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灵偃的离去似乎预示着这个副本到达了尾声， 看着万灵偃刚刚站立过的地方此刻已变得一片空白，想到这个让他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叫嚣着危险的男人就这么离开了，姜央的心底闪过几分莫名的情绪。
好一会儿， 姜央眨眨眼，扬起头问：“我们现在去民政局？”
赵庭燎没有异议：“走吧。”
他们上了这座充满灰尘的电梯， 果不其然，在按钮处看到了-1楼。姜央按下-1楼的按钮， 他看着电子屏上的数字不断下沉，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王秀秀是“姜央”的母亲， 却为了逃离瘸腿的丈夫和嗷嗷待哺的孩子， 狠心地抛弃了父子两个。
姜央忽然想到了他自己的父亲——那个他几乎从未见过、现在也想不起面容以及姓名的男人。
他生来诡异，每个对他不好的人最后都会受到百倍千倍的报应。奶奶死了，爷爷疯了， 父亲就被吓跑了， 只剩下母亲疯疯癫癫地不得不养着他。
对比之下，他甚至有点羡慕“姜央”，因为这个生活在副本中的人，有着爱他的家人。他的父亲和继母愿意供他读书， 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甚至为了他的学费和生活费辍学打工， 这样的关照，是姜央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
若是有朝一日，有人愿意为了他付出这么多，想来，他大概也会为了这些对他好的人付出一切。
大概是他罕见的沉默让赵庭燎发现了不对劲， 赵庭燎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问道：“在想什么？”
姜央微微摇头，说：“没什么， 只是觉得副本中的‘我’虽然道德有瑕，但到底不是个坏人。如果他真的存在在某个世界中，我希望他能活的好一些。”
这下子轮到赵庭燎沉默了。许久后，赵庭燎才说道：“这是你的第四个副本了。”
姜央有些疑惑：“怎么了？”
赵庭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说过，你的任务是十个副本。”
姜央点头：“对。”
赵庭燎继续说道：“按照以往的规律，你的第五个副本就会是高级副本了。到了高级副本中，你会遇到越来越完善的副本世界，也会遇到越来越多的任务者。”
隐隐间，姜央好想察觉到了赵庭燎的意思，但他不太确定，所以他问：“你的意思是？”
赵庭燎忽而低下头，黑曜石一般的眸中闪过莫名的情绪：“能活到高级副本中的人，没有一个简单的角色。我实话告诉你，如果你再继续这个样子——对一切人和事都抱有莫名其妙的善心——你可能活不过你的第五个副本。”
和自己想的竟然所差无几。听到赵庭燎的话，姜央忽然问他：“那叶悬灯呢？”
“叶悬灯？”赵庭燎一时间没能明白，姜央为什么要提起叶悬灯，“你提起他做什么？”
姜央：“叶悬灯说过，他一共只需要通关七个副本，而《离坚白》是他通关的第六个副本——按照你的说法，《离坚白》不也应该是高级副本吗？可事实是，《离坚白》只是一个中级副本。”
听了姜央的话，赵庭燎瞬间就笑了：“你觉得《离坚白》是一个中级副本？”
姜央的眉心瞬间跳了跳：“这是什么意思？《离坚白》不就是中级副本吗？”
“那是对于你来说。”赵庭燎的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他的眼中是犹豫、是挣扎，像是在思考，他要不要告诉眼前这个虽然像狐狸一样狡猾、但实际上却也和兔子一样无害的年轻人，真正的真相。
但只是赵庭燎说出的这意味不明的半句话，姜央便猜到了一些让他心跳加速的东西：“你的意思是说，对于你们来说，《离坚白》不是中级副本？”
“至少对于我来说不是。”赵庭燎解释道，“对于我来说，《离坚白》只是一个初级副本。而我的任务也不是找回满蘅皋的天赋，而是——”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是保护你。”
姜央彻底愣在了那里。
看着姜央眼中掩饰不住的震惊，此刻，赵庭燎的心中竟然升起了几许同情。他没忍住蠢蠢欲动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姜央的头。
“准确地说，《石壕吏》也好，《道德经》也罢，我的通关任务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你。甚至包括我们现在经历的《醉花阴》——”
“完成角色扮演只是我的第二任务，我的第一任务依旧是保护你。只要你成功通关副本，即便我没能完成作为‘丈夫’和‘师兄’的【通关任务】，我依旧可以通关这个副本。”
姜央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成了浆糊：“不是、保、保护我？你的通关任务一直都是保护我？”
“对，因为，我是你的摆渡人。”
赵庭燎微微弯腰，双手搭在姜央的肩上，他的脸都快要贴上姜央的脸。他们离的这样近，近到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鼻尖全是赵庭燎的味道，像是雪山山巅的高悬明月，味道清冽又让人迷蒙。
“可是姜央，我和你的摆渡人关系，只能到中级副本为止。高级副本不再有摆渡人的关系，我再也不能以摆渡人的身份保护你，我甚至无法确定，你接下来的副本我都能参与。一旦我不能在你身边保护你……”
他甚至有些不敢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但赵庭燎更清楚，有些话他不得不说：“我现在都有些后悔，早知道时间会过得这么快，我不应该把那些问题都替你解决的。”
“你竟然到现在都相信叶悬灯是什么简单的货色，相信他真的对你抱有善意，是什么好东西。”
他微微蹙眉，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担忧与苦恼：“真应该把那些人的嘴脸都让你看清楚的——我哪里想象得到，你竟然真的一点都没变。”
温热的气息打在脸上，仿佛周身都蒸腾起了浓浓的热气。被这样的热气包裹，姜央甚至觉得自己的头脑都有些发晕。
他轻轻仰头，就能看见赵庭燎那双清亮的眼——那双眼中，满满的都是他。
姜央瞬间觉得自己更晕了。
“那你希望我变成什么样子呢？”
赵庭燎抿起了唇，一时间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姜央的目光不躲不闪，竟隐隐有几分执拗，“你希望我以你想要的方式‘成长’起来，是吗？”
“是像陈晓雯和陶飞飞那样损人利己？还是像叶悬灯那样嘴里没一句真话？”
赵庭燎动了动唇，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却被姜央打断。
姜央扬着下巴，带着几分毫不退让的坚持：“可是，我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诚如你所言，虚伪、谎言、冷漠……或许学会这些，我会在接下来的路上走的更加顺畅。但是如果当真如此，那我就不再是我了。”
“我来到长安街444号，只是为了寻找一样东西，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要为了我所追寻的，就放弃我已然拥有的。”
“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只有非此即彼的单选题，我也不相信，面对命运，我只能无力地躺下。”
这话他说的很平静，平静的甚至不如往日里那些张口就来的胡说八道有情感。这些话里甚至没有一个重音，但是偏偏，赵庭燎听出了姜央的执着。
他看着姜央仰起头，一点不肯退缩，也看着姜央的眸中满是他从未见过的坚定。这一刻，赵庭燎忽然清晰地认识到，他没有办法改变姜央的想法。
或许是姜央素日以来的表现太温和了，就像一块没有棱角的玉石，他没生过气，也没发过火，赵庭燎甚至很少见过姜央会有激烈的情绪。
他就像一池平静的水，再大的风吹过来，也只能掀起些微的涟漪。
这样的表现让赵庭燎觉得，姜央是一个温和的人，他好说话，他没有脾气，他甚至可以说是好欺负，反正面对这样善良心软的人，不论对他做什么，最后都会得到原谅。
但是现在，赵庭燎发现，他错了，姜央才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好欺负的老实人。
他的心中自有底线与坚持，他的平静温和只是因为并不在意，但当遇到他在意的事的时候，他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副兔子模样。
想到这里，赵庭燎忽然就笑了：“我怎么忘了，在《石壕吏》里，你也是一言不合就让那些官差就去见阎王的角色。”
他轻轻摇头，像是在嘲笑自己，竟然真的关心则乱，把眼前的小狗崽子真当成一只柔弱无助的小白兔。
狗崽子就是狗崽子，装的再像一只兔子，被逼急了，也是会漏出獠牙咬人的。
赵庭燎无奈地笑笑：“是我多虑了。”
姜央却拉住他的袖子，琥珀色的眸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光：“你为什么要多虑？”
他不经意间凑得离赵庭燎更近了几分，让他们的呼吸交缠的更深了几分。
“为什么要为我想这么多？”
“为什么这么担心我？”
“为什么做我这么久的摆渡人？”
手在赵庭燎的身上缓缓上移，他松开了赵庭燎的袖口，却拉住了赵庭燎的领口。姜央轻轻地用力，赵庭燎就顺从地俯下了身。
鼻尖在刹那间触碰，交融的呼吸都热烈起来。
姜央问他：“你就没什么想解释的吗？”
赵庭燎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他的喉结动了动，就连声音都颤抖起来：“你想让我解释什么？”
“我想听点我想听的。”姜央的声音也开始不稳，带着几分让人心弦颤动的甜腻，“赵庭燎先生，你愿意说点我想听的话吗？”
赵庭燎没有。
因为他扣住姜央的腰肢，轻轻地吻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