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厚重云层缓缓朝海岸线迫近，海鸟飞得极低，海神的怒涛冲击着礁石与沙滩，急促的风呼啸而来。
天色昏沉，海浪愈来愈大，眼见着就要降下一场大暴雨，渔民们忙不迭地收网归岸，游客们也纷纷上岸。
一道白色身影却逆着人潮奔来。
“奥！”阿尔宾呼喊着，很快就找到了那如同深海一般，深沉的藏蓝色身影。
“对不起，我来晚了。”阿尔宾歉意地低下脑袋，又拉住他的手臂，“快下雨了，我们先上去吧。”
他的出现让海神原本阴冷的神色好转一些，但也没好太多。
海神奥切安被他拽着往上走，森冷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冷呵一声。
“滚，别想让我再教你游泳。”
他确实看着小子有几分顺眼，但是他堂堂海神，岂容人类怠慢！
这个天显然也学不了游泳了，阿尔宾拉着海神找了一处棚子避雨，他出来得着急，没坐马车，没想到跑到半途发现天色霎时间就阴沉了下来。
“那换成我带你玩好不好？”阿尔宾乖巧地朝眨眨眼，“就当是我的道歉，今晚我请客！我请你吃好吃的！希望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他举起海神的手放在自己脸颊旁，扑闪着眼睛说：“给你捏捏脸！”
奥切安嗤笑，笑话，他堂堂海神缺钱吗？哪里需要一个未成年请客？
他随手捏了捏面前的脸蛋，一脸嫌弃地想。
这有什么好捏的？
这小鬼的体型又不像他这一代的圣子那样脸上都是肉，虽然这小鬼长得挺可爱，但在奥切安的印象中，丰满的体型是财富与地位最直观体现。
这小鬼说不定没几个零花钱，一会儿没钱了，怕是要哭得眼泪都下来，窘迫地在原地团团转，眼巴巴望着他。
盯着面前被他捏着腮帮子的小少年，奥切安想了想那副场景。
似乎也不错。
既然这小鬼想讨好他，那奥切安勉强给他一个机会。
但倘若没有让他感到趣味，他会毫不犹豫处理掉这个不敬的人类。
天空中虽然阴云密布，但迟迟没有下雨，阿尔宾奇怪地嘟囔了几句，路人倒是习以为常。
海边的天气就像大海一样反复无常，喜怒不定。
距离晚餐时间还有一阵，阿尔宾拉着奥切安走在集市里，因为这里是度假胜地，再加上商业发达，这里显得格外繁华。本地的，外来的，各种货物琳琅满目。
“这根发绳好看！”阿尔宾举起来对照奥切安比划一番，“我可以给你带上试试吗？”
这是一根夹杂着金线的黑色编织发绳。
奥切安神色淡淡地抱臂，倒也没拒绝。
奥切安的头发是像海浪一样凌乱的卷发，阿尔宾走到他身后兴致勃勃把他的头发攥出一个小揪揪，用发绳绑了起来。
“这样看起来好好清爽呀。”
在后面的阿尔宾没注意到，站在奥切安面前的摊主哆哆嗦嗦，一脸诚惶诚恐，显然认出了面前的男人是海神殿的祭司。
摊主刚想开口，奥切安一个眼神甩了过去，摊主顿时被吓得噤声。
奥切安还不打算让阿尔宾这么快就知道他的身份，他不缺对他恭恭敬敬的人。
但是胆敢放他鸽子，把他当普通人一样对待的家伙，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
他随手拿起摊位上的一顶宽檐草帽戴上，遮掩样貌。
“我也要我也要。”阿尔宾见到之后，顿时来了兴趣。来到海边怎么能不戴草帽呢？他也拿起一顶小草帽戴上。
他调整着帽檐，围着奥切安打转，摆出各种奇怪的姿势。
“蠢爆了。”奥切安评价。
“这可是海贼王的姿势！”阿尔宾理直气壮地反驳，“多帅呀。”
奥切安面色古怪地看向他。
他几乎以为阿尔宾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因为在成为海神之前，奥切安正是一名在刺激与危险中度日的海贼。
若非阿尔宾提及这个词汇，他几乎已经忘记了那些久远的过去。
如同打开了沉封深海的匣子，过去的记忆逐渐浮上心头。
阿尔宾大大方方地付了钱，只是摊主不知为何，欲言又止，几度抬头才报出价格。
奥切安心不在焉地被阿尔宾拉拽着走，那份耀眼的活力就像在海面上闪烁的阳光，显得有些晃眼，又忍不住被其吸引。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阿尔宾正呼痛出声。
阿尔宾打开渔民的渔获桶时，不幸地被一只螃蟹夹住手指。
“好痛……”阿尔宾泛上泪花的眼睛就像蛋花一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疯狂上下甩着手，扑棱得像只快要起飞的海鸟。
“蠢死了，连只螃蟹都能欺负你。”
奥切安毫不客气地嘲讽他，然后朝那只螃蟹伸出手。
螃蟹如临大敌，吓得一溜烟就跳回水桶里，沉在最底下。
“你不是会魔法吗？”奥切安问。
“没有能让螃蟹不咬我的魔法啊，呼呼——”阿尔宾抱着自己的手指，呼呼吹气。
他总不至于对螃蟹放个大招，而且他也不知道用什么魔法才能让螃蟹自愿松钳。
奥切安没和他纠结这个问题，只是问：“谁让你要去打开鱼桶的。”
“我想看看有没有鱼嘛，大叔说他抓到了好货。”阿尔宾心虚道。
准确来说，他是想看看有没有海妖。
鉴于之前随便打开个水桶、箱子都能遇到小海妖，现在的阿尔宾简直就像RPG里的勇者玩家一样，染上了翻箱倒柜的习惯。
不过好奇怪，他这次出来一只海妖都没见到。
面前的渔民哈哈大笑，把手伸进桶里，抓出来一条像蛇一样的东西：“好货是这个。”
“哇——”阿尔宾猛地跳到奥切安身后，又忍不住好奇地探出脑袋，“这是什么，怎么这么多牙齿？”
他当然不怕蛇，但他面前的这个比蛇可恐怖多了，简直像是恐怖片里的生物，一点都不酷！
“这是七鳃鳗，这可是人们餐桌上的挚爱。”
“我好像也吃过……”阿尔宾回忆着，他确实吃过七鳃鳗，味道也的确不错，但他没想到七鳃鳗的真面目竟然如此恐怖。
奥切安双手抱臂，嗤笑他：“胆小鬼。”
阿尔宾不服气了：“我只是没有心理准备而已，我还以为是普通的鱼呢。”
他蹲下来，查看其他的渔获桶，满眼好奇。
海边的海鲜种类异常丰富，阿尔宾拉着奥切安东逛西逛，简直就像逛水族馆一样兴奋，扯着奥切安的衣角分享自己的各种新奇发现。
奥切安早已看腻了这些鱼类，但跟着阿尔宾，他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暗骂自己无聊。
除此以外，阿尔宾还格外关注和海妖有关的商品。
不过在卖商品时，为了降低客户的排斥，商家们一般都打着“人鱼”的旗号。
“你喜欢海妖？”
奥切安想起自己在海里养了一批海妖，虽然他早就没兴趣了，也没再关注他们，但依稀记得他们活得还不错。
即使是由人类转变而来的海妖，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群漂亮的观赏鱼而已。
若是阿尔宾喜欢，他完全可以给对方搞点真的。
他记得这一代海神圣子那里就养了几只。
阿尔宾端详着面前的海妖摆件。
“我只是有点感兴趣而已，如果海妖能和大家生活在一起，一定很有意思吧？不知道海妖那边会不会卖人类的小雕塑呢。”
奥切安对他的问题毫无兴趣，他难以理解阿尔宾的想法。
人为什么会想知道鱼的想法呢？身为神明，他就从不在乎人类的想法。
他拿起摊位上一个小螃蟹摆件，夹住阿尔宾的手指，在阿尔宾快跳起来时露出一脸看好戏的神色。
被戏弄的阿尔宾气呼呼地看着他，跺了跺脚，随手拿起一个海参摆件，顽皮地塞进他的后领里。
“略略略！”他笑嘻嘻看着奥切安暴跳如雷地把那个海参摆件拿出来，后退几步躲开。
“臭小子！”奥切安磨了磨牙。
真是胆大包天，横行无忌的小蠢蛋。
等知道了他的身份，他等着看这臭小鬼被吓得跪地求饶的样子！
两人玩闹一通，也把小螃蟹和海参的摆件买了下来。
当然，付钱的时候还是阿尔宾来。
这让摊主狐疑地望了望气定神闲的奥切安，在两人走后，略带鄙夷地嘟囔：“当爹的竟然还要孩子出钱，啧啧。”
他的小声嘟囔阿尔宾没听见，但身为海神的奥切安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顿时一阵气恼。
他这种身份的人，自然是走到哪都有人给他付钱，倘若知道他是祭司，知道他是贵族，绝不会有人疑惑。
可那个摊主似乎是将他们当成了父子？
父子……
奥切安想到什么，情绪一下子变了，他望向欢快地拉着他跑去买苹果，和他戴着同款草帽的白发少年。
他从未有过孩子，连圣子他也从来没管过，他甚至都不记得这代海神圣子的名字。
可此时此刻，他却稍微动了一点念头。
有一个不知天高的小鬼做儿子，似乎还挺有意思？
尽管奥切安觉得自己可能会被气得肝疼，但他喜欢这种鲜活。
神的生活是十分无聊的。
虽然他和太阳神他们是一派的，可同为神明的那些人实在算不上同伴，他们派系内彼此之间都不算和睦。
能夺取神格，一路走到如今，都是群自私自利的家伙，指望他们有什么同伴爱那绝对是笑话，只不是出于利益结盟而已。
像爱神那样的异类根本活不到今天。
他曾与爱神成为情人，不过他完全无法理解爱神所说的“寂寞”。
他已经拥有了想要的一切，又怎么会寂寞呢？
直至千百年来，他日复一日过着枯燥的生活，一切都唾手可得，他隐隐有些明白爱神当初为什么会不断寻找情人，也明白了夜神为何会常年沉睡。
可他依然不认为自己这种状态是爱神所说的寂寞，他只是觉得自己腻味了，对如今日复一日毫无新意的生活感到无趣。
奥切安看向面前的阿尔宾。
人类的生命如此短暂，就算让这个孩子成为他的儿子，他未来的某一天大概也会腻味吧。
奥切安心中思索，忽然听到阿尔宾问他：“奥，你晚餐想吃什么？听说这座城市里有好多厉害的餐厅呢！都说了我请客，放开选吧~”
因为每年都有不少贵族来此度假，这里自然而然也孕育了不少高端餐厅，也堪称是美食之都。
奥切安对那些名贵菜肴没什么兴趣，那些东西他早就吃腻了。
神明也根本不需要进食，只有爱神才会觉得“食物能体现爱意”。
奥切安一时半儿也想不到吃什么，随口说道：“我想吃腌渍鲱鱼。”
“诶？”阿尔宾古怪地看向他。
腌渍鲱鱼，难道是传说中超级臭的鲱鱼罐头？
不过既然是奥切安要吃，他当然陪着一起找。
阿尔宾本以为那是什么本地餐厅的名菜，结果找了半天，居然在集市的一个小角落找到了。
怀揣着强烈的好奇心，阿尔宾打量着呈放在叶片上的，去掉头和内脏后一条条鲱鱼们。
“好像生的，这个怎么吃啊。”
奥切安直接上手，捏着鲱鱼的尾巴提起来，仰着头一口吞食。
他舔了舔手指，眼中敛去在看到鲱鱼时的一抹复杂，嘲笑道：“臭小子，没吃过吧？”
既然会魔法，那他估计阿尔宾身份不低，是个蜜罐子长大的孩子。
腌渍鲱鱼，这是属于穷人的食物。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海贼的时候可是经常吃这个。
千百年过去了，如今腌渍鲱鱼的市场已经被主流的腌渍鳕鱼挤占，就像如今的他是海神而非海贼一样。
不过偶尔尝一尝，确实也别有滋味。
阿尔宾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也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
“好像还不错呢。”一点也不像网上说的那样恐怖嘛！
阿尔宾又吃了一口搭配盐渍鲱鱼的生洋葱，结果顿时被那股浓烈的辛辣感辣得直吐舌头。
奥切安扬了扬嘴角，毫不客气地嘲笑他。
海边的阴云散去，落日的暖黄打在他们身上，他的发绳微微晃动。
奥切安心想，他大概真的是疯了，他竟然觉得带着一个气人的臭小鬼一起吃一份穷酸的腌渍鲱鱼，让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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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城某处宅邸。
一位贵族推门进入，看向游泳池里的海妖。
“过几天就是人鱼沙龙的日子，正好弄到一只新的海妖，这次就带他去。”
他叮嘱着周围的仆人：“这几天看好他，这次海神圣子也会参加，说不定还能用他交换点什么……”
泳池里的海妖神色闪烁。
海神圣子？阿尔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