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央上哪去找他和王秀秀的亲子关系证明去？他甚至都没有把握确定王秀秀就是他的便宜亲妈。
姜央沉默许久， 才问：“那若是我拿不出和我的母亲的亲子关系证明呢？”
无脸人闻言摇了摇头：“那么根据规定，我就不能让你把她的遗体带走。”
姜央没有继续纠结亲子关系证明，反而问道：“你的意思是说， 如果没有确切的亲子关系证明，那么这些……人就只能一直待在这里？待在这个冷冰冰的太平间里， 永远得不到后人的祭拜？”
无脸人点了点头。
姜央不明白：“没有后人，他们就没有入土为安的资格了吗？他们的遗体就只能待在这里了吗？这凭什么？这对他们不公平。”
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 无脸人明显地一怔。
姜央继续说道：“他们也有在死后入土为安的资格，不能因为他们没有后人， 就只能待在太平间吧？”
无脸人沉默许久， 才问道：“入土为安是第一城市的风俗吗？我们这里不是这样的。”
姜央：“……”
死一般的沉默缠绕在姜央身侧，他脸上的尴尬怎么遮掩都遮掩不去。好一会儿，姜央才努力控制了自己的表情， 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没有那么怪异。
姜央问道：“那你们这里的习俗是什么样的？”
无脸人说：“雪葬。”
雪葬？
可真是个浪漫的名字。
姜央好奇：“雪葬是什么？把人葬在纷飞的大雪中吗？听起来好浪漫。”
无脸人没有回答他的话， 而是解释道：“第三城市是建立在空中的城市，城市中央巨大的引擎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巨大的热量。为了消弭这些能将人烤化的热量，第三城市一直在下雪降温。同时，因为第三城市空地紧张， 没有足够的场地去建设陵园。因此……”
听了无脸人的话， 姜央的眉心都在不停地跳动。
果不其然，无脸人的下一句话就是：“因此，第三城市死去的人，遗体会被送到中心引擎处焚烧，焚烧出来的热量则会作为中央引擎发动的动力。”
姜央：“……”
不是， 你们拿人的遗体当燃料啊？
怪不得死者要下葬，需要家属同意……
姜央的嘴角抽了抽：“那这不还是火葬吗？为什么叫雪葬？”
无脸人：“因为遗体焚烧后的能量都会用来制雪，所以叫做雪葬。”
姜央：“……”
那这个名字起的也太简单粗暴了， 简单粗暴到让人想下载反诈APP的程度。
看着满墙冰格中的遗体，姜央默默地想，还是让这些人躺在太平间吧，入土为安什么的也没有那么重要，都是些封建迷信。
但其他人姜央可以不管，王秀秀的遗体他却不能就这么放过。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抱歉”，姜央才秉持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继续磨着无脸人：“但是这位先生，王秀秀女士确实是我的母亲，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遗体就这么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无脸人点头：“理解，谁会愿意自己亲人的尸身无人认领呢？”
但无脸人的理解并没能让姜央展颜。相反地，姜央太明白了，副本中的NPC越是看着好说话的，越是没办法通融的。
果不其然，无脸人的下一句话就是：“但是，医院的规定就是如此，我也没有办法。你没有亲子证明，我不能让你带走她的遗体。”
赵庭燎见说不动无脸人，便直接拿了一张符篆在手中。眼看这张符篆又要燃烧，姜央的眼皮跳了跳，连忙拉住赵庭燎的手臂，在赵庭燎看过来时，冲着赵庭燎摇了摇头。
赵庭燎见姜央有了想法，便默默收回了符篆。
姜央这才放下心来，转头问着无脸人：“大爷，你说我不能带走我母亲的遗体，是因为医院有规定，对吧？”
无脸人道：“对的，医院的规章制度就是，只有死者的家属才能够将死者的遗体取走。”
姜央又问：“既然是规章制度，那就肯定有被违反的时候。上一个违反这项规章制度的人，后面受了什么惩罚？”
赵庭燎：“……”
赵庭燎沉默一瞬，随即笑了出来。
无脸人被姜央问的一愣，好一会儿，他的大脑才从宕机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讷讷地说：“大会上通报批评，并被罚款五千块。”
姜央闻言大大方方地说：“大爷，我补你一万，除去五千罚款，剩下的五千算你被通报批评的精神损失费，如何？”
无脸人：“……”
无脸人一时语塞。良久，他才憋出来一句：“这怎么行？”
姜央：“两万。”
无脸人：“……这可是违反规定的。”
姜央：“三万。”
无脸人：“……这不是钱的事。”
见无脸人还在犹豫，姜央便说道：“大爷，你可想好了，里面的人是我的亲妈，我现在没有亲子关系证明，是因为我怀孕了，不想为了一张亲子关系证明节外生枝，上上下下跑好几趟。你通融一下，我给你留根头发，你回头自己帮我做一份鉴定，把手续补上，这三万块可能一分都不用交给别人。但是你要是还不同意……”
姜央拉长了声音，对着无脸人说道：“那我就只能多跑几趟，去自己补手续了。”
无脸人：“……”
无脸人没有五官的脸就这样直愣愣地对着姜央，即便他没有眼睛，姜央却依旧感受到一股锐利的、如同尖刀一样的目光。
姜央毫不退缩地与这道不知是否存在的目光回视，空中传来无声的争斗，良久，无脸人率先别开了头：“可以，先给钱。”
姜央掏出手机，嘴里小声嘟囔：“副本里花出去的钱都是角色本人的是吧？不会花我自己的钱对吧？”
赵庭燎：“……”
赵庭燎被噎了一下，随即走到无脸人身前，拿出自己的手机，给无脸人扫了一笔钱过去：“我们现在就要将王秀秀的遗体送到中央引擎去，要快。”
无脸人低头看着手机上的一串零，终于决定为了万恶的金钱出卖自己高洁的灵魂。他冲着赵庭燎点了点头，说：“好的，我会将王秀秀女士的遗体送往中央引擎的，二位可以离开了。”
见无脸人已经开始准备了，姜央依诺留下了自己的一根头发，便转身和赵庭燎一起进入电梯。这一次，姜央再按1楼的按钮，1楼的按钮瞬间冒出蓝光，电梯门缓缓合上。
紧闭的电梯门隔绝了太平间的风雪，姜央看着电梯门映射的自己的影响，一脸的若有所思：“我怎么觉得有点怪。”
“哪里怪？”赵庭燎从身后抱住他，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姜央的身上。
姜央的脸瞬间就红了起来，红痕甚至蔓延到了耳朵。
刚刚气氛正好，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敢做；但当暧昧褪去之后，他反而开始因为赵庭燎的亲近而脸红。
他轻轻地推了推赵庭燎，理所当然的地没有推动。姜央顿了顿，还是默认了赵庭燎的贴贴。
姜央说：“我就是觉得，《醉花阴》这个副本就很奇怪。”
赵庭燎在姜央的脖颈间蹭了蹭，声音模糊又清晰：“哪里奇怪？”
姜央一时之间也不能将自己的疑惑清晰地表达出来。好一会儿，他整理好了语言，才讷讷地说：“我觉得，《醉花阴》这个副本就好像是割裂的一样……对，就是割裂。”
似乎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贴切的形容词，姜央的思绪都流畅起来：“《醉花阴》和我之前经历的副本就是不一样。”
“《石壕吏》也好，《道德经》也罢，再算上《离坚白》，我经历的这三个副本中，几乎每一个任务、每一条支线，都是和副本的主线紧紧相关的。”
《石壕吏》中的每一个事件都紧贴着“红莲镇的百姓备受压迫”这个主题，《道德经》更是简单到几乎没有其他的支线，每一条线索都和岑溪的死亡有关。就算是副本剧情很复杂的《离坚白》，姜央所经历的每一个剧情点都紧扣“满蘅皋的天赋之谜”这个中心主题，没有半点的偏题。
但《醉花阴》不一样，姜央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割裂感。
明明一开始，这个副本的主题是关于一个出身贫穷却不甘平凡的小镇做题家是如何一步步在世俗的欲/望中堕落的，姜央最终下定结论，认为这个副本的主线是“武装自己、坚强自身”，万灵偃的离去似乎也在验证，姜央的想法没有错。
但是三个城市迥异又科幻的形态，那本莫名其妙出现又莫名其妙消失的书，王秀秀出现在太平间的遗体……隐隐约约间，姜央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赵庭燎却说：“你现在其实可以不用想这么多。”
姜央听到了“现在”两个字：“你的意思是说，让我把疑惑留着，未来再想？”
姜央转过身，从赵庭燎的怀中脱身，一脸狐疑地看向赵庭燎，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顿了顿，他又补充说道：“或者说，你和万灵偃都知道什么？一起瞒着我？”
见姜央一脸的求知，赵庭燎也不好继续糊弄，只是实话说起来实在是太过麻烦，赵庭燎想了想，说道：“我之前就说过，这个副本对你来说是中级副本，但对我来说，这个副本却只是初级副本——因为我的首要任务还是保护你，完成角色扮演那是次要的。”
“但是，之所以我的任务是保护你，是因为我是你的摆渡人，我愿意接下保护你的任务。”
对于任何一个刚刚进入长安街444号的新人来说，第一个副本被摆渡人保护是强制性的，摆渡人必须保护新人渡过第一个副本。
但从第二个副本一直到高级副本之前，摆渡人对新人的保护便是可选择的，摆渡人可以选择一直保护新人，直到新人成功晋级为高级任务者，进入高级副本为止；当然，摆渡人也可以选择说拜拜，从此二人山高路远，后会无期。
“可是，万灵偃又不是谁的摆渡人，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副本中？”
姜央一怔。
赵庭燎继续说道：“万灵偃是高级任务者，这一点我可以确定，理论上来说，他现在应该在各个高级副本中攒积分，以实现他自己的愿望。他来到《醉花阴》，理论上来说是不成立的。”
姜央的眼皮跳了跳：“那你的意思是？”
赵庭燎的眼眸暗了暗：“《醉花阴》……或许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级副本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