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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4.8 静女其姝

斩尾 今日复明日 4409 2025-02-03 21:58:48

自从那夜在集市上见过那个姑娘一面,这一生,狐就再也没有忘记她的容颜。

他只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的来历,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也不知道她家中有多少兄弟——会不会将他轰赶出来。而虽然她没有说,狐也看得出来,她的出身很高贵。

然而,他却只想再见她一面,或再和她说几句话就好。他并不奢求能够获得那位姑娘的爱恋,却只想听一听她的声音,看见她的笑颜,和她再亲近一点儿,就好了。

他的伙伴们都开始在城中玩耍,兜售着他们从外地带来的各种新鲜玩意儿,再把这里的本地产物,和逸闻趣事,带到下一个地方去。他却无心于此,只无目的地在城中游走——他记得姑娘说过,她住在城中的高楼之上,他便循着城中最高的那座塔楼,一步步走出城外,走到冰冻萧瑟的河岸边。

高墙大院内,立着一栋高高的小楼。狐想着,也许她就会住在这样的高楼上吧,只有这样的高楼,才配得上她。他搓了搓自己冻得僵硬的手指,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小的竖琴,口中哈出的气体都成了白雾。他怜惜地擦了擦那还带着体温的琴身,手指轻轻地拨了拨琴弦,动听的琴音便伴着流水声淌出。他动情地拨动着琴弦,仿佛那位住在高楼上的姑娘,已经听见了他的心声。

“娴静又可爱的姑娘哟,约我在城角见面。”

“故意躲起来让我找哟,抓着脑袋却不知道怎么办。”

狐盘腿坐在一棵落光了叶子的枯树下,河面结了厚厚的冰,又被暴力破开,露出底下冒着热气的湍湍流水。浅浅的黑色河床上,升起来蒙蒙的雾气。他的手指已经冻得僵直,拨在琴弦上如同石头一般,盘着的腿也被冻得僵硬,心中却快活无比。那个姑娘个子不高,却有一双猫儿一样的红眼睛,又圆又大,像宝石一般,笑容也是甜甜的,甜到人的心里去……

“娴静又美丽的姑娘哟,送我一支红色的彤管。”

“彤管有着鲜艳的光泽哟,我喜爱它美丽的色泽。”

忽然,身后传来几声雪碎的声音,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是在找我吗?”

狐惊得手中的琴都差点落下,他回头一看,那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姑娘,在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狐和滢就这样认识了,他们迅速地熟悉起来。一样地爱好音乐和诗歌,他们都喜欢弹奏乐器,以及一切浪漫的事物。狐的性格温和,腼腆又害羞,俊美的年轻人眼里写满了情意,却总是说不出口;滢是一样温柔而慈善的人,不愿伤害别人,也没有攻击性,脸上总是笑意盈盈。像两只同样柔软而善良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又羞涩地接近,伸出触手,靠在了一起。

狐会讲那些他在旅途中遇见的人,奇怪的生物,各式各样的秘闻野趣,高兴起来,手舞足蹈地,眼睛睁大了,仿佛耳朵也一起在动;滢会和他诉说生活中的烦恼,遇到的难以决断的事,母亲对她的期许,对自己不足的担忧。他理解她的忐忑与不安,温言安慰,总是给予她鼓励和支持;她向往着那些有趣和荒诞的故事,土地肥沃,春季长达一年。她不会因为那些粗野或风流的乡间小调皱眉,他也不会因她不谙世事的懵懂和单纯而窃笑。

狐的手高高地举过头顶,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一个贪吃的男人的故事。在遥远的西荒,一个男人吞吃了一块妖魔化作的石头,而被掏光了内脏、撕破肚皮……滢趴在一块石头上,下巴搁在自己的手臂上,澄澈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狐不由得放下来手,讪讪道:“怎么了?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没有啊。”滢微笑,“只是……你故事里说的地方,我都没有去过。我……从没有离开过极北之地。”

“将来有一天,你也可以去啊……”狐温柔地笑了,眼里满是柔情,“不过……荒野之中,的确有许多危险。而旅途,其实也没有那么有趣……大多数时候,是很枯燥疲累的。我们都是结伴而行。最好……有强壮又可靠的伙伴一起……”

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及狐终将离去的事实,和关于滢家人的情况。

滢红宝石一样的眼睛转了转,仿佛想到了什么。她笑着说:“我有……一个哥哥,总是很忙。一个哥哥,总在练剑。一个哥哥……他的琴弹得也很好,只是他很爱玩,做事情没有耐心,什么都坚持不下来……弟弟,还小……他们都不会陪伴我的。”

狐的背上差点冒出冷汗,心想,这么多兄弟,怕不是会把他打死吧?

他想了想,说:“其实,极北之地太冷了,你们,可以搬到南一点的地方去。我们去过南方,很漂亮!有很多的树、很多的草……当然!这、这只是我想想而已……”

滢一愣,笑了,说:“其实,我也想过……”

她还记得,年幼的她,向母亲问这样的问题时,太姒那深沉又复杂的眼神。

“我们这里,太冷了……很多年迈无依的族人,根本熬不过这样酷寒的冬天!为什么,我们不能搬家呢?搬到温暖的地方去,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烦恼……”天真的她,这样说着。

太姒的眼里带着沉重,她缓缓说:

“你知道我们姒族,为什么会居住在极北之地吗?”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被放逐到此处的。”

“啊……”

“我们的祖先,做了一件很错、很错的事……女娲大神将我们放逐到极北之地,永世不得归还。我们的血中,流淌着罪恶……”

“是什么错事?”

“已经没有人知道了。”太姒摇摇头。

从那之后,姒滢就再也没问过这个问题。

是什么样的罪,流淌在血液中呢?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她看着领地中的贵族,在无聊的时候,就以清理杂碎的名义,屠戮族中的混血和无尾之人为乐,因为他们的生存,就是错误。而在那些人的血液中,又流着什么样的恶呢……

作为太姒的独女,她生来,就被安排好了命运。在没有对她的兄弟表现出兴趣后,太姒就从领地内的各个属国处,寻来了亲缘接近、血统纯粹的姒族少年,陪伴着她长大。她的伴侣只会在这些人中产生,她的后代,也必须保持神血的纯净。

滢向来是个乖巧安静的孩子,对于母亲给予的任务,即使困难,都会忍着完成。所以她会在见到无辜之人的惨死时,即使心痛,也会强迫自己睁大眼看。她知道作为一个传承者的使命,按部就班地长大,在成年之后,生下了自己的第一颗蛋。

终此一生,也许,她的命运也不会和祖先们有什么差别,都是为了传承一种代际层叠、厚重不堪的血脉,为了使神血里超乎自然的力量,传承下来。

而现在,她却第一次想要逃开这种沉重的使命。

没有什么意外,他们成为了恋人,感情在朝夕相对的接触中,越积越深。他们常常一起去河边散步,在城郊的雪地里玩耍,或者登上山崖,遥望夜晚的星空。有时候是狐弹琴给滢听,一边弹一边唱;有时候是他们一起弹奏,互相配合。有着可爱狐耳的青年含情脉脉地看着娇小娴静的姑娘,相拥而立,许下诺言。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对彼此的了解也越深,感情也越来越深厚。这件事也渐渐传到了太姒的耳朵里,因为滢已经很久没有亲近为她选定的伴侣了。

太姒狠狠地责骂了滢一顿:“对这种男人,玩玩就罢了!你难道想真的和他在一起吗!”

“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不要忘了在你脚下千千万万的姒族子民!是他们的血和肉,才将你供养起来!姒族的列祖列宗,上百代人的传承,就要断在你的手中吗!”

太姒原本只想给姒滢一些警告,毕竟像她这样的年轻姑娘,有几段因为男人的昏头过往,再正常不过了。但姒滢的脸却刷一下白了,她不是不知道母亲说的道理,只是不愿意想起,而今疮疤被猛地揭开,才露出那些血淋淋又丑陋的伤口。

滢被罚在祖庭中跪了一天一夜,才被扶回去休息。

而这个时候,狐却在城外,在和滢经常见面的地方打转。他们一般都约在这个时间见面,今日,却迟迟不见滢的到来。他要怎么告诉她,他和他的伙伴们,在银谷停留的时间已经一次次延长,到了快两个月、必须离去的时候了……他的伙伴们已经决定在今日出发,而他仍想来再见滢一面,和她道别。他最多只能在这里再等上三日,三日过后,他就要追不上他先行离去的伙伴们了……

洹来到滢的卧室中,他已经知道了滢被母亲惩罚的事情,而他的弟弟泷,正嚷嚷着要去把那勾引他妹妹的野男人打一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滢坐在地毯上,双手放在自己肿胀的膝盖上,她的身边,放着一块巨大的冰镜。一块巨大的冰块,被削成镜面的样子,放置在铜质的架子上。

“哥哥。”

是滢把洹叫了过来,他说:“滢,你……”

“哥哥答应我一件事吧!”姒滢抬起头来,笑着看姒洹,脸上却带着泪痕。

“什么事?”虽然略感不详,但姒洹一般对妹妹有求必应。

“哥哥先答应我。”

“……好。”

“我要哥哥发誓,永远不会伤害狐。”

姒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知道,我不可能发这样的誓。”

姒滢看着自己的双腿,泪珠又缓缓地流了出来,说:“他快离开了……我知道。但我却不愿他走,我不想和他分开……哥哥,我想跟他走。”

对于滢与狐的事情,洹也略有耳闻,他知道这对情人正处于热恋之中。没有多加干涉,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把那个混血蛇人放在心上。而他却不知道,他们的感情已经到了这种程度,竟让滢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哥哥,答应我!”滢的目光里透出了哀求。

姒洹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但他却没有马上拒绝,而是委婉地说:“如果他让你受伤,我也不能伤害他吗?”

让妹妹受了这样的委屈,还产生了这样离经叛道的想法,他对狐已经有了杀意。这个男人,必须除去。

滢的目光缓缓垂了下来,看着地面,长睫上沾着泪珠:“哥哥连这个都不能答应我吗……他,很无辜,我不想他受到伤害。”

姒洹没有说话。

滢的目光变得哀伤起来,她知道,实际上,哥哥的想法和母亲是一样的。在他们眼中,混血,如地上的尘埃一般。她目光哀戚,浅浅笑了一下,像是终于明白了,又像是终于放弃了。她说:“哥哥,我看到了。”

洹的心一动,他不知道滢说的看到,是指真的看到了什么,还是……想起滢的能力,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看到了什么?”

以冰为鉴,可以知千年。

滢抬起头来看着姒洹,眼中含泪:“遇见狐的那个晚上,我看见了,上下三千年间发生的事情。”

洹一惊,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抓着滢的手也松开了来。滢的能力,可以在偶然情况下,在冰镜中,看见上下一千年间发生的事情。而三千年后……

滢继续说,眼睛里充满了哀伤:“哥哥,我看见了,神的终结。”

姒洹心头巨震,他条件反射地捂住了滢的嘴巴,低声说:“滢!你在说什么!这样的话、这样的话……”洹想说这样的话绝不能说出来,看了看周围有没有旁人,又想到滢看到的绝不会是假象,她不会说假话。

滢缓缓地拉下了洹的手,说:“我也看见了,我的时间。”

姒洹身心摇晃,他扶着自己的头,觉得几乎要晕倒下来。他靠着墙休息了一会儿,那种冰冷彻骨的感觉才渐渐离去,他深呼吸几下,闭了闭眼,恍惚道:“是,什么时候?”声音也是颤抖的。

“两个月。”滢说。

两个月,两个月……洹刚想说怎么会这么快,又突然想到,滢遇到狐,也差不多是两个月之前的事情了。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他的身体,他看向姒滢,却在妹妹的眼中看见了肯定。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所以哥哥,请你,务必答应我。”滢睁着眼睛,泪珠却空落落地滚了下来。

滢肯定是看到了什么,看到了狐会受到伤害,才会对他有这样的要求。姒洹想问的还有很多,他想问,她知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走到时间尽头,有没有任何方法避免,她所看到的神的终结,又是什么意思……但他看着妹妹的眼睛,知道自己若是不答应她,她永远不会说出来的。

“你能不能、能不能避免……”姒洹艰难地说。

姒滢看了姒洹很久,摇摇头:“不能。”

即使知道自己的命运,也绝不能去改变它。因为这是天道预先书写好的轨迹,即使仰赖神力,窥见了其中的一角,也绝不能做出任何改变。而只能,坦然而坚定地,踏入神给人预定好的命数之中。

仿佛过了整整一千年,实际才过了那么半刻钟,洹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他张开口,喉咙却仿佛粘在了一起,发不出声音。尝试许久,又压抑许久,他才缓缓说,声音很空洞:

“我答应你……姒洹发誓,终此一生,绝不会伤害姚狐一丝一毫。”

说出这句话,心头仿佛背负了千钧的重担,他知道,自己已经永远放弃了复仇的权利,无论在滢身上发生什么……姒滢却仍在看着他,良久,姒洹才又缓缓开口:“我也会尽力,约束他人,不伤害姚狐。”

得到姒洹的保证,姒滢才松下一半的心。但是她最为跳脱的三哥哥此时却不知到哪里去了,她也想要姒泷的保证,时间却来不及了。

想起初遇姚狐的那个晚上,姒滢又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之中……她想起在冰镜之中看见的画面,那是任何最狂野的笔触、最大胆的诗人,都无法描绘出来的场景,穷尽了神人的想象。在数千年的流离中,神与人的命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那一切又是那么地真真切切、合情合理、自然而然,是毁灭与重生,是蜕变与革新。

“我看到了神的离去,哥哥。”姒滢说,“我看见了无尽的战争,流不干的血,连绵的火。三千年间,有无数人的死,也有无数人的生,有痛彻心扉的背叛,也有可歌可泣的团结。我看见一切老旧的枝条都在神话的冬季落去,而春天会在史诗的开篇破土而出……最后,我们都会消亡,而世上只留下了人。”

这是什么意思?洹看见妹妹姒滢的眼睛里泛起了神性的空明,她说:“在十六年后,会有一个人,来到这里,取代我的位置。”

“没有人能取代你的位置!”洹抓住了姒滢的手,他还不能理解滢话里的意思。

滢笑着摇了摇头,抚摸上了自己的小腹。她低下头,眼里有一些惋惜:“这颗蛋,快四个月了。我不能带他走了。哥哥,我想生下他……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他的命数吧!”

作者感言

今日复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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