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音响了两下,电话就通了,s在电话那头“喂”了一声,我打了个嗝,赶忙说:“吃到风了。”
s笑起来。听到s的笑声,我又打了嗝,说: “你,你,你别笑啊……”
我还打起了结巴。我自己都没想到,看来真的是吃到了风。我撇过头去,避开男人,靠着墙站着。我说:“我正想说话呢,一阵风吹过来。”
这是实话,你瞧,现在又是一阵风。唉,你也瞧不到。我想见你,s。我想s。
我问:“你在干吗呢?”
s说: “在外面。“
“哦。”我应了声,又问,“你们那里很晚了吧?”
s说: “怎么了吗?”
没有怎么。没什么事。无非是我想你,我爱你,想到你,心跳得很快,耳朵发烫,脸也有点烫,嘴巴更像被烫到,连“我想你”都说不出来了。我想得好好的,要告诉你,兵临城下,又说不出来了。都怪那口风。它不吹过来,你一接电话我就能说出来,就能告诉你。现在风灌满了我的嘴巴和喉咙,我哑火了。我摸摸口袋,摸到个瘪了的,空了的烟盒。我叹了声气。s问: “斯里兰卡好玩吗?”
我又应声。真该死,可恶,可恨。真没办法,怎么就是说不出来我想你呢,怎么就是不能告诉你呢。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说,你也明白的吧?
为什么你送我去机场的时候不问我要不要留下来。
我问s:“那天你送我去机场,为什么不留我?”
s说: “我留你,你就一定会留下来。可是,你不开心,你留下来不开心。” 他说:“我不想看到你那样。”
“这么肉麻。”我说。肉麻但受用。我说:“我想见你,你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找你。”
一口气说出来,我舒坦了。s没回答,我又紧张了。他何尝不是我的主人,我言听计从的对象?我在精神上臣服了他,可他不需要,他需要的是肉。体上的臣服。我又做不到。我能做到吗?他会让我做到吗?他会变得不开心吧,我不想看到他那样。
他现在是不是在那个医生家里?
我说:“你要是在忙我就先挂了,反正我要回来了。”
我们的问题无解,除非把我的身体和精神分离,把他的身体和精神也分离,我得去找s的二哥好好咨询咨询,他可能有办法。我们的问题会有解决办法的。
真的会有吗?
我蹲在了地上,我看到男人的脚,他没动过,我悄悄抬起头看他,他耸着一边肩膀站着,眺望着大海的方向。我便跟着看了大海一眼,海上染到了一点月光,波光粼粼的。海上的夜晚,温柔而神秘。海浪来了,大海又有些吓人了。神秘而危险。s。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又说:“我现在就去找你。”
s问我: “你在哪里?”
“在海边。”
“冷吗?”
“还好。”
“你要现在来找我?”
“对,现在。”
s顿了会儿,说: “我在融市,在和蜀雪,小宝,范经理他们吃饭。”
“范经理在你边上?”我抬头一看男人。男人听到了我的话,转过了脸看我。他抿起了嘴唇。
“你想他了?”s笑笑地问。我仿佛能看到他的笑脸。我撑住额头,脸藏在手后头,我说:“我今晚听了好多故事。”
男人拍了拍我,冲我摆手。s问我:” 要和范经理说什么吗?”
我指指手机,做口型,“小范”,男人还是一个劲摆手。他站在我面前,站在黑夜里,我觉得他也变成了一尊雕塑,有个谁也看不见的人搂住他的肩,也啃他的脖子。
他不是每天走向坟场,他是走进了一片坟场,就再没出来过,他在那里面兜兜转转,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在今夜,他看到我,他和我说话,以为人捎信的侨批的故事开头,我们交换了许多秘密,说了许多其他故事,我们还为年轻的男女编造情感纠纷,编故事。
他为那个男人编了好多句“对不起”。他要那个男人说,他对着我说。
我和s说:“你把电话给他吧。”
男人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范经理“喂”了一声。
“盒盒啊。“范经理说,“喂,盒盒吗?”
我一愣,我才发现原来范经理的声音这么沧桑,这么哑。每个人在电话里的声音都有些失真。s的声音失去了些无奈,我能听出来,他刚才和我说话时尾音是轻轻上扬的。他的心情不赖,可能因为和老朋友重聚。
我问了声:“你们不会在天星吧?”
范经理含糊地说:“哎呀这个嘛……天星的东西还是不错的。”
我说:“范经理,你听说过侨批这种职业吗?”
范经理没响。我接着问:“请问,你是阿丰以前的经纪人小范吗?”
范经理说:“我是。”
他的声音发着抖,反而有些像我记忆中范经理的声音了。
我说:“对不起。”
我听到踩沙的声音,一看,男人走到了爱神庙前了,他靠在门上。我耳边,范经理抽了声气,呼吸声变重了,急急的。
男人看我,我挂了电话。
我和男人说:“我要走了。”
男人点了点头。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了。他应该也看不清我的样子了。男人说:“你不应该跟我来这里。”
我说:“我不后悔。”
男人说:“我后悔。”
我说:“我爱你。”
男人说:“我也爱你。”
我说:“我先走了。”
男人说:“我很快就来。”他说,“你知道吗,小影长大了,他成了一个善良的人。”
我说:“哦,那是大影,是老影了。”
男人笑了。他的声音在笑。我还是看不清他的脸,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和他之间只有声音在流动。风声,海浪声,沙子被吹动的声音,一粒沙滚动的声音,两颗心跳动的声音,一声叹息的声音,那来自很远的地方,很久远的地方,来自很久很久之前。
他说:“他遇到了一个很爱他的人。”
我说:“那真好。”
我说:“那希望他们幸福。”
男人说:“你不用等我了,你先走吧。”
我站起来,先走了。
我沿着我们来时的路往回走,沙滩上还能看到我和男人留下的足迹。我的板鞋留下了斑马花纹似的纹路。男人的脚印是平整的。我回到帐篷附近时,那桌当地人已经走了,那群游客也正要走,他们看到我,不少人朝我微笑。我也笑,上前问了声:“叔叔,阿姨,你们要走了?叫车了吗?能让我搭个便车吗?”
我怕我自己一个人会迷路,那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去到s面前了。
先前那个组织大家拍照的碎花裙女人大方地表示:“没问题啊!!咱们好几辆突突呢,不差你这一个!坐得下,坐得下!”
我掏钱:“我凑个份子,您们是包车吧?”
女人忙推开我的手:“咳!不用!”
她道:“你一个人来旅游的?”她左右看看,“刚才你那朋友呢?要不要一块儿?”
我说:”那不是我朋友,住这里的华侨,我和他问路呢,我说,我想来看看灯塔,晚上路不好找,他就带我走过来了。他自己回家去了。”我说,“没想到灯塔晚上也不开,就看到个黑咕隆咚的大柱子。”
他们那群人听了都笑,一个男人说:“灯塔有啥好看的!那个什么大教堂你去了吗?”
一个女人凑过来问:“你来几天了啊,都玩了些啥啊?”
他们往帐篷外走,我跟着他们,碎花裙女人又问我了:“你去坐那个火车了吗,那个沿海的火车,咱们订了票了,你坐过吗?”她拿出手机给我看她微信朋友圈里一篇叫“全世界最美的火车线路原来在这里!”的文章。
我说:“还真没去坐这个火车,还是叔叔阿姨们会玩儿啊。”
我说:“我打算回去了,去旅馆拿一下行李就去机场。”
我们走到海滩入口的地方了,他们包的三轮突突车全等在这里,司机清一色在打盹,我们喊醒他们,上了车,司机打着哈欠发动引擎,我坐在一辆突突的车尾,面朝着路,背对着司机,一个戴眼镜的女人坐在我边上。我们两个互相笑笑,女人问我:“多大了啊?”
我说:“二十八了。”
“哟,那工作挺多年了吧,这个时候出来玩儿,放年假?”
我说:“我辞职了。”
女人点头:“懂的,懂的,你们年轻人现在都流行这个,说走就走的旅行,是吧?”
我笑了笑:“嘴上说说走就走,心里其实准备很久了。”
女人笑着回:“那可不是。”她在风里拨头发,说,“有时间准备是好事。”
突突开上了平整的柏油马路了,提速了。风更大了,很大,我们都没说什么了。马路从漆黑的远处一直向我追过来。
s的电话来了。我问他: “是范经理还想说些什么吗?”
他说:“不是,是想找你玩成语接龙。”
我有些傻眼:“成语接龙?”
这时,我听到了小宝的声音,小宝喊道:“盒盒!我们玩成语接龙吧?”
我说:“玩个成语接龙还要打国际长途给我,找我一起玩,我好感动。”
“快擦擦眼泪。”
这是蜀雪在说话。
他们聚在一起。
我们聚在一起呢。我笑着说:“泪如雨下。”
有人接:“下不为例。”
我听出来了,这是业皓文的声音。
为什么人好像都在同一个地方兜圈,人的一生原来不是像射线,射出去,不知道射到什么地方去,人的一生其实是在画圈吗?画来画去画出的却是一个点。起点是这里,终点也是这里。起点是医院,一张白色的床,终点也是医院,一张白色的床,终点也可能是暴乱的异国街头,混浊的小河堤岸,灯火通明的心理治疗室的厕所隔间……
我说:“我现在就去找你们。”
我可以画圈,我可以绕着s画很多很多圈,画到老,画到死,我对这些都有准备。
我对那些都没有准备。
所以……
所以我现在就要去见他。
小宝说:“啊?你不是在斯里兰卡吗?”
业皓文说:“那个是不是外卖车?”
电话忽然断了,我一看,手机又没电了。我抓着手机坐着,我身边的女人一拍我,问我:“那就是你去看的灯塔啊?”
我一看,确实是。我离灯塔又很近了。我说:“边上还有个小庙的。”
“啊?求什么的?“女人转回去和车上其他人说,”灯塔边上有个庙!明天去不去?“
我说:“爱神的庙……”我说,“没什么好看的,你们去了肯定会失望。”
女人说:”那也去看看,我们在这儿还得住两天,我和你说啊,这地方除了吃吃海鲜,真的没什么好玩儿的,你说咱们要看教堂,就去意大利,就去英国是吧。”
我点了点头。我说:“好像是希腊的爱神。”
”啊?穿衣服的吧?”
我笑了,说:“荷兰的商船载着画着希腊爱神的故事的瓷器在这里附近的海域遇难了,沉船了,他们打捞上来那些瓷器,就造了个小庙。“
女人又转回去问其他人,说:“下次我们去不去希腊啊?“
大马路两侧都有路灯,马路显得很白,泛着白光。我总算知道一条很白的路是什么样子的了。
周围的树绿油油的。
现在是斯里兰卡的黑夜,现在是阿丰故事里的台南的白天、午后。他的故事早早地结束了,我的还没有。灯塔远去了,希腊的爱神会庇佑东方的爱人们吗?爱神爱过谁吗?她最爱是谁,她的永恒和一瞬又给了谁?
不过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不关我的事。她是爱神,又不是我爱的人。她不用保佑我,不用多照料我一些,不用管我,看都不用看我一眼。
反正我现在就要去见s了!现在,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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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盒的故事也告一段落啦,为了适应网站审核,目前发在这里的不少章节都有删改的地方,有些还很影响剧情,虽然一直说在论坛有完整版,但是考虑到论坛注册不方便,我自己又比较想呈现一个完整的故事给大家,下周就不更新了,我会修一下文,改改错别字,23号放出连载进行到盒盒故事的txt(这里和微博都会放链接),25号开始更新爱神的故事。
后记
按照顺序看到这里的朋友可能会感到疑惑,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后记,因为这文入v啦,完结之后还有点话想说说,一个后记完全没有购买的必要啦,但是作者有话说的字数限制才300字,完全装不下我的这些废话嘛!正好以前有开过一个章节是前三个故事的文档下载的,就借用来放一下后记吧。
《爱神眨眨眼》这个故事写完啦,历时近五个月,写了近38万字,应该是我写过最长的故事了,也是我被收藏最多的故事,也是我第一个入v的故事。很巧,在长佩连载80章,迎来了完结,一个整数,感觉这件事做得还蛮完整,圆满的。哈哈。
这是一个包含了很多人的第一人称的故事。在这些故事里,我试图写一写一个人在作为”我“思考的时候那种自欺欺人,对自我的一种包庇,一种犹豫,反复,一种控制(比如业皓文的部分)和一种失控(还是业皓文的部分)。
每个人的故事我尝试用不同的介入方法来叙述,蜀雪主要靠日记,小宝是靠人物来进行回忆,盒盒是靠对话,是全部围绕着s的,借由s深入他自己,爱神的部分比较接近一种冒险故事的风格,业皓文这么爱接电话,当然就是通过电话啦。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一个夜晚里,但是这个夜晚有囊括了他们迄今为止的人生。每个人的性格不同,经历不同,他们在自述,自白时的侧重点也是不同的。可能很多人看了这个文名,以为这是一个甜甜的故事,然后看了两章,因为人物过的还蛮苦的生活感觉受到了欺骗……总之,感谢追连载的朋友,和点进来之后,发现并不是甜文但还是坚持看完了的朋友,谢谢大家的留言,打赏,购买。
下个故事应该发生在三十一世纪,一个长头发的漂亮男人和一个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警探的故事。唉,谁知道呢,或许在开始写这个故事之前又有别的特别想写的故事了。那么,有缘的话,就在下个不确定到底是什么的故事里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