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宾睡了许久才醒来,身旁没有闹钟他看不出时间,不过他感觉身体越睡越疲惫。
感觉房间好暖和呀,看起来今天天气很好。
他揉揉眼睛,在被窝里滚来滚去转了个三百六十度,意识稍微清醒些,睡眼惺忪地看向窗外判断时间,却看到一道倚坐在窗前的白发男人身影。
对方手中正拿着他昨天写的作业,低俯着的睫毛检查,听到他苏醒的响动,凝着浓郁情感的猩红色双眼看过来。
阿尔宾蓦地睁大双眼,连鞋子也来不及穿,激动地掀开被子光着脚跑过去。
“爸爸!”他嗖的一下扑进泽曼的怀里,兴奋地仰起头,露出明亮且富有活力的笑脸,“早上好!我还是在做梦吗?”
他高兴到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单纯的笑容里没有任何忧愁与烦恼,稚嫩的脸庞昭示着他还拥有漫长的未来。
“不是梦。”
泽曼想要托住浑身是劲的他,指尖却在触及到他的那一刻骤然弹开,好似触电。
他被阿尔宾触及的身形也多了几分僵硬,就像最初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孩子一样。
只是如今他的僵硬更像是在退却,像是在惧怕触碰,灿烂的阳光使他的睫毛投下阴影,遮住不自然的眼神。
正情绪昂扬的阿尔宾并未注意到这一点,他确认了这是现实,更加神采焕发,红瞳里带着热情的光泽,环住父亲的脖子。
“嘿嘿,一定是我感应到爸爸今天会回来,所以我昨晚还梦到爸爸了!”他控诉一般说着,“梦里的爸爸凶我了。”
他故意这样说,偷瞄着泽曼的神色,却不见对方露出预想中的惊讶之色。
清凛的男人仍旧浑身紧绷,显得面容又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冷峻。
“那你讨厌么……那样凶你的我。”
他的语气像是即将断线的风筝,好似只要阿尔宾的一句话,他就会从此远离他,随风而去。
“当然不会呀!我知道爸爸只是在关心我,而且那是梦里的爸爸呀。”阿尔宾伸出指头戳了戳他的脸颊,“爸爸今天心情不好吗?”
他们重逢了,但他父亲竟然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阿尔宾的语气也跟着低落下去。
眼看着朝气蓬勃的小太阳快躲进云层里了,泽曼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对,勉力克制住心中溢出来的自责,紧绷的面部肌肉在阿尔宾指腹下逐渐放松,眼里的情绪也尽数敛起。
“没有,只是看到你的作业,是其他人在教你吗?”泽曼状似不经意地询问,将话题转移。
羊皮纸上字迹优雅,显然属于某一位成年人,并且不属于之前见过的书籍商。
阿尔宾笨拙的字迹与那道字迹挨得很近,逐渐带上几分相似,仿佛在说即使他这个父亲缺位,也有人能顶替他的存在。
“啊,这个呀。”阿尔宾介绍起来,“是帕德玛哥哥教我写的。”
他刚提到帕德玛,客房的门就被敲响了。
得到应允后进来的正是他刚刚提及的帕德玛,粉发的管家身姿笔挺,端着托盘进来。
“帕德玛哥哥早上好!”阿尔宾看到帕德玛神色如常,也放下心来。
托盘里是丰盛的早餐,帕德玛笑吟吟开口:“早上好,不过现在已经到了午饭时间。酒馆人多杂乱,我把你的食物拿上来了,先换衣服洗漱,一会儿吃饭。”
酒馆毕竟还是喝酒的地方,醉汉们喝多了时常惹是生非。
“谢谢帕德玛哥哥!”阿尔宾又想起他爸爸还没见过帕德玛,转过头去解释道,“爸爸,这是我的朋友帕德玛,昨天就是他教我的,他之前也帮过我,是个很好的人哦!”
对上泽曼警惕的目光,帕德玛的狐狸眼眯起,微笑着说道:“初次见面,先生。”
泽曼冷若冰霜,心中戒备。
他知道帕德玛是魔物狐狸,是个对阿尔宾居心叵测的家伙。
果然是狡猾的狐狸,上次逃掉了,还想趁他不在的时候接近阿尔宾。
但他不免又想到梦境里,白发少年似乎和狐狸关系不错,称得上是同伴。
也因为这一点,昨晚他和对方照面时并未动手。
他冷冷打量着帕德玛,态度冷淡,并不搭腔。
见到帕德玛想协助阿尔宾换衣服,他更是抢先制止。
阿尔宾像破茧的蝴蝶一样脱下睡衣,在泽曼的辅助下开始穿衬衫。
边穿他还好奇地询问:“我又梦到爸爸咯,那爸爸有梦到我吗?”
得意洋洋的神情好像在说,已经2-0啦。
泽曼心脏猛地一颤,回忆起那个梦境,他的目光落到阿尔宾安然无恙的光洁手臂上。
他哑声道:“我梦到了。”
阿尔宾立刻扭过头看向他,眼里闪着感兴趣的光。帕德玛注意到了泽曼的目光,若有所思起来。
“爸爸梦里的我是什么样呀?”
泽曼望着他单纯的目光,完全无法将那残忍的梦境告知对方。
就算知道了真相,阿尔宾恐怕也只会和梦里做出差不多的选择。
他半垂眸道:“是个很好的孩子。”
虽然不够详细,但阿尔宾还是高兴地笑起来:“我梦里的也是个好爸爸哦!”
穿完衣服,阿尔宾独自洗漱,帕德玛并未跟上去,反倒是留下来,复杂地看向泽曼。
“你也做了那样的梦吧,有关那个孩子的逼真梦境。”
泽曼猛地望向他。
帕德玛确认了。
他吐出一口气,完全没在泽曼面前保持管家的恭顺姿态,双手抱臂,偏头审视着泽曼。
“按照规律,你应该是梦到那孩子去找你了……你有食用他的血吗?”他笑盈盈地舔了舔唇,“那孩子的血很香甜吧。”
泽曼目光一凛,立刻扼住他的脖子,手掌缓缓收紧,猩红眼底杀气四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化身怪物。
“你动了他?”
不管帕德玛有什么修复身体的能力,这一次他只会将对方烧成灰烬。
帕德玛被扼制地说不出话来,还是一条翠青蛇从他衣兜里窜出来,猛地咬向泽曼。
泽曼余光一瞥,就将翡翠轻易震开。
不过帕德玛也得到了些许喘息,他虚弱的气音说道:“诈……你的……”
泽曼神色狐疑,不过还是稍微放松些力道,允许他说完整。
“只是想试试看你是不是对那孩子心怀不轨的家伙……你太危险了,我不能让那孩子留在这样的人身边。”
泽曼巍然不动地注视着他,忽然间松开手。
帕德玛捂着脖子连声咳嗽,翡翠小巧的身躯暴涨,化作一条骇人的青色巨蟒,将帕德玛盘起来护在身后,支起上身,青色星芒瞳紧盯泽曼的一举一动,摇晃着尾巴,发出“嘶嘶”的恐吓,又朝他张开血盆大口。
“你竟然还活着。”泽曼认出这条蛇,冷声说道,“我记得你想要让阿尔宾做血奴。”
【但他可是我朋友!能听懂我话的同伴。】翡翠理直气壮,【我才不会食用同伴。倒是你……你要是想保护人类,肯定会对阿尔宾下手吧!虽然我不想对同伴动手,但我也不会让你得逞!】
泽曼冷哼一声。
两边互相认为对面居心叵测,场面一时有些凝滞。
帕德玛咳完,抬起头来,嗓音低哑道:“蠢翡翠,这家伙看来和我们一样,不会对阿尔宾下手。”
翡翠一呆:【啊,你昨天还不是这么说的啊,你不是说我们要把阿尔宾从他手中救走吗?】
“从他刚才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了。”帕德玛摸着脖颈,心有余悸道,“他在保护阿尔宾。”
【哦……好吧。他现在是站在同一边的同伴对吧?】翡翠脑袋晃了晃,搞清现在的状况,变回了细小的翠青蛇姿态。
尽管清楚了各自的立场,但屋内的氛围并没有什么改善,飘荡着若有若无的杀气。
泽曼仍然在审视着他们。
直到阿尔宾的回归让这不自然的氛围荡然无存,他步伐轻快地走进门,很快就注意到了盘踞矮柜上的翡翠,欣喜若狂地呼喊:“翡翠!”
翡翠一见他来,高兴地吐着舌头。
阿尔宾连忙凑过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一条蛇蛇来人类城市会不会有危险呀。”
这里可有神官呢!
【我当然没问题,我可是翡翠大人~】翡翠努力保持镇定,想在阿尔宾面前树立自己威武的形象。
虽然自己经常被帕德玛叫蠢货,但在翡翠的眼里,阿尔宾才是笨蛋。
“哇,翡翠好厉害呀,一条蛇居然能来这么远的地方,好棒棒哦。”
翡翠享受着阿尔宾对他的赞叹。
真是大惊小怪,他堂堂翡翠大人可是高阶魔兽。
翡翠美滋滋地想着。
“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吗?”阿尔宾眼睛闪亮亮地询问。
翡翠扭捏着说道:【才不是呢!我只是路过……】
阿尔宾一点不觉得失落,兴高采烈道:“那我们真有缘呀!能和翡翠相遇,今天一定会是幸运的一天。”
翡翠不好意思地错开他的目光:【那我就勉为其难让你多幸运几天吧。】
帕德玛清了清嗓子,斜睨了他一眼。
泽曼询问:“阿尔宾,你什么时候认识这只魔物的。”
阿尔宾顿时心虚起来:“那个……在之前的狩猎小屋里。”
泽曼深深蹙眉。
阿尔宾竟然背着他认识了这么危险的家伙。
阿尔宾担心他排斥魔物,连忙解释道:“那时候我也不知道翡翠是魔物,而且翡翠不是那种危险的魔物啦,爸爸你看!”
他伸手捧起翡翠,而翡翠也毫无抵抗,乖顺地窝在他手心里,像是一条可爱无害的宠物蛇。
阿尔宾眼巴巴看着父亲,像个偷偷带宠物回家的小孩子,想着萌混过关。
泽曼:……
如果不是刚才见过这条蛇暴涨的体型和魔气,他差点就信了。
这条蛇表面看起来其貌不扬,柔弱小巧,但有一瞬,连他都察觉到一丝危险。
注视着阿尔宾身边的帕德玛和翡翠,泽曼又回忆起那场梦境。
阿尔宾身旁总是吸引魔物。
梦里的狐狸和翠青蛇汇聚在白发少年身边,而现实中,他们也同样来到了阿尔宾身边。
就像命运一样。
这个想法让他的心脏感到阵阵寒凉。
泽曼想到了昨夜他和穆恩的对话。
穆恩告知他,阿尔宾未来会被龙形魔物杀死。
虽然泽曼并不知晓所有的魔物,但对于龙形魔物这样的特殊体型,通常很容易被人类发现,从而上报给他。
然而在他获知的情报中的,世界上目前不存在除了他以外的龙形魔物。即使是寻常人类无法触及的深渊,他过去也会定期清理,不至于错漏这样特殊的魔物。
将会杀死阿尔宾的魔龙,只可能是他自己。
他并不相信这一点。
他怎么会杀死阿尔宾呢?
若非穆恩表现出来的那份信任,他几乎要怀疑这是某种荒诞粗浅的离间手段。
他心中涌起一股不安,质问穆恩消息来源。
全然不知魔龙就在面前,穆恩回答他:“那有可能是爱与命运之神的预言,我会去获取更多的情报,在此之前,需要你保护好他。”
他的话如同一道雷霆降下。
泽曼僵立在原地,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但他明白穆恩不会无的放矢。
爱与命运之神的预言终将实现,那是命中注定,无法避免的未来,所以才会被称之为命运。
他会杀死阿尔宾,这也是无法逃避的命运吗?
只是思考这种可能性,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喉咙,让他无法呼吸,他的手指颤抖着,试图抓住一丝现实,却只触及到了虚无。
他的思绪纷乱交织,疑虑、焦躁和不安在他心中肆虐,似乎要将他推向某个更深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