开后，徐闻屿看着这样陌生的孟好，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无数次准备张口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怎么解释？有什么要解释，统统都是他做的。
“你确定要离婚是吗？”徐闻屿问他。
“嗯，我的东西，还有身份证什么的都在你那，我会去拿，徐闻屿，你放过我吧。”
孟好说，你放过我吧。
像在求他，求他放过他。
徐闻屿咬着牙，不死心地又问，“真的只能这样？就不能原谅我吗？”
孟好笑笑，说道，“不合适。”
徐闻屿看着他，“行啊，什么时候。”
“明天吧。”
徐闻屿像个小孩子，死活不肯承认，就是嘴硬，他总觉得孟好会心软，只要自己低个头就好了，可是事情却越来越往他控制不住的方向发展了。
“你会后悔吗？”
孟好说，“不会。”
“你最好是。”
孟好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徐闻屿是在威胁他吗？有什么好威胁的呢？没了徐闻屿是过不下去吗？孟好在心底嘲笑着，反正自己一个人都过了这么久了，早就习惯了。
孟瑾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回来拉着孟好的胳膊，让他离徐闻屿远远的，还不忘拿话刺徐闻屿，“找人道歉就这个态度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滚远一点。”
孟好没再看他一眼，扯开孟瑾的手独自上楼了，徐闻屿出了门，坐在车里抽了好几根烟，狭窄的车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等到最后一根抽完，徐闻屿受不了地抓了一把头发，对着方向盘就是重重一拍，嘴里骂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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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徐闻屿果然在家看到了孟好。
孟好整个人看上去都很虚弱，他默不作声地去当初的房里收拾东西，他的东西少得可怜，来的时候是一个行李箱，这会儿要走了仍然是一个行李箱。
“你买的助听器我放在柜子上了。”孟好把行李箱放在脚边，说话的声音很轻，“我知道还给你你也没什么用，只是……等我晚点有钱了再还你。”
徐闻屿换好了衣服，穿了件黑色的运动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遮住了下巴，他说：“我不缺这点钱。”
孟好转身开门，“该还的总要还。”
徐闻屿笑了声，孟好不想猜测这声笑意味着什么，他开了门，跟着徐闻屿坐上车，去了民政局。
坐在车上的时候，孟好突然想起来，他和徐闻屿领证那天跟今天一样，徐闻屿开车带着他，随便挑的日子，不到半小时的流程就拿了证。今天也是一样，甚至时间比领证那天还短，当他看着手里紫红色的小本子时，他终于能够好好地喘口气了。
他想，终于结束了。
他甚至都没有跟徐闻屿说句再见，也顾不上徐闻屿在后面叫他，招手叫车，身影算得上狼狈。
他等不了，他想走，迫不及待要离开了。
他拖着小小的行李箱，在车上看了好几遍去往S市的车票，到家先把司机师傅的钱给了，意外地发现孟瑾在家。
“今天没上学吗？”
孟瑾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请了假，有点事。”
孟好点点头，“我……”
话还没说完，孟瑾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来，递到孟好眼前，“还给你。”
孟好愣住了，孟瑾说，“之前问你借的钱，还给你。”
这是他问他妈软磨硬泡求来的，他知道孟好要走了，他不止一次看到孟好在看车票。
孟好现在确实是缺钱的，他要还徐闻屿的钱，而且他去S市也要用到钱，他想来想去，慢吞吞收下了，“那你……”
“你别担心我。”
“小瑾。”孟好叫他。
“怎么了？”
“我会取一部分钱出来，到时候你帮我……还给徐闻屿。”
孟瑾不理解，“给他做什么？分开了他应该给你一大笔钱才是。”
“这是我欠他的。”孟好说，“就当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孟瑾拒绝不了，只好答应，他心里憋了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想问孟好你走了还会回来吗？也想问你还有没有在难过了？
话到嘴边，只是汇成一句，“我会帮你给他的。”
“那就好，谢谢小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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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闻屿不记得他有多长时间没见到孟好了，那套房子他都很少回去了，有时候下班太晚没地方去就会回那里，忙起来也会想不起，还以为孟好还在，会下意识地叫他名字，要他倒杯水，空旷的屋子只有自己的声音，他会意识到，孟好已经不在了。
“干嘛呢？不开心啊？”沈随用肩膀碰他，给他倒酒，“这段时间就没见你笑过，孟好离开你，你怎么还难过起来了。”
“嗯。”
“嗯什么？”沈随问他，“你以前不是很讨厌他吗？这结果你不想要？”
“我不开心。”徐闻屿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着，又说了一遍，“我不开心。”
“你……”沈随叹了口气，“算了。”
徐闻屿的事他再也不瞎掺和了。
俩人喝完酒，俩人叫了个代驾，各自回了家，徐闻屿下意识地叫人送去之前的住处，不知怎么的，脑子里孟好时不时地跳出来，乖顺的、听话的样子，他进门鞋也不脱，直往孟好先前的房间里去，脑子被酒精灌得发晕，但是好像又很清醒，他往床上一栽，把脸埋在被子里，试图能闻到一点孟好的味道。
这间卧室自孟好离开以后他就没有动过，更别提打扫了，走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徐闻屿深深地吸口气，脑子变得异常清醒，他爬起来，把灯打开，一眼就看到了被孟好放在床头柜上的小盒子，他认识的，是助听器，他发现他竟然还能记得当初他给小聋子送助听器时候，脸上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开心得要命，当宝贝一样地捧在手心里。
徐闻屿不自觉地笑起来，走过去，不小心踢到了床边的垃圾桶，垃圾桶很轻，里面也没什么东西，滚了一圈，掉出几张卡片出来，徐闻屿愣了一下，又仔细看了看，才发现不是什么卡片，是照片。
在看到照片上的自己的时候，徐闻屿的心跳得飞快，好像要从胸腔里直接跳出来一般，快得几乎开始疼痛。他弯下腰，把照片拿在手里，就三张，已经被揉得很皱了，但仍然看得出来照片里的主人公。
一张烧烤的，一张睡觉的，还有一张是孟好偷偷摸摸拍的跟他的合照，只露了小半张脸，弯着眼睛，但是他都能想象到当时的孟好有多开心。
徐闻屿用手捂着发疼的胸口，眼眶不自觉地开始红，孟好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把这些照片打印出来，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把它们都扔掉。
揉皱了，又摊平，又揉皱，却不舍得撕碎，最终扔进了垃圾桶。
徐闻屿记得他跟孟好离婚那天，他问孟好会后悔吗？孟好说不会，徐闻屿以为孟好是骗他的，小聋子那么喜欢他，怎么可能不会后悔呢。
心脏传来密密麻麻的痛，徐闻屿蹲在地上，脑袋里全是孟好。
他迟钝地意识到，他后悔了，不想孟好离开的是他，不想离婚的也是他，他喜欢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