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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4.7 氓

斩尾 今日复明日 4612 2025-02-03 21:58:48

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在黑色岩石构成的街巷屋舍中,整座银谷就是一个巨瓮,将一切风雪阻挡在外。天空之上,兽皮搭成了篷布,从街边店铺延伸出来,又将残雪,抖落在下边的地摊上,粗野的乡下人不满,抓着店家吵了起来。乞丐衣不蔽体、老朽衰残,躲在屋檐下取暖,又被粗暴的主人家奴仆发现,打骂赶走;商人从远方而来,带着满箱的珍奇货物,种种奇异的草木骨石,左顾右盼着,拍打走兽的屁股。一只长睫毛大眼睛的骆驼,嘴里嚼着干草,在喷薄的雾气中,走在石板路上。

这番场景,和十六年前,也没什么区别。

一个浑身裹在白纱中的女子,轻轻走在街巷上,清泠泠的铃声响起。她全身笼在薄雾一般的轻纱中,轻纱底下,透出金红色的锦衣。一条白纱绕过脸颊,遮住了半张艳丽的小脸,系在了头顶上,而又在脑后,垂落下来一条鲜红无比的丝绢,边上绣着一圈金纹。

她走起路来,叮咚叮咚的铃声不断作响,却原来,在她衣裳的四角处,都系着一只金色的铃铛,将丝衣拉得下坠,又发出风一样愉悦的铃声。在层层叠叠的领口出,隐现出一只白色的玉环,刻满了繁复华丽的盘蛇纹。

“可怜的人儿……快住手吧!为何要这样对他们?”看见奴仆正在驱赶着在屋檐下避风的乞丐,她伸出了手阻止。

奴仆见她衣饰不凡,向她行了个礼,道:“尊贵的女郎啊,并非是下奴有意驱赶他们……只是这些乞儿衰朽不堪、身上又脏又臭,我家主人怕他们带来邪气与疫病,才令我驱离他们。”

“不过是方寸之地,让他们暂留几日又何妨?如此寒冷的天气,贸然将他们驱赶出去,怕是到不了明天,地上又多了几具尸体了。”女子说着,从袖中取出了几块碎玉,放到了奴仆的手中。

奴仆看了几眼那成色颇好的玉块,微微一笑,向女子鞠了鞠躬:“神女心慈。”便关上大门,给乞丐限定了一块地儿,走进去了。

女子走到这些老弱病残面前,他们的确污脏不堪,身上一层黑泥,头发打着结,又老又瘦,想要过来给女子道谢,却恐自身污了贵人,只跪在她脚前,不敢抬头。女子道:“城中有专供鳏寡孤独者停留的居所,有炭火有热汤,你们为何不去那里呢?”

老人向女子磕头道:“感谢神女!只是我等……年老体弱、手脚无力,怕是到不了门口,就被人驱赶出来了。”

女子弯弯的秀眉颦起,又有人插嘴道:“神女救救我们吧……还有不少兄弟,未能挤入城内,仍然徘徊在外,又冷又饿,这个冬天,怕是熬不下去了……”

女子脸上浮起深深的担忧,每到冬季,严寒就要夺去极北之地许多人的性命,而其中,大多数是老人和幼童,没有寻到足够的过冬食物、或者没有找到聚居的避寒之所,他们就要在这冰封世界中静静死去。而这样酷寒的天气,要占去一年之中一半以上的时间……

老人哀叹道:“别说啦……我们都是贱命一条,何必以此等小事,劳烦神女呢……”

每天都有奴隶和贱民在死去,在神明眼中,他们不过地上之蝼蚁,死就死了,如风吹去、如沙散乱……反正明天,又会有许多新的奴隶和贱民出生。

“少姒大人、少姒大人!我找您好久啦……呼呼,终于找到您啦……”一个少年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看见姒滢,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太姒大人要找您呐,您快去吧!”

听到这声“少姒大人”的呼唤,人们才知道这位蒙面的少女,是如今姒族族长太姒的独女,纷纷跪了下来,口忽万岁。无论是街边的商人,或者路上的行人,都跪倒在地,匍匐着称颂她的名号。而刚才被少姒大人问候过的乞丐,已经激动得泪珠滚滚,趴倒在地,不断磕头。

见着这番跪伏的场景,女子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忧愁,她淡淡地说:“走吧。”

“从曾国押来的犯人,可到了?”太姒问。

“回大人,已经关在牢中了。”

“好——”忽有一人掀开珠帘,走了进来,太姒见了,脸上绽开一个温柔的笑,道:“正好,便由滢去监刑吧。”

“可是曾国之事?”姒滢问。

“是的。巫者卜辞,三日之后,彗星出于子时,东面之向,金水生发,大破妖魔,利于行刑。”

姒滢脸上却出现郁郁之色。太姒见了,便问:“我儿,为何忧郁?”

“只是觉得,她们罪不致死。”姒滢道。

太姒理解女儿的心思,便道:“她们被人告发,母亲也不得不按族规处理……怪只怪,曾国国主,有命无运,行将差错。”

三月之前,有人密告,姒族属地中的曾国,以庶出之女,混淆视听,扮作纯血之女继承王位。发现之时,曾国国主的小女儿不过七八岁,养得粉雕玉琢,含着手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而与此事有关的一干人等,通通下狱,就连风暴中心的小女儿,也锒铛被囚,充作作恶之首,处死效尤。

曾国国主已经老迈,进入人生最后的五十年。神人之寿命可达三百年,在最后五十年才开始衰老。她哭得涕泗交加,扯着行刑之人不让他们把小女儿带走,道:“这是我最后的孩子了!求求你们不要把她带走吧!我的孩子已经死去十几个了,这是我唯一活下来的孩子了!让我把她留下来吧……不做国主,做一个平民也好……”

贵族之中,因传承艰难,子嗣夭折之事时有发生。而也有倒霉之人,一辈子也没能养出个蛋来,主枝断绝,而转移到旁枝。对于曾国国主所行之事,众人也不难理解,她若能就这样永远隐瞒下去也好,怪只怪,偏偏被人告发了呢……

“曾国国主并非有意行之,她也是没有了办法。”姒滢道,“若有纯血之女,她自然是会让她继承的,而现在,她的大多数孩子都夭折了……这是唯一留存下来的一个女儿。”

“你常怀怜悯之心,这是好的。”太姒教育女儿,“但祖宗神法不可变,我们是神之后裔,神血之中,岂可有所混杂?血统之事,万万不可轻视。对于一族之长来说,有所决断,才是最重要的。”太姒摸了摸女儿的头。

姒滢倚在了母亲的膝上,眼中露出了困惑,她的性子,对于一个领导者来说,的确太过多情了些……而她也在忧虑着,自己最终能否做到像母亲希望的那样,冷硬果决呢……

“禀报太姒大人、少姒大人!城外村中发生了一起灭门血案,还请您快去看看吧!”忽有人来报。

姒滢一惊,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母亲。太姒知道她不愿在这里处理曾国之事,便轻轻颌首,道:“去吧,去看看吧。”

姒族之地,凶案并不少见。毕竟出于气候之故,姒族之人的脾气多冷漠坚硬,逞凶斗狠之事常有发生,死人也常见。而这件血案的特殊之处在于,它的凶手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而这个孩子,一手杀了他仇家上下十三口人。

姒滢到达之时,村长已经带领村民,合力将那行凶的孩子捆绑起来,绑在柱子上,准备处死。村民高呼着:“烧死他!烧死他!烧死这个妖孽!”

“这是怎么回事?”拨开人群,姒滢走近了火堆旁边。她看见一个瘦小的孩子,被粗大的麻绳死死捆在木柱上,下面架着柴火。孩子龇着牙齿,不停挣扎扭动着,嘴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声,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矇昧,已经失去了神志。

村长手里拿着火把,高兴地挤到姒滢身前,道:“少族长大人,您终于来了!您要是再晚一会儿,我就已经把这个妖孽烧死啦……您来了也好,由您亲自行刑!”

“等等!”姒滢问,“他不过是个孩子,如何能做出杀死十三口人的恶行呢?”

村长脸上有些尴尬,犹豫道:“大人您有所不知……这、这孩子,他兽血复苏了……”

兽血复苏,是指人体之中兽性的那部分,失去了神血的压制,而变得狂躁不安、无法自制。也有人说,这是因为,在人血之中,混杂了兽血的缘故,而变得人性尽失、暴虐凶残。但姒滢知道,兽血复苏的原因远远不止那么简单……神的力量借助了兽的形体体现,而当人无法掌控这股力量之时,便会产生紊乱与暴动,而人也变得残忍嗜杀……

姒滢了解到,这孩子一直随母亲在村中生活,母亲身体孱弱,只得他们母子二人,再无兄弟舅父之类。这孩子生来就力量残暴,时常不能控制自己,村中都传言,这是因为他母亲与野兽交合生下他的缘故,而对他们多有排挤疏离。而此次事件起因,则是他母亲受了村中一户人家欺侮,回去之后就病死了。这孩子失了庇护,仇恨杀母之人,暴走之下,竟一夜杀光了仇家全部十三口人。

“这孩子的母亲受人欺辱而死之事,可是真的?”姒滢问。

村长支支吾吾:“这倒是真的……”

“说来他也是事出有因,为报杀母之仇……而死者一家,也是死有余辜。”忽然,从围观的人群中,传来了一个声音。

一队过路的旅人,见到这里围绕的人群,也靠了过来。他们坐在一辆板车上,似从远方而来,风尘仆仆,车上堆满了行李。说话的正是一个年轻人,坐在车前的横木上,浑身裹在灰色披风里。

“他说的也没错。”姒滢道。

“虽是如此!但是……”村长叫道,“但是这孩子如此凶残!万一谁惹怒了他,他再把我们整个村子都杀了!我们怎么办!?我们容忍他们母子这两个外来之人住下,已经仁至义尽,谁曾想他倒把我们整整一户人家杀了……若再将他留下来,我们整个村子可能有一日安稳?”

“你的担心有理。”姒滢叹道。

她走了过去,将手掌放到孩子额头上,只见一阵白光闪过,那孩子迷乱的双眼逐渐变得澄清,动作也放缓下来,茫然地看着周围。

“你还小,这次我不会杀你。但是我要你答应我,你一定要忍耐住身体里的这股兽性,你可能做到?我会让人看着你、教导你,直到你长大,可以控制住自己,你可能答应我?”

孩子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仙子一样美丽的女子,她轻柔的声音仿佛羽毛,目光里却带着悲悯。他还不太能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却莫名地从她的眼睛里读到了担忧。刹那间,被人毒打的痛、母亲冤死的伤、遭人白眼的恨、饥寒交迫的苦,都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抚过……他不由自主地说:“好……”

“那好。”仙女弯起眼睛,“我住在城中的高楼之上,等你忍不住的时候,就来找我。”

年轻人望着女子远去的背影,还愣愣地站在车前。他的老板抽了老马一鞭,催促着马儿前进,他喊道:“狐!你还愣着干什么呢!我们还要赶路,要赶在天黑之前,进入城中……那样我们才有热热的汤,和烫烫的肉吃,我可不想冻死在这鸟不拉屎的极北之地……”

“哦哦,来了!”年轻人登上车架,却仍在想着,这么善良美丽的女子,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她呢……

夜晚,月亮挂上树梢。

夜幕下的银谷,犹如银装撒上珠光,点点灯火,如串串珍珠,挂在城中。黑夜深重,明珠却晶莹可爱,现在还未进入极乐之夜,因此,在热闹的主城中,仍有不少人,趁着夜色出来玩耍。

在喧闹的集市角落里,却有一队卖艺之人,吸引了众多行人的目光。

他们从很远的地方流浪而来,一路卖艺,一路生活。他们给姒地带来了前所未见的新鲜曲子、诗歌、表演和笑话。有个侏儒儿,只有成人的一半高大,挤眉弄眼,诙谐生动,逗乐了一大片人。有个大个子,长着猿人一般粗壮的手臂,一拳就把巨木击了个洞穿,引发观众惊呼。他们多才多艺,似乎每个人都会上那么几首俗气又流行的乡间小曲,又唱又跳,把气氛调节得轻松愉悦,才捧着个木盘子,出来接受打赏。

“狐!该你啦!”有人叫道。

“哦!”狐答道。他从车架上,搬出了自己的吃饭家伙。那是一个巨大的竖琴,几乎有人一般高。他又将一根拄杖,插在地上,木杖一头,垂着一个鸟笼一般大小的盒子,外面盖着一块皮毛,正泛出淡淡银光。他坐在车沿上,拨了拨弦,竖琴就发出了月光一般流畅的声音。

他是一个吟游诗人。

狐取下了自己的兜帽,流水一般的灰色长发倾泻而出,映着笼中银光,两只尖尖的狐耳一抖。而人群之中,就传来了几声女孩子的惊叫声。

俊美而贫穷的流浪诗人,复合一切浪漫故事里的想象。他弹奏着自己的竖琴,口吻略带忧郁,吟诵一首流传已久的古老情歌。他的眼睛是淡淡的蓝色,纤细的长指却仿佛上天所赐,情歌动人心弦。歌声清朗,琴音空灵,仿佛天乐降临,听得人如痴如醉。

好像鸟儿在飞,又好像河水在流;仿佛春风过境,又仿佛野草生长。琴音触动了人心底最柔软的爱意与思念,让人想起了远方的家、身边的爱人和心中的知己……

狐拨弄着琴弦,内心的柔情也揉进了琴音之中,他想起今日那个惊鸿一瞥的美丽少女,她是否也如歌中一样呢?流浪的诗人对一位少女一见钟情,爱上了她,却再也不复相见,只能永远思念……

忽然,人群之中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狐原本低着头弹奏,沉醉于乐曲之中,却突然抬头看见了她,仿佛一下子被击中了心田!他吃了一惊,手指便出了个错,错了个音,所幸他技艺纯熟,迅速绕了过去,继续弹奏下去。狐心中惊跳,脸上却浮起了淡淡的红。

那少女显然听出了这个小小差错,她的眼睛里露出笑意,伸出素手,揭下来自己的面纱。面纱之下,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小脸,精致如霜雪塑成。她歪头听着这美妙的乐曲,沉醉其中,澄澈的红眼中印着点点银光,仿佛也陷入了这从天而来的美妙乐音中。

一曲弹毕,人群纷纷欢呼,抛洒鲜花,给予打赏。狐被人群挤得一歪,却在担心,那个姑娘还在吗?她会不会走了?她喜欢自己弹的琴吗?她是不是笑了……伙伴们拥挤上来接受打赏和鲜花,狐却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白色的身影……

人群散去,狐也陷入了失望。显然,那样一位高贵美丽的姑娘,能够停下来看他一眼已经是好的了,怎么能够奢望再见她一面,和她说几句话呢……狐有些失落地拨弄着琴弦,心中空落落的,忽然,一片白色的裙摆印入他的眼帘。

狐惊讶地看向那个姑娘,她比远远看起来更加地容光焕发,仿佛珍珠美玉。他紧张地站立起来,手垂在袖间,却不知该说什么。他只是个流浪的混血艺人,无家无落,只能在心中想想……

姑娘笑了笑,说:“我是滢,你叫什么?”

“我叫狐!我、我……”狐的脸红了,“又见到你了……”

姑娘指了指他插在一旁的拄杖,长杖顶端的笼子还在发光,问:“这是什么?”

狐手忙脚乱地,连忙掀开遮在笼子外面的厚厚皮毛,却见里面露出了一个小笼子。而笼子之中关着一只有着长长蓬松尾巴的大松鼠,正在抱着坚果啃食。

松鼠吃了一惊,雪花落入它的笼子里,它不由得在笼子里乱窜起来,挂在它尾巴上的发光宝石,也随之乱转,洒落了一地银光。

狐连忙拍了拍笼子,叫道:“别乱动!”又腼腆地笑了笑,说:“这是……我的小伙伴。”

“好有趣。”

滢也笑了。

作者感言

今日复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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