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佑觉得自己的要求其实不太礼貌。
房屋对人类来说, 意味着领地和隐私，就像山裏被占领的湖泊一样，不会有野生动物敢随意靠近, 所以他问得非常谨慎, 即便真的被江煜风拒绝了, 他也不会太失望。
但对大浴缸和高品质水源的渴望还是让他不自觉流露出一抹殷切的期待，一双眼睛认真地盯住江煜风。
……江煜风快被他可爱疯了。
他甚至觉得, 都不必兴师动衆地準备好麻袋了，只要往这条小鱼面前放一壶水, 再画一个活灵活现的大饼, 他就会馋得自己收拾了小包袱, 备好干粮, 连人带包地跟着跑。
怎麽这麽好骗。
在娱乐圈这种人人圆滑的地方，鹿佑的出现简直就像一汪清泉，让人心旷神往。
江煜风已经很久没有这麽欣赏一个人了，但即使很喜欢, 在面对鹿佑期待的眼神时, 他还是很矜持地笑了一下，然后温声说：“如果你想去的话，可以。”
鹿佑的眼睛亮晶晶的：“江煜风, 你好好啊！”
想起可以用这麽好的水泡澡，鹿佑就不可抑制地感到开心, 就连繁冗的拍摄工作也觉得有意思起来。
江煜风难得有些脸热，要知道, 他这些话的本意可不是为了单纯献爱心，所以在面对鹿佑这种感情饱满的夸赞方式，他难免会觉得有些惭愧。
于是他轻咳一声：“那我晚上等你一起？”
“好。”
苏仁安从摄制组办公室回来, 见鹿佑正不明原因的坐在一边乐滋滋，嘴角翘起的弧度非常明显。
而远处，江煜风已经开始拍摄第一组照片。
苏仁安眼神在江煜风和鹿佑身上打了几个来回，没看出什麽关联，也不知道自家小孩在傻笑什麽。
鹿佑敏锐地听见了身旁的动静，转回脸：“苏哥，你回来了。”
“嗯，品牌方那边想拍一组双人照，服装已经选好了，待会儿拍完带你去换。”说完，苏仁安问：“你自己在这裏笑什麽呢？”
鹿佑错愕地摸了摸自己脸，他笑了吗？
大概是想到晚上可以拥有一个全新的舒适的浴缸睡觉，他就忍不住偷偷高兴了吧。
“我……”
“鹿老师，可以拍摄了。”远处传来摄影师的声音，截断了鹿佑接下来要说的话。
“先去拍摄吧，记住了鹿鹿，不要紧张，跟以前一样，把镜头想象成食物，加油。”
鹿佑点了点头，出道以来，他就靠着想象食物这一秘诀走到现在，他虽然是人鱼，拥有比大多数野生动物更高级的智慧，但自小生活在野外，很难从字面意思或语境上理解人类的情感，这也是他演技总是被诟病的原因。
后来他和苏仁安就想了个办法，把剧情带入美食和饮水，但现在，鹿佑很安静地想，以后再遇到需要展示“高兴”、“欢喜”的情感时，他可以代入一下今天的江煜风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好的缘故，鹿佑今天的照片拍得格外顺利。
“真好……鹿老师，您很上镜啊，照片比真人还好看的。”摄影师看着样片轻声赞叹。
鹿佑抿了一下嘴巴，“谢谢。”
这时候，江煜风也恰好拍完，摄影师看了看眼前容貌极其出衆的两位，觉得拍这种照片真是赏心悦目，“那两位，我们现在拍一组双人的？”
江煜风没什麽意见：“好。”
鹿佑也轻轻点头。
双人照片需要另外换衣服，场景也变成了室外的绿茵地，苏仁安看着穿了笔挺西装的江煜风，又看看身边表情恬静，身穿同色系外套的鹿佑，眨了眨眼，莫名有种心酸的送嫁感。
啧。
简直是要了老妈子的命了。
“两位老师，咱们先来一组偏商务的，麻烦两位端一下那边的香槟，来一个正式的商务会面。”
这种情景对江煜风来说简单不过，他下意识转头看鹿佑，却见男生眉头微微蹙起，仿佛陷入了什麽艰涩的思考当中。
江煜风知道他不懂，端来香槟，知心前辈一样手把手教他：“别紧张，跟着我做就好。”
鹿佑愣了一下，心头堆积的不解和疑惑顿时散去，对江煜风更加亲近，“嗯。”
“……”
苏仁安看着远处越靠越近的两人，手裏的毛巾都要被绞碎了。
就在江煜风的手搭上鹿佑肩膀时，毛巾“撕拉”一声，裂了个大口子。
苏仁安看了眼手裏的碎布，连身为经纪人的专业性也丧失了，不想就上前……
“哎你干什麽去？”温植恰好在旁边观看，立时拉住了他。
苏仁安记得想跳脚，“还能干什麽，你没看你们家江影帝都恨不能把我们家小孩吞喽？”
温植笑了下：“学弟别担心，煜风有分寸呢，不会乱来。”
“放屁。”苏仁安啐了一口：“有分寸会骗着我们鹿佑洗着澡跟他跟他视频？”
“……”温植都惊了：“什麽？！”
不是。
……江煜风到底都在暗地裏对鹿佑做了什麽啊？
两个小时后，拍摄彻底结束，鹿佑在第一时间被苏仁安神神叨叨地捞走。
江煜风回到了自己车边。
“回来了，先喝点水吧，刚才陈导来电话了，打听你未来两年的档期，估计是想跟你约下一部戏。”温植说。
江煜风接过水杯抿了两口，想了想：“陈导这两年的剧本都不错，方导的电影延后拍摄了，下半年正好空着，跟陈导说一下，还是先看看剧本。”
“行，我回去后亲自联系。”温植关上车门，随口对前面的司机说：“回景江。”
“等会儿。”江煜风忽然开口。
“？”
等什麽？
温植停顿了一会儿，也没听江煜风有什麽解释，更加摸不着头脑，这广告都拍完了，还留这干什麽呢？他这个经纪人现在是越来越搞不懂自己艺人的想法了。
江煜风就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动作，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拍摄现场另一端看。
温植好奇地伸了伸脖子，哼笑了一声，了然了——
鹿佑屈膝坐在拍摄现场一角的小板凳上，很乖地仰着脸，腰背挺得笔直，让化妆师小姐姐给他卸妆。
鹿佑不喜欢在脸上保持厚重的妆感，职业需要，他在拍摄时不可避免，但拍完他就会第一时间卸掉，否则总是疑心会影响泡水的效率。
“今天时间还早，哥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苏仁安靠在一边刷着手机，看到一家口碑不错的店，点开来订了个包厢，“这家店的慢烤牛排和海鲜面都是一绝，你应该会喜欢……嗯，刚好，还有个小包厢。”
鹿佑犹豫了一下，说：“苏哥，能改天吗？”
“怎麽了，晚上我也没给你安排工作啊。”苏仁安漫不经心地看着手机，“你晚上又要回去泡水？你这小爱好还真不打算改了……吃完再泡吧，我送你回去。”
“不是。”
恰好卸完妆，鹿佑扭回头，轻轻摇了一下，“我跟江煜风约好了，晚上要去他家浴缸裏泡。”
“啪嗒。”
苏仁安手机砸在地面，翻滚了两圈，最后刚好露出皲裂难看的屏幕。
“你说什麽？？？”
苏仁安震惊到无以複加。
“他家的浴缸很大。”
鹿佑被他吓了一跳，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公寓的浴缸太小了，我泡起来不舒服，腿都没有办法伸直，江煜风人很好，也很大方，愿意跟我分享这麽私密的东西。”
苏仁安心说，这才是最恐怖的地方啊孩子，现在有谁会邀请别人去自己家浴缸裏泡水啊？
鹿佑看着神情恍惚的苏仁安，顿了顿，没有说话。
因为他忽然发现，苏仁安好像对江煜风有着很大的敌意，而且，他还不清楚这种敌意是怎麽産生并延续到现在的。
他只是单纯地感到困惑，怎麽还有人会讨厌这麽好的江煜风呢。
他有一点不知所措。
“不行。”苏仁安道：“你不能去，你们俩在网上已经很有话题了，夜晚去江家泡澡这种事情太暧昧，会被记者挖出来大肆报道的。”
鹿佑擡起脸：“可是我并没有告诉别人啊。”
苏仁安滞住，愣了片刻才说，“那也不行。”
“苏哥。”鹿佑软乎乎地喊他，小声祈求：“我想泡水。”
“我给你买大浴缸。”
“可是我的浴室很小。”
“那我给你换套大房子，江边大平层，带空中花园和水景，比江煜风那套好不知道多少倍。”
鹿佑沉默下来，看起来很失落地垂下眼睫，“可是我想去。”
“……”
“江煜风家裏有很多绿植。”
“……”
“他还会给我做好吃的晚饭。”
“……”
·
半个小时后，鹿佑背着自己的小背包，拎着新买的洗漱用品，被苏仁安亲自送到了江煜风车上。
“江煜风。”鹿佑显得很高兴，“我来了。”
江煜风嗯了一声，笑着把鹿佑牵进车裏，然后看了眼欲言又止的苏仁安，他明白苏仁安的担忧，也为鹿佑有这样一个经纪人而安心。
于是他轻声开口，做出承诺，“我很喜欢鹿佑，会好好照顾他，你放心。”
苏仁安愣了一下，而后偏过脸哼了一声，“我们家小孩就算少一根汗毛我都能看出来。”
这时，鹿佑忽然探出头挥挥手，很高兴地说：“苏哥再见。”
“……”苏仁安心梗。
江煜风没忍住一声低笑，关上车门，直接带鹿佑回了家。
他们是傍晚到家的，进门时，江煜风看到了玄关的将军，连忙抱起来，想把它放到书房去，但将军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喵喵嘶吼着，跳下了地，然后梗着后脖颈沖鹿佑哈气。
“喵呜——！”
鹿佑也不惯着它，高傲的人鱼一视同仁地蔑视一切低等级动物。
于是他轻轻眯起眼，嘴唇动了动。
将军发出几声恐惧的呜呜，很干脆地伏着身子转身跑了。
然后在五分钟后获得一个安抚罐罐。
“江煜风，我可以看看你的浴缸吗？”赶跑了不自量力的小猫咪，鹿佑迫不及待地说。
鹿佑以为江煜风家裏的浴缸应该已经装满了水，并且有一个床铺那麽大，但进入浴室后，他发现浴缸还是空的，而且只是比他家裏的大一点。
不过已经很好了，鹿佑说：“我可以现在泡吗？”
江煜风一愣：“现在？”
鹿佑慢吞吞地说：“我感觉我有一点点缺水。”
江煜风听完，立马打开水龙头，改装过的管道裏流淌出洁净清新的山泉水，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纯净起来。
鹿佑迫不及待地去脱衣服，并且在江煜风还来不及反应的时间裏，他就动作很快地迅速扒光了上身。
“等会儿等会儿……你先等会儿。”江煜风余光被一抹雪白晃得心热，胸腔狠狠一震，连忙移开目光，“我先出去你再泡。”
鹿佑不懂这有什麽区别，但江煜风说的他都信，乖乖地哦了一声，等浴室门关上了，才立刻跳进水裏。
四肢被水浸润的一瞬间，鹿佑幸福地闭上眼睛，感觉自己要被泡化掉了。
门外，江煜风靠着浴室门，喉咙微微发紧，他在原地傻站了好几分钟，才被将军的叫声惊得回神。
笨蛋小人鱼太不知道分寸，在他家裏还敢这麽不设防，但也因为鹿佑这颗单纯的心，江煜风感觉自己还任重道远。
面对鹿佑澄澈纯净的眼睛，连表白都显得亵渎。
江煜风深吸了一口气，打开冰箱，想想今天要做什麽晚餐来留住鹿佑的心。
但他在冰箱门口傻站了一会，脑子裏全是浴室裏哗啦啦的水声。
“……”江煜风扶了扶额头，感觉自己真是没救了。
“砰。”
浴室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江煜风一凛，连忙走到浴室门口，“鹿佑？”
浴室裏传来空洞的声音：“嗯？”
“你是不是摔了？”
“没有，是不小心撞到你的沐浴露了。”鹿佑的语气听起来很内疚，“对不起。”
江煜风松了口气，“没事，你慢慢泡。”
“江煜风。”鹿佑忽然说：“你能进来一下吗？”
江煜风懵了一瞬，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但他咬了一下舌尖，酸涩的疼痛盈满口腔，有那麽一瞬间，江煜风都怀疑自己劲儿使大了，似乎尝到了一点铁鏽味。
……他确定自己真的没听错哪怕一个字。
鹿佑在邀请他在这时候进入浴室。
“进来？”
“嗯。”
江煜风停顿了一下，慢慢打开玻璃门。
他走进浴室，準备看看鹿佑是不是撞伤了什麽地方的时候，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了浴缸一角，然后整个人忽然僵在了原地。
江煜风看到了那条出现在视频通话裏的皎白鱼尾。
只不过这次它静静躺在自己的浴缸裏，弯弯地翘出一截，鳞片很薄很亮，灯光下显现出一种近乎妖异的美感。
鹿佑伸出白得发光的手臂，轻轻趴在浴缸边缘，歪了歪头，小声问：“江煜风，你要不要摸摸我的尾巴。”
动作间，他剪刀形状的尾巴尖轻轻搭在浴缸边缘，随着鹿佑的动作很缓慢地颤了颤。
江煜风感觉自己胸腔已经被撞得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