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甄宓继续说下去姜央都明白, 一个不得父亲喜欢、母亲又已经去世、还有无数人对他虎视眈眈的小孩子,在那样一个吃人的世界过的会有多惨。
中山无极甄氏势力退出朝堂,曹叡从齐王降爵为平原侯——这可是曹子桓的至爱亲朋手足兄弟曹子建曾经的爵位。
天之骄子零落成泥, 满朝文武一看便知曹叡已经退出了太子之位的竞争,那时的曹叡, 是怎么挺过来的呢?
甄宓不知道。
她已然缺失了对自己的孩子最痛苦的时光的陪伴。
焉能不恨啊。
甄宓咬着牙,牙齿都被磨出尖锐的声音:“曹子桓还要污蔑我与小叔有什么……他真是疯了啊。”
一首曹植用来表忠心的《感鄄赋》, 硬生生让甄宓和曹植的名字染上了无法抹除的污点。即便曹叡即位后一遍遍地下令,却也没办法还自己的母亲一个清白。
姜央沉默一瞬, 接着问:“所以, 曹叡就想到了……废物利用?”
废物利用这个词确实用的好,以至于甄宓一刹那都愣在那里,半晌没说出来反对的话。
良久, 甄宓才憋出来一句:“你说的也没问题。”
说着, 眼前的场景再一次变换,姜央的眼前出现了两个人。他们跪坐于桌前,相对而坐。
其中一个是个容貌昳丽的年轻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曲裾深衣,头上戴着高冠, 腰间坠着玉佩, 让姜央不由想到那句“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不愧是《魏书》记载的“岐嶷之姿”,看上去当真是“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姜央忍不住夸赞道:“你的儿子真好看。”
甄宓笑道:“这可是我和显奕的孩子。”
而跪坐在曹叡面前的则是一个看着就不怎么普通的道士。道士胡须很长,打理的也很漂亮。他穿着一身灰白色的道袍,道袍并不名贵, 姜央还能看到道袍之上还有几处补丁。但即便是这样一身堪称简陋的道袍,道士却依旧显出几分仙风道骨。
曹叡问:“天师,你说能救朕的母亲, 究竟是何方法?”
道士拈须而笑:“办法自是有的,就看天子能不能狠得下心。”
曹叡:“若是能救阿娘,朕什么都可以付出。”
道士便道:“既然如此,那么贫道请天子停下对《感鄄赋》的压制。”
曹叡的脸色冷了下去:“那叫《洛神赋》,不叫什么《感鄄赋》。”
道士依旧笑:“《感鄄赋》也好,《洛神赋》也罢,叫什么都无所谓,但有一点,贫道希望天子大力宣传此赋。”
曹叡不解:“天师,这是为何?”
天师则是笑道:“贫道自幼也是饱读诗书的,家学《毛诗》,看不得《洛神赋》此等天成佳作消散于世。”
曹叡:“……”
曹叡看起来很想杀人。
见曹叡这个表情,道士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直到曹叡要忍不住破防了,道士才收敛了笑容,说道:“目的不为别的,只为‘鸠占鹊巢’。”
“鸠占鹊巢?”曹叡忍不住皱起眉头,“这是何意?”
道士:“先帝在时,恐惧皇太后死后去泰山府君前状告,因此对皇太后下了诅咒。此等诅咒绝非玩闹巫蛊,而是一种很恐怖恶毒的诅咒。”
说着,道士都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天子听过黄帝和蚩尤于涿鹿大战的故事吧?”
曹叡不知道这道士为何提起这件事,但还是点头说道:“朕自幼读史,自然不会不知道。”
道士却道:“贫道只恐天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哦?”曹叡来了兴趣,“其二是什么?”
道士:“不知天子是否知道,蚩尤乃炎帝之子?”
曹叡点头:“有所耳闻。”
道士又问:“那天子可曾知晓,蚩尤为何要背叛自己的父亲?”
“这……”曹叡愣住了,随即摇头说道,“这个并不晓得。”
炎黄二帝结成联盟共同讨伐蚩尤,但蚩尤却又是炎帝之子,这对父子大战还要以老父亲去找外援对抗自己的儿子为结束,也算是远古时代离离原上谱的狗血故事之一了。
其间原由史书之上不过只言片语,曹叡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但听这道士所说,其间确有故事?
曹叡摆正了自己的姿态:“天师请说。”
道士捻着胡须,又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这才说道:“是因为蚩尤冒犯了天神。”
曹叡一怔,随即问道:“为何?”
道士却摇了摇头:“这个就不知了。在我派,这个秘密是个禁忌,是听都不能听的禁忌。”
曹叡闻言失望地摇了摇头,道了声“也罢”后,又问:“那然后呢?”
道士:“蚩尤触犯天神又不知悔改,炎帝身为其父也无法教化,不得不联合黄帝一起诛杀蚩尤。但蚩尤宁死不服,明明已然身首异处,头颅却仍在发声,称其即便只有头颅,也要冲上三十三重天,去质问天神。”
“炎黄二帝因此而恐惧,便寻到了巫祝,得到了一门阴险毒辣的诅咒法门,施加于蚩尤之身。其后,蚩尤果然被法门所碍,不得登天。”
恍惚间,曹叡觉得自己已然知道了些什么:“朕的母亲身上被下的诅咒,就是当初炎黄二帝诅咒蚩尤的法门?”
道士点头又摇头:“不过是从那道法门中取出十之一二变幻而来的诅咒罢了。若是原版,贫道就不敢来见天子了。”
曹叡闻言,竟是松了口气:“既然如此,天师只怕是有想法了。”
道士点头:“此诅咒虽然只是炎黄二帝诅咒蚩尤法门的十之一二,但依旧涉及到了天道,不是寻常之法可解。想要解除这个诅咒是不可能的了,只能采用另外的方法。”
曹叡的心跳都在加快,他身体微微前倾,连忙问道:“是何方法?”
道士:“便是贫道之前所说的,鸠占鹊巢。”
鸠占鹊巢不是一个好词,但能坐上皇位,曹叡也不是一个好人了。因此,即便良心在短时间内受到了大大的指责,曹叡还是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平复了心绪,问道:“谁是那只雀?”
“洛神。”
曹叡一怔。
道士则是继续说道:“为今之计,只有使得皇太后也成为一个神,才能对抗这个为了神而建立的诅咒。但事到如今成神已然十分艰难,贫道若是有成神之法,自己就去成神了,也不会来找天子。”
曹叡:“……”
说的真有道理。
道士:“但是靠自己成神的方式没有,掠夺别人的神格的方法,贫道这里还是有的。”
姜央忍不住咋舌:“这老道的方法就是掠夺洛神的神格,是吧?”
甄宓面色复杂地点头。
姜央的嘴角都不由抽了抽:“这法子也太阴损了,宓妃招谁惹谁了,竟然有此大祸。”
甄宓沉默不语。
姜央也明白——损人利己的事谁会不干呢?反正死的又不是自己。
更何况,就算最开始甄宓的甄宓对宓妃还有无限的愧疚,在宓妃下狠手杀死曹叡之后,这点本就没多少的愧疚只会变成无比的愤恨。
姜央幽幽地叹了口气:“正是因此,你与宓妃已然是不死不休了,是吗?”
甄宓毫不犹豫地点头:“她害死了我的孩子。”
姜央十分理解甄宓的心情。只是……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姜央不解,“难道是希望我帮你对付宓妃吗?”
甄宓反问:“为什么不可能呢?”
她说道:“你的目的是离开这里,而我可以告诉你,离开的‘门’在哪里。”
这确实是一场很有诱惑力的交易,姜央觉得他也不能免俗:“你先说。”
姜央说道:“你先告诉我,离开的门在哪里,我再考虑要不要帮你。”
这话简直是空手套白狼,姜央甚至都做好了甄宓会被气笑了的可能。但出乎预料的是,甄宓在听到姜央的要求后,竟然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丁点儿的愠怒,反而说道:“也不是不可以。”
她笑着说:“离开的门,就在宓妃的身体里。”
姜央一怔,甄宓却继续笑道:“所以,你们想离开这里,就必须要杀死宓妃。”
这么一说,姜央就知道为什么甄宓愿意为姜央的空头支票而付出真实的线索了——这TM是逼着姜央去杀死宓妃啊。
姜央觉得自己不能被甄宓牵着鼻子走:“我不相信。”
他说:“我不相信你的话。”
甄宓也不意外:“我知道,你在觉得我是在骗你帮我对付宓妃。同样地,我也没什么能够证明我说的是对的的证据。话我已经说到这里了,只能看你自己新不新了。”
但甄宓这副“你爱信不信”的态度却隐隐在取得姜央的信任——如果这一切真的是甄宓编的假话,那么她至少要伪造一些证据来取得姜央的信任吧?
可她偏偏没有。
她有的只是一番口舌。
她并不隐瞒这一点。
这让姜央隐隐有些担心——他担心甄宓说的是对的,想要离开这个副本,他们就要帮助甄宓取得神格。
但是……甄宓配得上这个神格吗?
宓妃不论心,她也是治理了洛水、救助了不知道多少人,才获得了洛神的神格。
而甄宓呢?
她又做了什么?
她凭什么取得洛神的神格?
若是阴谋诡计就能取得一个神格,那天下不还乱了套?
还行什么善、积哪门子德?找个正在虚弱期的神祇鸠占鹊巢不好吗?
姜央下意识就想摇头。
但随即,他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之前你说你只要留下一万人就能见到你的儿子,而你已经留下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人——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