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苏坦莱安排的熟悉路线的车夫,他们在中午就抵达了毗邻郁金香王国的荆棘城。
看着车窗外掠过熟悉的景色,阿尔宾格外兴奋,他在过去的经历与现在经历串联起来了!
他兴致勃勃地指着窗外,对泽曼和帕德玛介绍道:“那家面包店经常会将烤糊的面包低价出售……”
他和小黑最开始就经常买那种面包。
“那家的猪血肠不好吃,但肉薄饼味道不错……”
“那座建筑原本是个斗兽场,着火坍塌后一直没能重建,现在改成露天剧院啦,雅克叔叔还带我们去看过呢……”
过去的一切都历历在目,阿尔宾感觉自己就像短暂地出了一趟门,带上了爸爸他们一起回家一样。
不知道小黑会有什么反应?
直到下了暖烘烘的马车,冬风的吹打在脸上,他打了个喷嚏,才产生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泽曼拢了拢他的围巾,又给他施了几个保暖的小魔法。
“谢谢爸爸!”阿尔宾仰头甜甜一笑。
他左手牵一个,右手牵一个,围巾里裹一个,满怀期待地走向之前住的小房子。
房子从外看去有些寂静,也长了不少荒草,小黑一个人的话没空打理也是正常的。
他压下心中那份不安,正要敲门,却愕然发现门并未上锁。
门锁像被人破坏过一样,门扇咯吱作响,摇摇欲坠,上面还有被撞击出的裂纹。
推开门,里面的景象更是和他想象中截然不同。
屋内一片凌乱,像被人洗劫过一样,所有的食材都被人拿走,家具部分被拿走,还有部分散落在地上,而高处还挂着一些阿尔宾那天准备的生日会装饰。
阿尔宾立刻走到房间里,这里毫无疑问也遭受了一样的对待,木床和床褥被子都被拿走,完全没有人生活在此的痕迹。
只有雅克叔叔那些难以出手和对常人来说毫无用处的书籍暂时幸免于难。
小黑不在这里,很可能根本没回来过。
阿尔宾的心脏隆隆地跳起来,各式各样的猜测浮现在脑海中,他忍不住后怕起来,心慌到身体发颤。
那小黑又在哪里?
难道他也在那天出事了吗?
他失魂落魄地冲了出去,直奔用作训练的山谷。
之前的森林大火并未烧灼到这里,这里残留着小黑在此训练的痕迹,但同样已经是之前的事了。
阿尔宾还在小黑平时休息的石头上发现了一束花,因为冬季气温低具有一定的保鲜作用,这束花虽然已经萎靡、枯萎,但并未腐烂,仍能看出之前的模样。
这是小黑准备的花?
他眨了眨眼,对这束花的存在感到疑惑,想不明白小黑摘了这么多花做什么,还都是红红白白的颜色。
他身后,紧跟着过来的泽曼在四周观察时发现了异样。
“阿尔宾,这里有一处给雅克立的墓碑。”
尽管死后处理尸体的方式各地不同,但用以墓碑来纪念亡者的习俗很多地方都有。
阿尔宾眼前一亮。
“肯定是小黑做的!”阿尔宾迫不及待地跑过来,看清了石碑上的字迹之后,更是兴奋不已,“是小黑的字!”
泽曼轻抚他的脑袋。
“那个孩子一定没事。”
阿尔宾用力点头,慌乱的心得到了一丝安慰。
太好了,小黑还没死!
对于他们这种小孩子来说,要离开一片区域到另一片区域并不容易,说不定小黑就在附近呢!
阿尔宾放了几个烟花魔法,等了许久也没得到回应,他向父亲请求留在这里住几天。
泽曼自然是答应了,只是那间屋子现在也住不了人,他们还是住到了城里的旅馆去,也把屋里那些书籍笔墨全带走了。
正好有纸张笔墨,阿尔宾灵机一动,开始手绘寻人启事。
有图片的话,找人肯定会更加方便的。
羽毛笔沾着墨水,他趴在桌前开始勾勒小黑的模样。
黑头发,蓝眼睛,左眼下有泪痣,虎牙尖尖的超可爱,咧嘴笑的时候感觉特别嚣张……
“看!”他举起自己的杰作向泽曼和帕德玛展示,“小黑就长这样哦!”
两位大人看到那幅画,却诡异地陷入了沉默。
翡翠打了个哈欠醒过来,迷迷糊糊看到了他的画作,疑惑道:【阿尔宾,你是在画鳄鱼吗?】
阿尔宾气呼呼鼓起脸:“这明明是小黑!才不是鳄鱼,我画得难道不像吗?”
他一脸郁闷地看着自己的画作,盯了片刻,信誓旦旦地点头:“这不是挺像的么?”
两位大人望着那张由一堆几何图案组成的画,依旧沉默着。
原来……那个小黑就长着一张鳄鱼脸吗?
【一点都不像人——】
翡翠的吐槽还没说完,帕德玛就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
在阿尔宾灼灼的目光下,帕德玛扬着微笑问道:“这孩子嗯……是黑头发吗?笑起来的样子和阿尔宾你是两种风格呢,风格很鲜明的孩子,一定很容易找到。”
阿尔宾得意道:“没错没错,小黑长得可亮眼了,在人群中我总是能第一眼就发现他!”
泽曼盯着那幅画,也点了点头。
确实长得很特别。
说不定那个孩子的确就长这样,他家阿尔宾只是照实画了。至于画技画风这种问题,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实在太遥远了。
而且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画风呢?
他夸赞道:“画得很好,很精准。”
帕德玛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泽曼能当爹的原因,难道就是他比自己还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吗?堂堂圣子,应该见过不少大师的顶级画作,他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帕德玛默然,他取出手帕,接过阿尔宾的画作,帮阿尔宾擦了擦手上和脸上的墨水痕迹。
“没错,阿尔宾画得很棒,一下就抓住神韵了,但是不小心蹭上去了墨水痕迹,有些部分看不太清,拿出去寻人可能效果不太好。”
“原来如此!”阿尔宾恍然大悟,“那我再去画一幅!”
帕德玛连忙制止他:“小花猫,还是我来吧,我也好久没绘画了,正好练练手。”
阿尔宾欣然答应:“啊,那你照着我的画来吧。”
帕德玛顿了顿。
“我怕万一画错了,阿尔宾你还是待在我旁边指导我吧。”
“好嘞!”
帕德玛提起笔,就像写华丽的花体字一样,他的运笔格外流畅。
阿尔宾凑着脑袋旁观:“对对对,小黑的头发就是这样……眼神要再酷一点……还有泪痣忘了哦。”
帕德玛:……原来那不是墨点啊。
等到帕德玛的画作完成,阿尔宾毫不吝啬地献上赞扬,一双星星眼望着他:“帕德玛哥哥画得太棒了!感觉帕德玛哥哥什么都会做,超厉害!”
比起被夸奖的喜悦,帕德玛首先感觉到的是一种庆幸。
太好了,阿尔宾的审美还是正常的。
在阿尔宾的吹捧之中,他连看那副鳄鱼画都觉得赏心悦目。
他不禁想到,其实阿尔宾还是很有绘画天赋的。
瞧瞧,眼睛鼻子嘴巴,这不是一个都没少么。
拿着两幅画作,阿尔宾把翡翠带上,连忙出去走街串巷,询问有没有人看到小黑,可问来问去,他还是没得到一星半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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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馆的房间里有两张床,翡翠睡在从马车上拿下来的丝绒垫子上,而阿尔宾通常会轮流拉着两位大人陪自己睡觉。
帕德玛从浅眠中醒来,他听到怀里的孩子身形颤抖着,在抽泣着梦呓:“小黑……”
帕德玛面色一变,连忙将怀里这团瑟瑟发抖的孩子轻声唤醒。
“阿尔宾……阿尔宾?”
阿尔宾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发觉眼眶里都是眼泪,揉了揉眼睛,带着哭腔茫然询问:“帕德玛哥哥?”
帕德玛松了口气:“你是做噩梦了吗?”
帕德玛准备坐起身,把油灯点亮,却被阿尔宾拉住。
阿尔宾小声说:“我不想把爸爸吵醒。”
帕德玛瞥了一眼隔壁床的泽曼,以泽曼的听力,恐怕已经醒过来了。
算了,既然阿尔宾这么说,那就不管泽曼了。
帕德玛轻声应允。
“我做了一个好可怕的噩梦。”阿尔宾心脏扑通扑通,仍带着梦境残留的那种害怕与担忧,“我梦见小黑出事了……”
他梦见小黑像雅克叔叔一样,浑身血淋淋的,不管他怎么施展治愈魔法,小黑都没有动静。
帕德玛皱起眉,之前阿尔宾看到那血腥的一幕,果然还是有所影响。
“他一定没事的。”帕德玛轻语,轻拍他的后背,给他提供另一种沉稳的节奏,安抚他惊慌失措的小心脏,“他还立了墓碑不是吗?”
“可我也不知道那墓碑到底是什么时候立的,万一小黑在那之后就出事了呢?”阿尔宾还是害怕。
只要稍微想一想小黑下落不明,生死未知,那种难以形容的恐惧感就像冰冷的海水一样,一点点吞噬他的心脏,吞噬他整个人,让他难以呼吸,整个心脏都被挤压着。
他低着头喃喃:“都怪我……要是我那天硬要和小黑一起训练,也许小黑现在就不会失踪了。都怪我。”
帕德玛用手拭去他的眼泪。
他低语道:“我前些天也是这么想的……都怪我。那天若是我阻止你去看日出,若是我离开带你离开,若是在塔楼那次,我留在你身边,让翡翠去追击老鼠,也许我就能阻止你身中魔法。”
“就算和你一起回到过去被分散了,我也会找到你,绝不会让你吃什么烤糊掉的面包,也不让你孤零零一个人等待一年半,也不会让你如今面临失去朋友的境况。”
“这都是因为我的无能。”
他的话语里带着对自身深深的厌恶。
“不是的!”阿尔宾连忙反驳,急切之下都忘了压低声音。
“是我要去看日出的,这和帕德玛哥哥你没有关系,一点都不怪你!我会中魔法也是明明是坏人干的!如果没有帕德玛哥哥把老鼠吓跑,说不定老鼠也会和我一起回到过去,那就糟糕了。”
“小黑一直陪伴着我,除了有点想大家,我真的一点事都没有,后面雅克叔叔还收养我们了!我还学会了好多魔法呢!”
“我不希望你为此自责,也不希望你这样说你自己……”阿尔宾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听到你这么说,我会难过的。”
那稚嫩但有力的心跳声宛如带电一样传递给帕德玛,有着神奇的平复心情的力量。
帕德玛轻揉他的脑袋:“你也一样,我、我们都不希望你为此自责,也都会为此感到难过,我想你那个朋友应该也是一样的想法。”
阿尔宾倾听着他的话,思索起来。
小黑的想法么……
良久,他嘟囔着:“我知道了,比起自责,我明天会到森林里继续寻找小黑的……帕德玛哥哥是为了安慰我,刚才才那么说的吗?”
帕德玛迟疑一瞬,否认了。
“不,我所说的都是真的。”
阿尔宾惊讶:“可帕德玛哥哥一点都不无能,明明超厉害的,为什么会怎么想自己的呢?你做什么都厉害,那些厉害的贵族都信赖你,你还懂那么多人的想法,会好多好多困难的礼仪,会写漂亮的文字,会画超级棒的画,会做超好吃的食物……”
帕德玛错开他的目光:“可我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做主。”
“怎么会呢?”阿尔宾想追问他缘由,可是帕德玛并不算告诉他。
“……我不希望让你觉得我恶心。”
无论是他体内融合的酒神,还是他心底各种嫉妒的念头,在他看来都万分丑陋,令人作呕。
他就像一具糜烂的,由各个尸体缝合而成的生物,从内到外都丑陋不堪。
非人、非神,亦非魔物。
“我才不会那么想呢!”阿尔宾气愤地说。
看帕德玛就像个蚌一样咬死不松口,阿尔宾说:“那帕德玛哥哥,你抱抱我。”
帕德玛心中疑惑,还是他紧紧抱在怀里。
阿尔宾咧开一个笑:“至少在现在,帕德玛哥哥的身体有听你的话。”
帕德玛怔松,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明明是听你的话吧。”
阿尔宾吐了吐舌头。
“那我认识的帕德玛哥哥,一直是你吗?”
“……是的。”
“那帕德玛哥哥对我做的,对我说的,都是你的想法控制的吗?有人逼你吗?”
“是我的想法。”
阿尔宾抿起一个笑:“那对我来说,这就是我认识的帕德玛哥哥呀,温柔、帅气、全能!”
帕德玛晦暗的目光注视着他。
“如果……”他像是在斟酌什么,“我其实一点都不温柔呢?”
“诶?”阿尔宾愣住,有些不太理解。
“我会嫉妒。”帕德玛挑拣着较轻的部分来说,他的嗓音宛如蛇类在耳畔低语,“我甚至会嫉妒你昨天的烤苹果 第一口先给了泽曼吃,我就是这么小肚鸡肠。”
“唔……”阿尔宾思索起来。
他能理解羡慕之类的情绪,但对嫉妒这种情绪他有点陌生,只在一些作品或网络上见到过。
“那帕德玛哥哥有因为嫉妒伤害爸爸吗?”阿尔宾问道。
“……没有。”帕德玛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
对他来说,被他嫉妒的人统统消失才好。
但一来他打不过泽曼,二来他不想让阿尔宾伤心,并憎恨他。
他只能每天都感受着嫉妒的情绪在心底翻滚,将他扫荡一遍又一遍,连喉咙都哽着一种难以下咽的酸意。
阿尔宾扬起笑:“没有伤害到任何人,那这样的嫉妒很可爱呀。帕德玛哥哥会觉得这种情绪很难受吗?”
嫉妒……可爱?
帕德玛愕然回道:“会。”
“帕德玛哥哥自己就很优秀,我觉得没必要嫉妒其他人呀。说不定其他人也在偷偷嫉妒着你呢。”
阿尔宾想了想,又轻快地说道:“帕德玛哥哥嫉妒的时候可以和我说哦!不说出来的话,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呢。如果是我能做到事情,我会尽力让你开心起来的!”
帕德玛哑然失语,一股温热的糖浆从喉间流入心底,仿佛要将他心中那份持久的酸涩中和。
怎么会有人连这样丑陋的嫉妒也能包容呢?
阿尔宾调整了一下睡姿。
“不好意思把帕德玛哥哥吵醒了,该睡觉啦!我明天也要早点起床去找小黑。”
“好,晚安,接下来做个好梦。”帕德玛将被子再次掖好。
“晚安,帕德玛哥哥~”
次日起床,帮阿尔宾整理衣领的帕德玛瞧见了泽曼投过来的复杂目光。
泽曼不动声色地,抢先一步,行云流水地抱起阿尔宾出门去。
哦呀,泽曼这难道是听到了昨晚的对话后,也嫉妒了?
帕德玛勾起唇角。
原来看到别人嫉妒,心里这么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