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程风野从打工的杂货铺走到酒店,前台的女人告诉他,许白木已经办理了退房。
道路来往的行人匆忙往家赶,因为积雪太严重,路上没有自行车的痕迹,连人都很少。
他在楼下等了很久,坐在酒店台阶上直到黄昏的最后一丝光线从地平线上消失。
昨夜的种种总是出现在程风野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他知道这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明白等待没有意义。
因为许白木说过,他不会回来了。
程风野嘴角的伤口看不出来了,只有眉骨附近有道结了痂的。他把头埋进膝盖里,零下的低气温已经将他的全身冻透了,呵出的热气瞬间变成白雾,无知无觉地等了很久。
或许是因为很久很久,都不曾有过人陪伴,他潜意识讨厌孤独,还期待会再次看到那双雪地里的皮鞋,出现在自己面前。
黄色的小猫依偎在程风野的脚边,小小一只,不停打着哆嗦。他将它抱在怀里,看了眼身后依旧亮灯的地方,起身离开。片刻后,他的背影逐渐融进浓黑的空无一人的街道里。
海城一中。
早自习的铃声打响,教室里开着灯,呜呜泱泱,全是背书的声音。
程风野个子高,坐在后排,靠墙走廊那侧,同桌是一个男生。
拥挤的桌子上放满了书,程风野手中拿着写好的英语卡片背单词,但今天老是走神,一节课下来,没记住多少。
下了课,第一排的一个女生找他借昨天的笔记,他从书夹里翻出来,直接递给了她。女生说了声谢谢,给他吃的被他拒绝了,便偷偷地放他桌子上。
同桌的江誊看见了,起哄道:“呦,秦芜,又来找我们野子借笔记啊?”
秦芜一副文静秀气的大家闺秀模样,性格在班里也是比较内向的,一下子被江誊说得红了脸,拿了笔记就走了。
江誊看见了桌子上的奶,摸了摸,“啧”了一声说:“还是热的呢,班花天天上赶着对你好,你可真好命。”
程风野自始至终都在做题,把奶推到他那边,头都没抬,说:“你喝吧。”
这年头只有有钱人家才能天天喝牛奶,江誊摸着热乎乎的包装袋,笑嘻嘻地装兜里了。
“那我就当早饭了。”江誊说完,眼神一瞟,扒着程风野的衣领子问他脖子那儿怎么了。
他下意识躲了一下,说没事,随后将衣服的拉链拉到最上面,遮住了脖子上的痕迹。
到了中午,谢秋的一个小弟办事路过学校,说秋哥让你帮他往舞厅送个东西。他没吃饭就去了,取了东西一路跑过去。
其实也不是很急,他是走读生,而且中午吃饭的时间很充裕,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种奇怪的念头驱使他快一点,快一点走到舞厅。
晚自习的时候,他听班主任说海城因为这场暴雪,封路了。本来交通就落后,现在连通讯都断了,外面的人过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他突然想到许白木。他在舞厅没有见到许白木,他想,许白木会不会也被困在这儿了,还是早就走了。
晚自习过后,程风野与江誊在回宿舍的路上分道扬镳。江誊住校,他走读。他没有什么朋友,只有跟身为同桌的江誊的关系好一些。
宿舍是栋很破旧的楼,只有两层,外表的墙皮已经发黄,大片大片地脱落掉下来,说是危楼也不为过。程风野跟着江誊去过一次,里面到处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地面几乎常年没干过,经过厕所时从里面飘出令人作呕的腥臊之气。
宿舍内环境十分恶劣,尤其是男生宿舍,满室的臭袜子味。程风野爱干净,全程皱着眉头。但他不住校也不是因为这个。
程风野走到离学校很近的一栋两层工房那儿,掏出钥匙打开了地下室的门,扑面而来的气味比宿舍里的霉味好不了多少。
这间地下室很小,因为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面上,只有最上面半扇窗户,潮湿,常年阴冷。
突然间,没人住的二楼叮叮咣咣地闹出很大动静。他想,也许是房东把二楼房间租出去了,在搬家。
这时,黑暗中传来几声猫叫,他把书包放下,往靠近门口的小盆里放了点吃的。随后脱了校服换了一件衣服,蹲下摸了摸猫猫的头,没做停留就离开了。
海城红灯区的夜生活很丰富,因此有很多半夜拉着摊子卖面卖馄饨的,程风野就下了晚自习去打零工。加上周六周天给杂货铺看店,帮人补补课,攒学费。他明白,想要改变命运,要么靠胆量,要么靠努力。
要高考,要攒够学费,常常靠挤出来的时间。所以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他点了一盏小灯在桌子上,从书包里掏出课本复习。
困意来得汹涌,他强忍着疲倦,看了眼指向三点的闹钟,目光顺着笔尖落到自己手背上。
掌骨关节的伤口还在,涂药的地方已经结了痂,当触及它的时候,还残留着一些疼痛感。他从上衣里侧的口袋里掏出一枚黑色纽扣,是许白木衬衣上的,早上走时,他偷偷从许白木不要的衬衫上取下来的。
老电影里的桥段,第二颗纽扣,是最靠近心脏的位置。
程风野关灯躺到床上,月光从窗户外面逃进来。他看着自己的手,脑中总是想起许白木那双眼睛,想起做爱时对方红着脸发出的呻吟和喘息。想到这里,脖子上的吻痕似乎变得发烫。程风野不由自主地摸上这片地方,闭着眼睛,就像许白木的唇还停留在这里。
月色中的黑色长睫颤动,随后程风野睁开了眼睛,里面掺杂着刚刚破开土壤的青涩的欲望。
他拿着这枚黑色纽扣,鬼神神差地靠近唇边。
他吻了它。
只有月亮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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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中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