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精神污染的存在,玦的状态极其不稳定,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下山时只是默默跟着荆榕,咬紧牙关,对抗着随时会涣散和崩解的意识。
他也看见了那个黑色阴影般的巨怪,但他什么都没说,和以前一样,他不为眼前之外的困境所为难。
他不出声,保存着体力。
而荆榕一边牵引着他下山,一边一直说着话。
他的声音很淡,和他一直以来静若霜雪,但这样的声音却是持续抚慰玦的精神力的源泉。
他们的故事已经编到了主角的少年,在顺利的发展中,红发的主角并没有被抓走,反而解救了更多实验室里的同伴,还获得了神奇的能力。
“朋友们找到了,他决定继续去寻找和平宝剑……事情很危险,他打算独自前去,但是这时候他有一个同伴说,请让我和你一起去,以后不论生死,我们都要在一起。”
荆榕问他。“你想不想知道这个同伴长什么样子?”
玦抬起沾满冷汗的眼睫,深深地注视他,他说:“我可以选吗?”
荆榕说:“当然可以,这是我们的故事。”
玦说:“那我要他……是你的样子。”
他要一个黑发黑眸的同伴。如果他能从小就遇到他,那将是他想也不敢想的幸福。
下山的路极其的滑,到最危险的路段时,玦的体力再度耗尽,荆榕重新将他背起来。
玦伏在他背上,仍然在思索。
荆榕能感受到他在思考,他不打扰他。
汹涌的黑风近在咫尺,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那个东西无法离开冰原,它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得到新的食物了,它的杀戮意志正到达顶峰。
荆榕越靠近,低语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杀了……我要杀……”
“杀光后我们就能回家了……夺回我们的家!”
“该死、该死、该死、死、都死去、全部死去……不该活着……”
……
无数死亡和杀戮的低语交织在一起,令人感到恐怖畏惧。
玦低声问:“哥哥,我们怎么办。”
荆榕说:“我引开它,你找准时机,去看一眼。”
玦愣住了:“什么?”
荆榕说:“当它的注意力在我身上时,你去看它一眼。不要担心,我们都尽最大努力活下去。”
玦很快领会了他的意思。
这和他的思路是重合的。
玦说:“好。”
此刻再无别的话语。
这可能是最后一面,最后一眼。
玦被荆榕轻轻放下。
他深深地注视着荆榕,要将眼前这个黑发黑眸的青年刻入脑海最深处。
荆榕看着他,唇角勾起一丝笑意:“主角的同伴说,我是从天上来的。”
荆榕继续编写着这个故事:“他说,如果你不能得到传说中的宝剑,那么还有谁能得到它?如果你不能得到传说中的宝剑,他会不惜一切代价,重启这个世界。”
而后,再度相逢。
目的地已经很近了。
荆榕俯身把物资放下,将银色的权杖握紧。
这是玦第一次清晰地看见他的武器。
那仿佛是取自银河的一把武器、
没有任何迟疑,荆榕直接飞身突入冰原!
626吐槽说:\"真是古老的战斗方式。\"
荆榕说:“是啊。”
那道银光并非精神力制造,它的痕迹将这个巨大的怪物切成了两半,但阴影随后迅速地拼接、复活。
漆黑的武器顺着银光迅速爬上,杀戮意志用力地蚕食每一寸光芒。
626:“妈的妈的妈的!这是什么东西!太可怕了,它能吞噬一切!你手里的可是执行局的顶级武器!”
626说话的瞬间,荆榕已经非常直接地将手里的武器扔了,随后转身面对着这个怪物,用心估算着对方的速度。
荆榕说:“它比我快,但勉强能行。”
626还在心痛这把武器:“妈的——那可真是一把好权杖……”
荆榕并不在乎武器的损毁,他拿出另一把银色的短剑。
那是玦为他打造的武器。
这么多天里,他一直没有用过它,风雪没有在它的表面刮出任何裂痕。
这只是普通的精神力煅烧的剑,也是抵抗不住精神造物的。
荆榕翻转刀柄,将其深深插入冰层之中。
已经死去的冰坚硬无比,但也格外脆,被强行插入后,地底深处传来裂缝裂开的震动。
裂隙到达地表的一刹那,荆榕的身影在冰原上消失不见。
眼前的怪物显然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猎物,它迟疑了一瞬间,跟着钻入了缝隙中。
冰层一路裂开。
荆榕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何诱捕体力和速度数倍于自身的猎物。但那也只是从前,因为眼前的东西不是活物,精神力造物是不知道疲倦,也永远无法被消耗的。
“他们之前测算过它的数据吗?”
荆榕问道。
他一边问,一边在冰层之间反复来去、绕弯和试探。
626说:“我想可能是没有。”
荆榕一边奔跑,一边说:“速度是S,反应力B,嗅觉、听力、视力都是D。它们的反应能力和探测能力和普通人差不多。复杂地形有利。”
626赶紧将数据记录下来。
荆榕在冰层之下的空洞进行反复躲避,找到一个空时,说道:“精神力造物,只能被同等级的精神力武器伤害,但我想有办法瓦解。”
626说:“你曾经瓦解过‘裁决者’的裁决,因为它不配审判你。不过这个东西要怎么瓦解?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它无法杀戮吗?”
荆榕说:“有。”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荆榕陡然跃出冰层。
冰面碎裂,荆榕出现在玦的面前,他将他挡在身后,低头看着冰层之下飞速冲来的黑色巨影。
机会在瞬息之间。
荆榕对玦说:“我们都尽力。”
玦集中注意力,顾不得其他——黑色的巨影轰然越上,漆黑的影子疯狂地扑了上来,将裁决者的身影彻底包裹。
只一瞬间,荆榕就彻底消失了,隐埋在黑色的阴影中。
“它”也因此短暂地停了下来。
黑雾之中,玦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力,他不会因为任何人停住脚步,哪怕这种疼痛彻入骨髓。
他的精神能力名为“看破”,可以穿透任何人的意识,包括眼前的巨物。
狼咬住了猎物的咽喉。
一层层的漆黑中,他看到了这个怪物的内核——所有的杀戮意志的集体核心。
它诞生于战场,也将在战场上消失。
它叫嚣着要冲去前线,它是别人的父亲、孩子、母亲和战友,它是最无情的战争兵器,也是战争中一切苦难的悲号。
杀戮意志、年轻的梦想、萌发的爱意、新生的期望,都在其中。
意识空间里。
626突然说:“我知道了。”
626说:“玦才是解开世界BOSS的钥匙,他可以穿透任何人的精神领域,看到其中最脆弱的地方。好兄弟,你是怎么想到的?”
626没有得到回音。
而玦全神贯注,倾尽所有,用自己刚刚缝好的精神力闯入这层叠嘈杂的杀戮意志中。
杀戮,没关系,他随他们伤害,他只凝视它,用他那双湛蓝如冰原长空的眼睛。
最冷静的决断,最极致的努力背后,是玦对这个世间最深切的爱和留恋。
他深深地爱着这片土地和其上鲜活的生命,故而他如此执意寻找一个出路。
只有这样的灵魂,才为众人所信服,才能带伤者和亡灵回家。
“它”慢慢地停了下来。
杀戮意志在减弱,在风中澄净、消散,因为它感受到了眼前这个人的意志。
一个轮回无数次,也仍然要找到答案,带所有人回家的灵魂。
巨物停了下来。
士兵们的灵魂在哭嚎,冰原的风声如同一曲哀歌。
这是穷尽七千多个世界时,打败过无数执行官的世界BOSS,唯一的解法。
而玦收回精神力,没有支撑,恍惚跪倒在冰层之上。
澄净的长空带来远方的空气。
眼前只剩寂静。
玦以为自己已经不会流泪了。
命运给他送来神一样的指引和和呵护,却将那个人带走。
他生命中唯一的春天已经离他而去。
玦跪在冰面上,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指尖几乎沁出血色。
他颤抖着手臂,拿起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昏乱中在冰层上刻字。
他想留遗书,但他的手实在是没有力气了,连半个字都没有办法完整地写下。他想告诉后来的人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游提尔,以后的事情都交给他办,因为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完成了。
他一生无暇追寻自由,剩下时间,他要跟着他的心走。
玦垂下眼,匕首照着自己的心脏比了比,随后毫不犹豫地插了下去!
血飞溅出来,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荆榕一只手捏着刀刃,挡着他的动作,只有声音化入风中,格外温柔。
“动作这么快,怎么不等等我?首领大人。”
荆榕的手被匕首割伤了,玦怔怔地看着他,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但眼泪仍然止不住地往外流着。
荆榕轻轻将刀抽出来放进衣兜,接着半跪下来,将掌心的一枚东西递给他看。
那是一枚子弹壳,最老式的机械动力的枪械所使用的弹药,弹壳上沾满了一些黑色的碎屑。
荆榕说:“之前那三发裁决者的碎片,我收集起来填入了弹头,以备不时之需。今天正好用上了。它射出后爆炸的烟雾,为我延长了一些时间,我得以没有被卷入,但为了躲它,我掉进了底下的冰层,现在才爬出来。”
荆榕说:“别哭了。”
他看着眼前的人,察觉这句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玦哭得更厉害了,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无声地崩溃着。
荆榕于是把他揽入怀中,手掌覆上他的红发,很安稳地停着。
他安静地感受眼前人的心跳。
这么多个世界过去后,唯一一个,以为他死了之后,毫不犹豫就要跟着自杀的人。
626刚刚也被吓得半死:“你为真敢编啊兄弟!!你差点回不来了。兄弟我叫你好几次,你都没答应!吓死我了!”
荆榕哂笑了一下。
一发裁决者子弹,并不足以抵挡上亿人集体产生的杀戮意志。
他被拖进了一个无限杀戮与死亡的世界,以一人之力接受最汹涌的蚕食。
他面对的是无尽杀戮的世界,一个真正地狱般的世界,即便在外面,他只拖延了几秒的时间,但他以一己之力转移了大量的杀戮意志。
他也说不清再晚几分钟的话,他会发生什么,比起之前精神力全部丢失,这一次会不会连意识和灵魂也彻底死亡?
但好在一切都没有发生,因为他找到了解开世界之锁的钥匙。
每一个世界里总有那么一些不被命运眷顾的人,但他们真正地热爱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人和事。
荆榕不爱世界也不喜欢人类。
但他会发现那把钥匙。
*
玦的情绪崩溃只持续了十来分钟,随后很快恢复了平静。
经历了这一番战斗,两个人的精力和体力都已经接近耗尽。
荆榕搀扶着玦站起来,点燃一根烟,先递给玦抽了几口,随后自己再叼了回来。
他打量着眼前的怪物。
这怪物并没有消失,只是污染值已经迅速降低到了无害的水平。巨大的集体意识面对着玦,保持了敬意和信任。
它站在那里,漆黑的身影往冰里陷落,有点呆呆的。
626说:“还挺像个人的。”
荆榕说:“是的。”
玦说:“我们应该拿它怎么办?”
荆榕说:“上亿人的死亡精神体和杀戮意志太危险了。”
它是精神的遗留物,并不是灵魂,无法寻求解放,而且已经产生了低级的自我意识。
它向玦臣服,却对荆榕感到恐惧。
626说:“有点棘手,把它毁灭是最好的选择。这个世界不能再有这样的怪物了。”
“这个世界还会有这样的怪物。”荆榕说,“精神力造物一天存在,就有人一天会想尝试做出这样的战争武器,这就是世界的诱惑。”
执行官们也为此而存在,问题一次又一次产生,他们便一次又一次下来修正,直到整个世界的能量耗尽。
626说:“你打算怎么办?”
荆榕审视着眼前的巨大怪物,此时此刻,他仿佛一个真正的裁决者,即将裁断“它”的命运。
荆榕说:“留下它。”
玦问道:“然后呢?”
荆榕在瞬间之中作出了决定:“你带着他,去与奥尔克帝国协议停战。我会回到那边,替你处理其他的隐患。”
短短的一句话,玦立刻意识到这背后的巨大价值。
停战的机会就在眼前。
荆榕说:“杀戮意志和战争兵器是中立的存在,只是它需要套上缰绳。人是世界中最不可控的因素,但你我活着的那一天,缰绳就会握在我们手中。”
“等我们离去的那一天,我会带走它。”
玦眼底碎光闪烁,隐约燃气新的斗志和希望:“好。”
他甚至没有问荆榕会如何带走它。
只要是荆榕说的话,他全部无条件相信。
626也有点兴奋,因为大世界里,他还没有养过BOSS:“真的吗?这么说,你打算收录第一只BOSS了?”
荆榕说:“看起来是的。”
626说:“不过,要如何收录呢?”
荆榕说:“我还要想想办法。”
荆榕问“它”道:“那些人在哪里制造了你?”
“它”抬起黑色汹涌的眼睛,迟缓了好几秒钟后,转身往一个地方走去。
“它”的速度极快,仅仅几步路,就已经走到了百米之外。
当“它”的背影快消失看不见的时候,“它”就停了下来,在风雪里一动不动,反复在等他们跟上。
626“啧”了一声:“这么恐怖的东西,还挺乖。”
荆榕对玦伸出手:“还能走吗?”
玦其实已经丧失了行动力,他看着荆榕的眼睛,终于向他伸出手:“哥哥,你扶我一把就可以了。”
荆榕在他身前蹲下,声音散漫随意:“来,我背你。”
玦没出声,趴在了他的背上。
荆榕在雪里往前走着,说:“想哭的话,现在不会有人看见。”
“不会。”
荆榕感到,玦将脸深深地埋进了他的肩窝,格外眷恋。
“从今以后,我只会高兴和幸福。”
“它”把他们带去了冰原深处的一个矿场。
矿场里同样空无人烟,铁道、矿车和矿坑都已经死去,钢铁变得格外脆,轨道变得软绵绵。
荆榕将玦放在一个避风处,蹲下来用刀刮了一下岩壁。
有晶亮的碎屑出现在碎掉的冻土里。
“高纯度的精神力容器材料。非常稀有,只有首都实验室里有。”荆榕看了一眼玦胸口挂着的玻璃瓶,“这一个矿场恐怕提供了整个奥尔克帝国全部的精神力容器。”
“这个矿场需要毁掉。”荆榕站起身来,“不过在那之前,我还要借用它一段时间。”
他们在矿场深处找到了一些简易的居所,还发现了一些人的尸体。
这些尸体大多都带着惊恐的表情,还有少数人保持着生前的姿势,正蜷缩在角落里休息。
恐怕连这些旷工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正在替帝国制造一个什么样的怪物。以至于怪物吞噬整个矿场时,他们毫无准备。
荆榕和玦埋葬了这些人,随后借用了一间小屋作临时的修整。
荆榕生了火,加热了一些罐头、土豆和蔬菜,喂玦吃下后,就将玦放在了床上,让他好好休息。
“它”停在屋外,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只有周围漆黑的火焰汹涌流淌着。
荆榕走出门,将一个还能使用的炼炉拖到近处,“它”也只是跟着转身,然后再跟着转回来。
荆榕一边吃着一个烧土豆,一边测试着炼炉的温度。
过了一会儿,他察觉了“它”的注意力,问道:“吃土豆吗?”
626:“兄弟,你疯了吗,它会吃土豆吗!!!”
荆榕说:“万一呢,吃也是一个对蔬菜的杀戮活动,万一它会喜欢呢?”
“它”的智力还不足以判断出土豆是什么,荆榕于是把手边另一个完整的烧土豆丢了过去。
土豆发出了被粉碎的声音,立刻消失无影无踪。
“它”身上汹涌的气流好像减弱了一些。
626无语了。
他妈的,这玩意还真吃烤土豆啊……
荆榕说:“挺好的。它可以是一个废弃和有害物品的处理站,这个世界的科技无法处理的造物,都可以给它。”
荆榕往炼炉里投入了足量的矿石,接着点燃炉火,调整了温度,开始等待。
“我正在制造一个你的容器。”荆榕说,“从此以后,你听屋子里的那个人的行动,可以吗?”
很平和的打商量的语气。
“它”点了点头。
“偶尔我也会接管你,因为突发情况中,你需要有一个相同水平的力量的制约,我会把你带回大世界,当然,也和屋子里的人一起。”
荆榕再问道,“你同意吗?”
这次“它”停顿了一段时间。
复活的雪缓缓落下,飘在小屋外。
一个宇宙的执行官,和一个大世界中无法处理的恐怖造物,在简单的商量中,完成了他们的协定。
“它”点了点头。
荆榕说:“好,那么你要记住他的名字。他在这个世界的名字叫玦,跟着这个名字的指引,在未来各种时间、各种世界,你都要找到他,保护他,和他一起战斗。”
“它”继续点头。
626说:“大世界命运:001号BOSS与001号世界关键人物:玦,完成了绑定,001号BOSS从此以后加入玦的命运。”
626说:“当前世界之子的气运值为:1000”
626:“玦的气运值从负数变成了正的8000,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中,他不会再受到命运的磋磨。”
在命运的洪流中,即将消亡的光点被捞了起来,加以了保护。
世界从未宽待玦,但另有人宽待他,为他改写原本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