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流血了…你疼不疼啊?”程风野有些语无伦次,双手颤抖地想查看他的手臂。这时许白木才看清楚,原来在吴盛的脖子上看到的血是从他手上流出来的。
“小野,你得离开这儿。”许白木说着,让阿强偷偷带着程风野从仓库后面溜出去。他们得分开走。
但他不肯,祈求道:“一起走,求你了,我跟你一起走!”
“你听话点。”
混乱中,吴盛不见了。许白木环顾了一圈,找不到人,他让阿强带着程风野从另一个方向走,自己跟梁子还有其余的人走相反的道路。
走出仓库,为了避免警察注意到,许白木跟手底下的人分散开走。他和梁子还有另外两个人走进了树林,在斜坡上注意到警察已经赶到了那个仓库,抓住了不少人。他担忧地看向程风野走的方向,却只看到一片漆黑。
大约往前走了十分钟,即将走出这片荒僻的树林时,后方出现响动,许白木警惕地看向身后,低声喝道:“出来。”
而后,从黑暗中跑出一个高大的人影,下一瞬,他被一个怀抱裹住,带着淡淡灰尘与血腥的味道。
“小…小野?”许白木皱着眉头把他推开。
“你的胳膊疼不疼?”程风野恳求道,“我很小心,没让警察发现我,你让我跟着你一起走吧好不好?”
这时,阿强才气喘吁吁地赶来,跑到许白木跟前儿的时候弯着腰,手撑在膝盖上,喘得话都说不出来。
“大哥……他实在……实在跑的太快了……”
“求你了…我们快走吧?”程风野说。
看他这个样子,许白木责备的话到嘴边,最终也没忍心说出来。
“好了,走吧。”
许白木牵起他的手,感到一种黏腻的触感。
正在他们离去时,身后的声音又响起来。许白木想,那时听到的并不是错觉。
随后一声枪响,林中栖息着的留鸟惊走了大半,林间似乎回响着余音。
许白木身上倒了一个人,他摸着对方的后背,摸到一片温热的湿黏。
耳边的枪声好像又响起来。阿强他们的喊叫、藏在阴影里的凄厉笑声,都在程风野的低声呢喃中消散。
“你没事吧?”“许白木……你没伤着吧?”“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的……胳膊疼不疼啊……”
程风野的声音在颤抖,仿佛下一秒即将死去。
许白木多年来未曾感到恐惧,可对方倒在他怀里的时候,清晰的恐慌席卷而来,深深地篆刻在他的身上,将他禁锢着周身布满了寒冰。
已至深夜,商铎的家里亮着灯,二层的窗户散发着黄色的光,窗前人影来回穿梭,仿佛燃烧的火焰在风和寂静中闪烁,摇摆不定。
许白木守在床边,一手的血,满身狼狈。
私人医生在处理程风野的伤口。伤在左肩上,听医生说好歹避开了要害。他趴在床上,苍白的脸上眉头紧蹙,打了麻药,仍在昏迷中。
“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没有生命危险,”商铎站在许白木身后,声音沉稳,“去收拾下你自己。”
随后,许白木一语不发地站起来,朝门外走去,到门口时他转身问道:“劳驾,卫生间怎么走?”
商铎摇铃,叫来女用人,他喜欢搞英国人那一套。“带他去。”
洗手间里,许白木低着头洗去一手的血。鲜红的血迹像红色颜料一般,在他心里,水流也并未将这浓烈的颜色冲淡。他与镜子里的人对视,仿佛在里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少年,熊熊火焰之中茫然地寻找着什么,突然,对方转过来,直视他的双眼。
那是曾经的自己。
他身体的力气逐渐像被抽干,无力地站在门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仿佛审视上面曾沾上的罪孽。
从前他孑然一身,没什么牵挂,做事情从来不顾及什么,所以在吴正彪那件事情上,也就那样做了。他没想到事情会变得不可控。
当时吴盛躲在后面,他为什么没能察觉到?为什么自己会变得迟钝了?难道因为待在舒适的环境里久了,所以自然而然地懈怠起来?
良久后,商铎来叫他,说是程风野醒了。他在他走后,在地上发现很多烟头。
二楼客卧,许白木走进去,看到程风野左肩缠上了绷带。他靠近些,看到一旁的铁盘里放了几个带血的酒精棉,一角躺着一颗拇指指甲一般大小的子弹。
“渴吗?要不要喝点水?”许白木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程风野轻轻地摇了摇头。
许白木垂眸看了他良久,道:“疼吗?”
他又摇头,说:“不疼。”
许白木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眉头紧蹙着。怎么可能不疼,他想。
“吴盛瞄准的人是我,你要是没跟上来——”
“我要是没跟上来,躺在这里的就是你了。”程风野打断他的话,语气稍微拔高了些,但唇上依旧苍白没有血色。
许白木说不出话,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他错开视线,落到垃圾桶里一团带血的纱布。
“不害怕吗?”他其实想问,为什么在吴盛把枪口对准他的时候没有犹豫便挡在他身前。但他又有点害怕听到他的答案,这种心理简直既好笑又荒诞。
“我当时来不及想太多,其实我对枪的概念很模糊,”他说,“但我对自己的心的认知很清晰。”
“我真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许白木说,“你要是只想找个靠山的话,那你已经找到了,也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
“我又不是只是想找个靠山。”程风野稍微动了动身体,眉头突然拧紧了,似乎不甚又牵动了伤口。
“别乱动!”许白木沉声,拧着眉训斥,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说这话的时候都是掩不住的心疼,“是不是弄疼伤口了?”
“不疼,麻药劲儿还没过去呢,”程风野抬眼看了看许白木的脸色,小心地说,“真的……”
“要是残废了怎么办?”
“哥……”半晌,程风野抓住许白木的手说,“你不走了吧?”
沉默持续片刻,许白木开口时有些干涩:“我不走。”
“那你能离我近点儿吗?”程风野撑着身子起来,拍拍床边的位置。
许白木坐过去,程风野把头枕在他的腿上,似乎是安心了,搂着他腰。有些艰难地握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拿到自己头上。
“一辈子在一起吧。”少年用头顶蹭着对方的掌心说,“我会好好长大的。”
许白木沉吟着。
可他想,一辈子到底太长了。
夜半时分,程风野睡着了,许白木从房间里出来。没有看到商铎,这个时间大家也许都睡了,他想
阿强打着哈欠在门口守着,靠在墙上显得很疲累,看见许白木出来后有了精神,叫醒了一旁打盹的梁子。
“这里现在没事了,你们俩去睡吧。”许白木点了根烟在手中,对他们说。
“没事,大哥去休息吧,我跟梁子我们俩守夜。”阿强说。
许白木说他不困,也用不着守夜。
梁子去找了个长椅合衣躺下了,坚持要在这儿陪着许白木,阿强坐在许白木对面,给他倒了杯热茶。接着许白木让他明天就动身回公司,有什么情况的话他也好随时知道。
发生了这种事,他想,他至少要留下来安顿好剩下的事情。他看了眼程风野在的那间房门,沉吟不语,要安排什么、怎么安排?但其实他自己也还没想好。
“好了,你也去休息会儿吧。”许白木交代完对阿强说。
阿强一直没走,犹豫不决,最后还是从玄关的鞋柜上拿出一把匕首。这把刀刀柄呈黑色,刀身细窄,正是他那日用在吴正彪身上的刀。
“这好像是我的刀,”许白木说,“可你拿出来这个做什么?”
阿强接下来说的话,让许白木神色愈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