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 太狗的人在哪里都不受欢迎,门外的东西听了赵庭燎的话后,气的连踹三下门, 恨不得把这该死的门直接踹开。
结果当然是没踹开,在赵庭燎没有犯规的情况下, 这扇门固若金汤。“它”没有办法,只能在发泄一通后愤愤地离开了。
赵庭燎撑着下巴, 忽然就忍不住在想,万一真的有那么一天, 姜央当着他的面, 用这样温软而缱绻的语气说想他……
赵庭燎打了个哈欠,觉得他还是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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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 姜央就被黄管家叫起来吃早饭。姜央很不想吃早饭, 但一想到还在副本里,姜央就瞬间没了睡意。
早饭依旧在兰桡院的餐厅,但这一次,三人到的时候, 却发现餐桌上只有卓溢酒一个人。
姜央有些好奇:“老爷子不在吗?我师傅呢?”
卓溢酒冲着他们抱歉地笑了笑:“老爷子年纪大了, 昨晚又担心蘅皋,以至于一晚上没睡着。今日一早发现他着凉了,已经在请医生了。”
“阿卷昨夜在公司处理事务,今日还没回来。”
“至于说星大师……他说他要为蘅皋招魂,就不吃早饭了。”
“实在抱歉, 今日只有我陪着几位,失礼了。”
这说的很有条例又彬彬有礼,姜央看过去, 就见卓溢酒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又能让人感受到他的歉意,又不会觉得他很虚假。温和的笑容配合着他身上的那一身一身灰色的长衫,看上去还真有几分谦谦君子的模样。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温和内敛的人,有一个内心暴虐甚至杀人成瘾的儿子,而这个人还帮着隐瞒呢?
姜央冲着他笑笑,大大咧咧地坐下,毫不在意地说道:“这有什么,老爷子身体还好吧?”
卓溢酒微微点头:“医生说了,就是着凉,没什么大毛病。要不是老爷子年纪大了,连药都不用吃。”
在卓溢酒的陪同下吃起早饭,姜央没话找话问:“卓先生,你现在还画画吗?在哪儿画?”
卓溢酒答道:“还画的,一般也没什么固定的地方,我不太喜欢困在画室里画画。但自从蘅皋出了事,我也没再画过画了。”
提起画画,卓溢酒从内而外散发的都是温和和喜悦,仿佛这一刻他满身的疲倦和郁气都在刹那间消失不见。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画画。
姜央咬下一口带着汤汁的小笼包,继续问:“卓先生,我也学过画画,但是没有名师教过,就只是在兴趣班上过几节课。但我对画画挺有兴趣的,你能不能教教我?”
说完,像是怕自己的要求十分冒昧一样,姜央睁大双眼,脸上挂上略带几分羞涩的笑容:“也不用教我什么特别深奥的东西,您能指点我几句,就够我受益无穷了。”
好听的话谁都爱听,听到姜央的要求,卓溢酒一点没觉得冒昧,甚至还表露出几分欣喜来。他笑着点头,说:“正好我最近也没什么其他的事,教教你也无妨。”
姜央眨眨眼,又问道:“卓先生,你的画都是交给满卷小姐出售的吗?我听说她为你办过画展,你的画卖的很好呢。”
或许是听到了“满卷”的名字,卓溢酒的表情微微凝滞了一下,像是人到中年的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时听到了老婆的名字一样,尴尬仿佛是出骨子里冒出来的。
不过随即,卓溢酒便恢复了笑容:“也不算好,说实话,大家其实喜欢收藏死人的画。”
姜央一怔,他的眼底是真实的疑惑:“为什么?”
卓溢酒的笑容变得意味不明起来:“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那就是因为死人不会塌房。”
姜央差点被嘴里的小笼包噎死。
叶悬灯张大了嘴巴,问:“这是什么意思?”
卓溢酒压低了声音,说:“你们要知道,活人总会做出一些很奇怪的、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来,尤其是老年人——”
老年人?
姜央觉得卓溢酒在讽刺满庭芳。
“人年纪大了就会变得固执又不可理喻,常常做出令人费解的事来,稍有不慎就会晚节不保,导致他用一生制作出的艺术品瞬间变得不值钱。”
“所以,捧一个活着的艺术家是一件很有风险的事的,愿意这么做的人当然有,但不多。”
姜央总觉得卓溢酒在暗示什么。
他还等着卓溢酒继续放瓜,卓溢酒却忽然改口,对几人说道:“我在满园也有一间画室,如果几位不嫌弃,不如去我的画室参观一下?”
姜央吃饭的手刹那间顿住。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赵庭燎,赵庭燎接收到他的目光,对着卓溢酒笑了笑:“好啊,那便却之不恭了。”
他们本就想找个机会和卓溢酒好好唠一唠,却没想到卓溢酒竟然率先提出了这个需求,以至于姜央都忍不住想,太顺了,真的是太顺了。
他的运气这把这么好吗?
卓溢酒在满园的画室很偏僻,几人走了快半个小时才到。要是姜央估计的没错,这间画室应该在满园很角落的位置了。
这间画室是一间窗明几净的屋子,画室不大,光线却非常好。卓溢酒刚打开门,姜央便感受到了一股奇异的感觉——
好像他忽然间置身于如茵绿草之上,周围都是暖洋洋的阳光,让他恨不得躺在草地上打个滚儿。
卓溢酒冲着他们笑了笑:“进来吧。”
姜央踏入画室,眼前的景象却在他进入画室的刹那发生了改变——
有限的画室忽然变成了一片天高云淡的无限空间,脚下是如茵的绿草,头顶是蔚蓝的天空。有阳光晒在身上的温暖,也有风吹过带来的清凉——
就好像,这个突兀出现的空间是真实的一样。
姜央下意识回头,发现赵庭燎也在身边,姜央下意识松了口气。
想对姜央笑笑告诉他别怕却被姜央直接无视的叶悬灯:“……”
他笑个der笑。
发现所有人都一起出现在这里,姜央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也终于有闲心思考自己的处境。
脚下的触感不对,姜央蹲下身,才发现他的脚下踩的根本不是什么如茵绿草,而是绿色的油彩。油彩在地上团团成画,造成了绿草的错觉。
但奇怪的是,明明脚下踩的是软软的、尚且没有干透的油彩,这些油彩却并没有沾染到姜央的鞋子上。
姜央伸出手戳了戳绿色的油彩,软的,但油彩也没有沾染到他的手上。
卓溢酒忽然说:“你碰了绿色的油彩。”
姜央抬头:“不能碰吗?”
卓溢酒摇摇头,说:“那你就是绿色的了。”
说完,姜央浑身上下刹那间变成了绿色。没有镜子,姜央看不到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但从赵庭燎努力憋都憋不住的笑容里他还是不难猜出,他现在的样子有多滑稽。
姜央:“……”
姜央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绿色一点没掉,姜央顿时苦了脸:“我会一直是绿色的吗?”
卓溢酒道:“那不一定,因为绿色不一定永远是绿色。”
姜央:“……啊?”
这个话题也不知道涉及到了艺术还是哲学,但很明显,面对姜央的一脸懵逼,卓溢酒没有解答的意思,而是转移了话题,说道:“现在,你不能触碰其他颜色的东西了。”
姜央:“……”
卓溢酒在前面走,姜央凑到赵庭燎的身边,小声问:“他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赵庭燎笑他,“说你天生就一副好脾气,能原谅一切的意思。”
姜央:“……”
不,我现在就不想原谅你的冒犯。
叶悬灯在一旁提醒他:“你小心点,地面上有白的花,你别碰到,不然可能会很糟糕。”
姜央有些好奇:“若是我触碰到了其他的颜色,会怎么样?”
叶悬灯不答,只是反问:“你听过野兽派吗?”
姜央点头:“听过。野兽派的绘画风格就是运用浓烈、鲜艳的色彩,创造强烈的画面效果,表达画家本身的情感,带有强烈的主观主义……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姜央思忖片刻,不太确定但又有点确定地问:“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已经被注入了画家的一种情感,触碰第二种颜色就是接触第二种情感。如果我同时接受了两种情感,那么这两种情感必然会在我的身体产生排斥,对吗?”
叶悬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他说:“如果你问我的推测,我会告诉你我就是这么想的,但是我也没有证据证明我就是对的,只是……你还是小心点吧,别作死。”
姜央立刻点头:“师兄你放心,我很惜命。”
赵庭燎凉飕飕地看了眼叶悬灯。
表示有被冒犯到的叶悬灯:“……”
姜央小心翼翼地避过地上绿意中的白色,然而很快,姜央忽然发现,远处的场景变了一副样子。
原本看不到尽头的绿草蓝天忽然变换,一条泾渭分明的线隔开了两个世界,这头是绿草蓝天,那头却是满目黄昏——
一片又一片的或黄或红,一点绿都看不到。
卓溢酒踏进满世界的黄,转头冲着姜央笑了笑:“你可能要到此为止了。”
姜央停在那条线前,他看了眼线的那边那个他似乎永远都接触不到的世界,忽然说道:“卓先生,你虽然在国外长大,但我相信,你一定知道一句中国的古话。”
卓溢酒说:“我的中文还算不错,我想你说的话我一定听过。”
姜央笑了:“那句话叫——”
“知不可为而为之。”
姜央一步跨越那条天堑。
眼前的世界在刹那间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