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怎么也出来了？”
阿尔宾兴冲冲向前跑去，轻盈地蹦了一下在泽曼面前站定，耳侧的小辫子飞舞着，绯红的目光疑惑地打量着他。
这段时间泽曼若是出门，通常也会伪装成海神祭司的模样。虽然泽曼并没有拉利玛那样完美的拟态能力，但是对于全系魔法师的他来说，制造出幻象来伪装并不困难。
但眼前的泽曼却并无伪装。
“来接你。”泽曼抬手帮阿尔宾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发丝，扫了一眼他手上的东西，“还有什么要买的吗？我陪你。”
“不用了，已经买好了。”
正和父亲对话的阿尔宾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炙热的目光，他偏过头去，发现还是刚才那个人看着自己。
他心中奇怪：“爸爸，我以前认识这个人吗？”
泽曼唇角的弧度轻轻扬起，伸手覆住阿尔宾的脑袋，遮挡住阿尔宾的视线。
“不认识。下次出来还是稍作伪装一下，珊瑚王国能认出你的人也不少。”
“好~”阿尔宾顺势把头转了回来。
奥切安怒视着那个以父亲姿态站在阿尔宾身旁的男人，刚刚的举措无疑又是在他的自尊心上狠狠扇了一个耳光。
他立誓要征服的阿尔宾对他毫无印象，却将父亲的身份给予了另一个人。
“桑——！！”
新仇旧恨同时涌上心头，奥切安眼中血丝分明，满含愤怒的沙哑嗓音怒吼着前方之人的名字。
泽曼冷声道：“我不是桑，我只是阿尔宾的父亲。”
“你！！”
奥切安瞬间从这句话中意识到，眼前白发男人居然只是一个人类！
一个如此强大的人类，可能还被神明诅咒过的人类！
他堂堂海神竟然曾经被一个人类打得落荒而逃！
他竟然还不如一个人类！
奥切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猛烈的屈辱正如海啸一般冲击着他，他前所未有地愤怒了。
天空中霎时间阴云密布，海水卷起巨浪袭来，仿佛要将整个城市吞噬，奥切安身上散发出森冷的杀意。
他不会留下任何一个见证了他耻辱的活口。
泽曼和阿尔宾同时挥手展开大魔法抵御海水的冲击。
泽曼迅速对阿尔宾说：“是个闹事的，你去保护其他人，我来通知拉利玛他们。”
阿尔宾点头，不做多言，接连释放防御魔法护住城池，又引导着周围的民众安全迅速地撤离，远离那个莫名发疯的疯子。
泽曼接连抵消奥切安的攻击，他望向对方的目光同样充满杀意。
他能感受到奥切安的心思，但他绝不会让这样一个人靠近阿尔宾！
对于傲慢的海神来说，阿尔宾只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玩具，是他想要征服的目标物，是他的奖章与想要掠夺的财宝。
如太阳一般散发着温暖的阿尔宾实在太能吸引这些危险人物。
翡翠、帕德玛、苏坦莱……他们无一不是危险人物，但他们绝不像海神这样傲慢。
泽曼不会允许有人胆敢将他的孩子视作可以肆意揉捏的玩具。
更何况，众神不仅险些害死爱神，也曾险些杀死阿尔宾。
根据记载还原，当初众神用弑神之枪射向爱神时，阿尔宾还在爱神的肚子里尚未出世。
尽管他们不知为何活了下来，但这绝不是原谅海神的理由。
支开阿尔宾之后，泽曼迅速将海神引到了海上。
拉利玛和海蓝也齐齐赶来，接替了泽曼，直面海神，大海上顿时海浪滔天。
泽曼站在岸边，眼见阿尔宾打算冲过去帮忙，连忙制止。
“那是海妖一族的仇人，就交给拉利玛和海蓝吧。”
海妖一族千年的仇怨，也该在今日迎来终结。
这样难得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了。
就是因为不能把海神吓跑了，所以他们才迟迟没让穆恩过来。
“可那似乎是海神。”阿尔宾神色担忧，在奥切安的草帽被吹飞后，他认出了那张脸和海神的雕像极其相似。
一想到拉利玛和海蓝正在和神明战斗，他就紧张得不得了，想要上前去帮忙。
“不用担心。”泽曼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给予他力量，“他们也为了这一刻筹备许久。”
在接受训练，寻求更强大力量的从来不只是布莱克。
阿尔宾忐忑地观望着那边的战况。
巨大的海怪触手翻腾着，与充满了强劲力道的海浪搏斗，奥切安手中凝聚了银黑色的弯刀，锋利的刀刃斩下这些妄图缠绕神明的海怪触手。
断裂的触手蠕动着，切断控制后从半空中砸进大海，溅起一个个高耸的水柱。
拉利玛并未因痛疼而退却，他双眼猩红，喉间发出尖锐的嘶吼，嘴角咧开扭曲的笑，在疼痛的刺激下，他的动作却越发灵敏且疯狂，触手前赴后继地干扰着奥切安。
比起人类，他当然更厌恶神明。
神明给予的疼痛对他而言是最好的刺激，千年来的仇恨、被同胞人类伤害时的不解与痛苦、直面死亡的恐惧……这些强烈的情绪汇集在一起，赋予了他更强大的力量。
他要带着这浑身的鲜血，向神明复仇！
他要让神明也感受这种痛楚！
水花高溅，他就拟态成水花；海浪卷起，他就拟态成海浪；水雾弥漫，他就拟态成雾……大海不仅仅是海神的主场，也是海妖的主场！
对于有着悠久寿命的神明来说，三年只是一晃而过。
看到三年前还被自己踩在脚底的观赏鱼竟然狂妄地想要威胁自己的生命，奥切安出离地愤怒了。
“别忘了，是谁赐予你们这种形态！你们应当膜拜我，呼我为父神。”
直至此刻，他依旧倨傲，依旧对人类和海妖秉持着轻蔑的态度，愤怒于人类胆敢伤害他。
海蓝的声音随着凛然的暴风雨袭来。
“若不是你们神明，我们又怎么会与同胞分离，沦落至此！”
海蓝挥手成浪，巨浪就像她的裙边，随心而动，不仅掩护着弟弟，更在与海神争夺大海的控制权。
海面上不断掀起阵阵巨浪，像是两头深海巨兽在相互搏斗，他们咆哮着、翻滚着、肆虐着，来势汹汹，裹挟着刺骨的狂风骤雨，为这方天地带来一场充满血腥味的惨烈浩劫。
海面下，暗流涌动，他们逸散的血腥味传递出去，更是吸引来了无数海中的霸主——那些尖牙利齿，像鱼一样在海中自如游动的海妖们汇聚在此，高歌起来。
来自族人美妙激昂的歌声令他们心潮澎湃，赋予他们无与伦比的力量。
当奥切安疲于应付那些层出不穷，灵活多动的触手时，飞溅的浪花更像钢针一样刺向他，透明的触丝出其不意地将深海剧毒注入他的体内。
这位毕竟是神体，那些毒素尚不足以杀死一位神明，却也令本就伤势未愈的他行动迟缓，身体沉重，被海怪缠上。
他逐渐显现出力不从心的一面，虚弱的动作就像一个讯号，一个鲸落的讯号，引来更多的捕食者。
海妖们伸出尖利的爪子与牙齿，朝着海神扑来，犹如密密麻麻分食猎物的食人鱼，蔚蓝的海水早已化作一片血池。
这一幕，与海神殿宣传中的海妖食人的景象一模一样。
感受着肌肤被撕扯，奥切安满怀不甘，他心中冒出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
他堂堂海神，最后竟然要葬身鱼腹吗？
他竟然败了？
恍惚间，他回忆起了自己成为海贼的时候，那时的他正是抱着葬身鱼腹也无所谓的想法下海。
他的目的只有征服大海、掠夺宝物。
后来某一日，听闻海中孤岛上的海之法师塔里有无上至宝，贪婪残酷的海贼们集结起来，正如这些海妖一样，前赴后继地杀向那位海神。
踩着前人的尸骨，带着视死如归的念头，他征服了大海，夺得了神格，也终结了身为人的一生，开启了漫长而枯燥的神明生涯，如同在大海中迷航的船只，逐渐忘却了自己。
是那个小鬼让他找回了过去的情感，让他已经沉寂千年的海贼之心再次苏醒。
也让他能像个海贼一样死去。
奥切安一如那天和阿尔宾相遇时一样，漂浮在海面上，海妖们啃食着他的身躯。
最后的时刻，奥切安没有在乎那些海妖，他透过密集海妖群，目光紧紧盯着岸边。
但这一次，那个关心他的少年却没有再朝他奔来。
泽曼捂住了阿尔宾的眼睛。
在不甘与愤怒过后，奥切安的心中涌上了一种陌生的情绪。
倘若他没有参与弑杀爱神的计划，没有对人类降下诅咒，他是不是能让那小鬼叫他一声爸爸呢？是不是能拐走那小鬼出海去当个海贼？
他脑中浮现了那样的景象。
海浪撞击着宏伟的大船，他迎着阳光接住从桅杆上跳下来的少年，那雪白的发丝上戴着和他一样漆黑的海贼帽。
这样幻想出现后，奥切安嗤笑着挥散了。
那才不是他。
海贼的欲望永远无法满足，征服目标的过程比结果更令他心旷神怡。
就像在夺取神格时他兴奋张狂，得到神格后却陷入无聊。
他注视着岸边的身影，心潮澎湃。
正因为得不到，所以他才会心心念念，才会将其视作宝藏。
他用最后的力量震开这些妄图分食神明的鱼群，如同一只离弦的箭向着岸边冲去，向着那道身影冲去。
就像无数失败的海贼一样，就算是死，他也要将自己的血留在宝藏上！
恐惧也好，害怕也罢，无论如何，他都要在宝藏上留下他的痕迹！
泽曼在阿尔宾身前展开了魔法盾，血淋淋的奥切安却咧开嘴，放声大笑，不顾一切地倾注全部的神力。他本可以用这股力量去反击，去逃亡，但他没有那么做。
在他的孤注一掷下，遭受猛烈冲击的魔法盾逐渐显现数道裂纹，并在到达某个临界点后轰然碎裂。
奥切安扬起了势在必得的张狂笑容，向着被泽曼捂住眼睛圈在怀里的阿尔宾伸出手。
小螃蟹——
可是下一息，不仅海怪触手和水母触丝缠上他，绞杀他，凭空燃起的白色火焰也瞬间将他吞噬，他的身影在热浪中逐渐扭曲。
只差一步他就能触碰到阿尔宾，可那一步也是永恒。
烈火熊熊燃烧，泽曼护住阿尔宾，抵御近在咫尺的热浪。
“爸爸？”阿尔宾扒拉着泽曼的手。
可怖的白焰轰然散去，距离阿尔宾一步之遥的地方只留下了焦黑的印记。
海风吹拂，海浪拍打过来，一切又恢复原状，仿佛奥切安从未存在过世间。
阿尔宾绯红的双眼依旧清澈明亮。
泽曼的披风翻飞着，拢住阿尔宾的身形。
“没事了。”他轻描淡写道。
身为父亲，他不会允许有人试图污染他的孩子。
阿尔宾眼前，海浪拂过的地方闪着彩贝般的光芒，一颗碎裂的蓝色水晶在火焰褪去后出现。
蓝水晶飞向泽曼，却被泽曼挥手，嫌弃地拒绝。
蓝水晶围绕着泽曼飞了一圈，委屈地退下去，碎片分别飞向已经赶往岸边，刚才制止奥切安的拉利玛和海蓝。
姐弟俩对这东西有些不明所以，各自捏住其中一块碎片感受了一下，碎片顿时化作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融入他们身体里，也让他们明白这究竟是什么。
这是神格？！
姐弟俩对视一眼，惊疑不定，没有再接触剩下一半的碎片，而是用力量包裹着，摇曳着鱼尾，伸出手，如同呈递珍珠一般，献宝一般送到了阿尔宾面前。
“收下吧，小珍珠/阿尔宾。”两人齐声说道。
阿尔宾望着面前一左一右的两团碎片，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拉利玛解释道：“这是海神死后留下的神格。”
“欸？！”阿尔宾惊讶极了，“为什么要给我？”
海蓝说道：“只有杀了海神的人能得到神格，如果不是你曾经用弑神之枪重伤了他，破坏了他的神格，泽曼将海神的神体重伤，仅凭我们也不可能打败他。”
在拿到神格之后，他们顿时了解了一些事情。
正常来说神格是一整块，没法像这样变成随便分给不同的人，都是因为阿尔宾曾经破坏了海神的神格。
“那也应该是爸爸拿。”阿尔宾偏头看向泽曼。
泽曼却摇头道：“我不需要这个，你拿着吧。”
一旦有了神格，他的计划也没办法进行下去。
若阿尔宾有了神格，他也能放心许多。
阿尔宾有些担心他是在谦让，泽曼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穆恩提过，不同类型的神格之间会排斥，我如果拿了海神神格，就没法拿太阳神的神格了。你忘了么，我是打算解决太阳神的。”
也对哦！
难怪爸爸刚才那么嫌弃。
阿尔宾眨了眨眼，点点头，伸手触摸拿蓝色的水晶碎片。
神格碎片有一种奇妙的海洋之力，看着那汪洋的蓝色，阿尔宾莫名想到了他曾在信件里提及过的一个人——奥。
说起来，他来过珍珠城几次，一直都没遇到过对方，拉利玛也说海神殿没有一个叫“奥”的人。
也许是离开这座城市了？
阿尔宾将神格碎片抓在手里打量着，感觉和自己看漫画用的金色水晶有几分相似。
更奇怪的是，在他手中的神格碎片并没有像拉利玛和海蓝的碎片那样，直接融入身体里，反而光芒黯淡。
他眼前突然一黑，在一片漆黑之中隐约看到一枚白色水晶。
还没等他看清楚那是什么，画面又很快闪现回来，就像是用眼过度的视觉残留。
他眨了眨眼，将神格碎片还了回去，靠近海蓝之后，碎片又恢复了生机。
“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参与这次行动，所以条件不符合？”
他也确实算不上是杀了海神的人。
拉利玛不死心地让他触摸了另外一片，
泽曼也不明所以，只能这样认为。
海蓝和拉利玛都有些沮丧，但他们还不死心，并没有吸收剩下的碎片，只是将那两半碎片妥善保存了起来，似乎想找到办法后再让阿尔宾试试看。
他们刚刚讨论完，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小白！”
布莱克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原本已经回旅馆休息的他们注意到了海边的动静，便赶了过来。
“小黑——”阿尔宾惊喜地抬头，开口喊道，就被泽曼捂住嘴。
泽曼低头轻喃：“别出声。”
布莱克看着自己的仇人以一种近乎挟持的姿势控制着阿尔宾，顿时拔出断剑，急切道：“放开阿尔宾！”
“滚。”
泽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霎时间化作猩红血瞳的魔龙，爪子紧紧扣住阿尔宾，扇动龙翼，迅速离开海岸边，没有与他纠缠。
再一次看到阿尔宾被人带走，布莱克双眼充血，但这一次他并未站着不动。
断剑上燃起了漆黑的火焰，布莱克怒吼着挥出一剑。
“把小白还给我！！！”
黑焰剑气带着要劈开苍穹的气势，直指魔龙，可魔龙也并非束手无策，他发出一道龙吼，带着毁灭气息的白焰撞上黑焰，一时间在空中引发了剧烈的爆炸。
待烟雾散去，魔龙的身影已然远去。
布莱克不甘地想要追上去，却被海怪的触手缠住。
“想过去？想过了我们这关再说！”
拉利玛没有伪装成祭司，他以敌人的身姿站在了布莱克身前，迎上了那凶险的目光。
正好也该验收一下蠢徒弟的特训效果了。
海蓝配合着他，露出自己罗盘玫瑰的项链，笑盈盈地说：“哦呀，这就是泽曼大人说的那几个碍事的小鬼啊。”
莉娜立刻认了出来，惊呼道：“是第五使徒·欲望领主！”
“乖孩子，眼光不错。”海蓝轻柔的语气顿时狠辣起来，“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她蓝色的长卷发扬起，透明的触丝飞舞起来，如同蛛网一样将他们包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