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触感温温凉凉, 江煜风呆了好一会儿才发觉现在是个什麽情况——鹿佑抱住了他，并且正在用脑袋蹭他的脸。
用一种极其亲密的姿势。
江煜风瞳孔一缩，几乎失去了语言能力, 他一时间还没能反应过来, 鹿佑就已经松开了他, 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他喝了口水, 看起来非常高兴。
小声地说：“江煜风，你是我在人类世界裏最喜欢的人。”
江煜风还僵着, 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小人鱼太笨, 不知道“我喜欢你”代表着什麽意思, 轻易就宣之于口, 倒让江煜风有些无所适从。
他原本的计划是温水煮青蛙——以朋友的身份靠近，一点点进入鹿佑的世界，再想办法展示自己的好，让这条小人鱼慢慢迷上他, 然后再找个好机会好氛围挑明, 彻底把鹿佑拐回家裏藏起来。
但现在，江煜风觉得，不用拐了, 他只需要轻轻招一下手，这条小人鱼就会乐颠颠地跟他走。
但江煜风又思来想去, 觉得还是不能这样做——他不想在鹿佑面前畏畏缩缩，他想正大光明地拥抱他。
既然这样, 窗户纸就非要捅破不可，而且今天就是个最好的机会。
“你知道拥抱和喜欢在人类世界代表什麽吗？”
江煜风看着鹿佑，认真说。
鹿佑点了点头, 又摇摇头，“我知道的，拥抱在感情上代表着友好和喜欢，是很亲近的人才能做的事。”
那是在上部戏裏导演教给他的知识，因为他读剧本很困难，总是没办法代入感情，所以导演特地给他讲了很久的戏，所以印象非常深刻。
但鹿佑看着江煜风不变的表情，困惑地眨了眨眼，直觉自己好像答错了。
人鱼和人鱼之间是没有这麽多的肢体接触和情感交互的，他们这种族群大多数都嗜杀，一辈子奋斗在捕猎的前沿。
鹿佑算是人鱼族群裏难得的奇葩了，他柔软温和，对世界充满善意的好奇，会跟其他物种交朋友，但即使是交往最密切的穿山甲和水豚，也没有教会他什麽是人类情感。
鹿佑只能靠直觉摸索着生存。
然后他就遇见了江煜风，很好的江煜风，让他向往着靠近，总是挂念，愿意分享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的尾巴……
鹿佑不知道怎麽形容这种感情，好像比“会拥抱的朋友”还要亲近些，但他现在，还没办法準确地表达这种情绪。
于是他只是很茫然地看着江煜风的眼睛。
江煜风则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说得没有错。”
江煜风说：“但除此之外，你还需要考虑一件事情。”
“除了我以外，你还会不会这麽抱别人？”
江煜风皱了皱眉，细细斟酌着措辞：“——我是不会随便抱别的其他什麽人的，我只会抱我喜欢的人，你明白这种意思吗？”
鹿佑不明白，但他听懂了江煜风的意思：“我也没有随便抱别人，我只抱了你。”
他连苏仁安都没有抱过呢，穿山甲和水豚也没有，只在刚才沖动时抱了江煜风。
“这就是问题了。”
江煜风面无表情地说，“你喜欢我吗？哪种喜欢？对苏仁安的喜欢就不能抱，对爱人的喜欢才能抱。你是哪种？”
鹿佑已经懵了。
他有些局促地捏了捏手指，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不知道为什麽一个拥抱能牵扯出这麽深刻的对话，江煜风也很奇怪，问了他很多深奥的问题，然而他迟钝地脑子根本就反应不过来，早知道这样的话，他就不抱了。
人类果然是複杂且多变的生物，连情绪都是複杂难懂的。
“我不知道我是哪种。”
鹿佑吞咽了一下，直直看着江煜风，顿了一下后才说：“但是我不会随便抱别人，江煜风，你不要不相信，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
江煜风知道这小人鱼根本没听懂。
于是他干脆坐直了身体，直截了当地问：“那你对我的喜欢，和对苏仁安的喜欢一样吗？”
鹿佑很明显地懵了一下。
江煜风和苏仁安显然是不一样的，但这种细微区别的情感鹿佑没办法界定，只能傻傻地一一描述，“不一样的……”
他想了一下，很笨拙地认真说：“苏哥说艺人要管理身材，所以要我少吃肉食，但你会给我做很多好吃的，苏哥给我安排很多工作的时候，我会不开心，但想到你，我就开心了，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江煜风很轻地“嗯”了一声，然后问：“那你觉得我对你是什麽样的喜欢？”
鹿佑眨了眨懵懵的双眼，摇头。
他不知道。
他只是一条野外走出的人鱼，怎麽能猜测出江煜风这种货真价实的人类的情感呢。
但鹿佑觉得，江煜风应该也是喜欢他的。于是他犹犹豫豫地开口，声音也小了一些：“我不确定，但你应该是很喜欢我的，不然也不会邀请我进入你的私人领地。”
两人正聊着，忽然一声剧烈的喵吼，将军从阳台跳了进来，看到鹿佑，立刻炸了毛，“……喵！喵！喵呜！”
正聊到关键地方，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将军的越狱捣乱恰好坏了江煜风的事。
江煜风皱着眉，起身把将军关进厨房，随手给他开了个罐罐，然后回到餐厅，“我们继续。”
鹿佑抿着嘴巴看他。
“说到哪了？……哦，对，你觉得我对你是哪种喜欢？”
鹿佑：“这题我答过了。”
“……”
江煜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找回刚才的节奏，这时，客厅的电视刚好在播放夜间情感节目，男主在宿舍楼下热情告白，鲜花气球，地上心形的蜡烛，两情相悦的女主热情飞奔下楼，两人紧密地相拥。
江煜风眯了眯眼，在路人的欢呼和起哄声裏，男女主热情地拥吻。
“我对你的喜欢，就像那样。”
鹿佑很平静地转过脸，看清电视裏的画面，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
·
·
“卡！”
“好，拍摄先到这裏，大家休息吧，白小西，你跟我来一下。”
穿着古装粉衫的漂亮女生闻言，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
随着导演的一声令下，端着体态的鹿佑卸下力气，没精打采地回到休息区。
从海岛回来已经十天了，苏仁安又帮他接了一部小制作的网剧，女主角是同为动物的白小西，她和祝霖钰像是捆绑销售，焦不离孟，祝霖钰甘愿来做了配角，拿到了男二的戏份。
于是，这个剧组就成为了全娱乐圈拍摄最困难的剧组。
——因为导演每时每刻都在讲戏。
“你是身负血海深仇的大女主，为了报仇刻意接近鹿佑，但你的表情裏我看不出任何隐忍……你在兴奋个什麽劲儿？”
白小西对了对手指：“可是鹿佑这个扮相就很帅啊，我很难不花癡的。”
“……”
导演气急：“祝霖钰扮相也不错，你怎麽不花癡他？”
“得了吧。”白小西抛了抛发尖，轻哼道：“钰钰的老公厉害得不得了，我可不敢捋老虎须子。”
导演：“所以你就在挑战我的耐性！”
“……”白小西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对不起导演，我会马上改的！”
鹿佑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事不关己，他也没有去仔细去听，只坐在小马扎上，撑着下巴想江煜风。
自从那天聊过那个深奥的话题之后，他就再也没和江煜风见过面了，但手机裏还是偶尔视频或者打电话。
他知道江煜风正在四处路演，为自己刚拍完的新剧宣传，三天飞了七个城市，行程紧迫又疲惫。
所以他想早一点完成江煜风布置的任务，然后去找他。
但现在鹿佑遇到问题了——他发现自己的脑袋一团乱糟，根本没有一点办法想清楚江煜风的话。
所以，哪怕鹿佑发现自己已经很想江煜风了，还是没敢给他打电话。
看着远处对白小西语重心长的导演，鹿佑有一点羡慕——如果他也和导演一样厉害，对所有剧本感情信手拈来，那他和江煜风应该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吧。
鹿佑垂下脑袋，盯着地上乱爬的蚂蚁，小声地喃喃说，“会亲吻的喜欢……那是什麽喜欢啊。”
“那当然是爱情啊。”
耳边忽然传来清脆的男声。鹿佑吓了一跳，擡眼，祝霖钰不知道在他身边坐了多久。
“你怎麽了鹿鹿，遇到情感问题了吗？”
“我不知道。”鹿佑苦恼地皱眉，“但我想，应该是的。”
“我应该可以帮你的忙，你介意跟我说说吗？”祝霖钰歪着脑袋看他。
鹿佑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垂下眼，小声问：“你刚才说的爱情，如果有的话，会想跟对方亲吻吗？”
“当然了。”祝霖钰很有经验地说：“如果你有很想亲什麽人，而对方恰巧也想亲吻你的话，那恭喜你了，你和他是两情相悦，那就是传说中的爱情了。”
见鹿佑不说话，祝霖钰继续说：“人类的感情是很複杂的，你需要很认真地去学才能领悟。”
“虽然你没有说清楚那个人是谁，但我想，应该是江煜风？”祝霖钰做了个大胆猜测。
鹿佑倏地睁大了眼睛。
他觉得祝霖钰也好厉害。
“嗯，你说得没错，但我还是有一点不能理解……”他傻乎乎地看向祝霖钰，嘴唇动了动：“他……”
“没关系的鹿鹿，我有办法。”
“嗯？”
祝霖钰笑了笑，那出手机，噼裏啪啦点了半天，然后笑着说了一句“找到了”，接着就把屏幕转向鹿佑：“你想象一下，如果有一天，江煜风不再理你，转而去亲别人抱别人的时候，你会难受吗？”
屏幕裏是一张高清照片。
光线昏暗的酒吧背景裏满是舞动的人群，荷尔蒙爆表。江煜风和一名身材妖娆的女性很暧昧地贴着，女生容貌姣好，身材绝佳，柔软的小蛇一样软软靠在江煜风怀裏，仰着头，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肩后，白皙手臂勾着江煜风的肩，唇形完美的嘴巴就要贴上江煜风的唇……
“…………”
鹿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皱起眉，接着眼眶慢慢地红了。
祝霖钰傻眼。
于是几个小时后，在外奔波了几天的江煜风深夜回到自己家，还没进门，就在门口见到了哭唧唧的小人鱼一枚。
鹿佑眼眶红肿，鼻尖和下巴也红扑扑的，可怜兮兮蹲在他家门口，眼睛裏蓄了一包委屈的眼泪，小心翼翼看着他，小声说。
“江煜风，你能不能，不要去亲别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