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达三秒的沉默。
时玉的脖子都红了,他假装若无其事,接着说:“晚上比白天更危险,所以我们可以提前……”
“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荆榕说。
时玉浑身发热,直接卡死。
他眼睛都不知道看哪里,也不继续说了,只低头打开地图翻来翻去。
人在慌张的时候会显得很忙。
626也在旁边爆笑:“好坏的哥!这么逗小朋友!”
荆榕笑着看他,不说话,这时候才接上:“我们入夜后就去守着,以免他们发生不测。”
不被信任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大事,这件事太过常见。既然遇到了,就没有不帮的道理,他们见那青年并没有害人的心,只是过度防御,所以打算多注意一些。
时玉:“嗯嗯。”
他还低着头,翻地图的手终于平稳许多,神情也变得镇定。好像荆榕是一团火,随便碰到他哪里,都能在他身上点起一团火。
荆榕低头笑。他好像很爱看时玉被他逗得手足无措的样子,尤其是他的小队长在外冷静沉稳,担当十足,只有在他面前,仍然是完全的仰慕和依赖,透着他自小以来葆藏的青涩。
现在是下午时分,但最近天黑得早,不到两三个小时之后,天就已经黒了下来。
雨倒是短暂地停了。
大地湿润,黑暗中没有一丝声响和光亮。为了不惊动北边营地的那些人,他们两人改为步行前进。
时玉自己找到了一根足够支撑自己的木棍,当做拐杖,和荆榕一起打着手电,往外走去。
和以前一样,只要荆榕在身边,就没有异次元生物敢靠近。时玉能感知到第七禁区里仍然活跃着一些异次元生物,但此时此刻,他倏然发觉,这些生物已经很少了。
一场烈火,一场大雨,好像有一道口子被蓦然撕裂,释放了许多出不去的灵魂。天地清朗了许多。
“哥,晚上吃什么?”时玉走得慢,荆榕跟他一起,慢慢地走,说:“或许能猎到兔子。”
时玉怀疑道:“真的?”
“进第七区时仿佛看见有鸟,那条大狗也活了很久,应该有生态圈建立了起来。”荆榕说,“要是没有,晚上另外做饭,想不想吃肉丸粉丝汤?”
“想。”时玉说。
他的步履不算稳,手电筒照着幽深的丛林。626跟在他们身后,已经换上了丛林野人的系统迷彩涂装,虽然还没有一边眼睫毛,但已重燃生机,立誓也要抓到一只兔子。
他们在路上闲聊着,时玉告诉了荆榕一些北边的情况。
“我们之前也发出过邀请,想要问那边的商路,想不想参与建设新的生还者基地,但他们的势力结构太过复杂,也一直没有固定的话事人,所以这件事也不了了之。”
时玉说,“很早之前曾经有个话事人,记得是姓蓝,后面好像又发生了变动。他们那时为争夺主要的商路和资源地带,不断分裂又合并,到现在仍然有两大派。另一派好像姓李,我也记不清了。”
荆榕说:“听着很江湖。”
时玉点点头。
东国太大,地形太复杂,情况也各有不同。而每个地方选择建立的秩序,也不尽相同。
他们一路上没有遇到野兔,也没有遇到野鸟,只有626率先发现先了白天的大黑狗:“呔!老黑在这里!”
白天之后,这只大狗就没有再跟他们回去,此时遇到了他们,凑了过来,不亲近也不躲藏,仍然呆在他们身边慢慢走着。
忽而,林间深处传来一阵巨响,几乎炸在耳边。
“有枪声。”时玉低声说。
荆榕和他都敏锐地反应了过来,直起身看向声音的来源,正是白天那青年扎营的方向。
时玉走不了太快,荆榕把猎枪交给他,随后背着他快步走上前,把他放在荫蔽却靠近营地的地方,叮嘱说:“保护好自己。”
时玉点点头。他不是逞强的人,手里有一把枪就已经足够。他半伏在一块石头旁边,端起枪口,视线静静瞄着荆榕和他身边范围,为他掩护。
营地和丛林间出现了一些陌生的人,穿着打扮和装备都很齐全,手里拿的是枪械,他们似乎在搜查青年的去向,很暴力地翻找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废旧帐篷。
“该死,他们跑去哪里了?”
“团长,抓到了几个老弱病残,那个最小的跑了,就在林子里,还没抓到。”
“搜!已经是第七禁区边缘了,可不能让他逃到那几个生还者基地附近,到了那里我们可就管不了了。”
时玉本来在看荆榕的方向,但他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息,忽而一转身,照见了背后丛林里的影子。
626警铃大作。
影子看见他冷不丁回头,也是意料之外,但同一时间猛然飞扑上来,一把刀抵上时玉的脖子,另一只手按死他的枪:“武器给我,不要出声!你与此事无关,不要插手!”
是白天那个青年。
他浑身是伤,看起来比白天更加狼狈了,如同穷途末路的兽。他见时玉没有反抗,稍稍放松了一些,一边从他手里拿走猎枪,一边低声说:“对不起,那帮人追杀我们很久了,我不想把你们也卷进来。”
时玉:“。”
下一秒,时玉抬起手腕,一肘照着青年的下腹打去。青年闷哼一声,一个白眼就翻了过去。
626用手里削成狼牙棒的小树枝,对着青年猛击:“偷袭!抢武器!还敢打我们小队长!呸!”
时玉手脚迅速,用随身带的防水绳把青年捆住,随后继续用枪保护荆榕。
荆榕已经来到了那些人面前。
他没带武器,但神情气质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追过来的小团体警惕地看着他,掩饰似的,把手里的武器放了下去,却仍然没有动。
“你是谁?”
荆榕随口说:“第一生还者基地,第一小队队长后勤队长。”
时玉:“。”
荆榕随口给自己捏了个编制,他也无话可说。
“再往前四公里就是生还者基地联合部,这里是第七禁区,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见到荆榕这样说,那几个人的戒备和态度都放缓了。他们都知道不能惹更南方的生还者基地,而且不好起冲突。
“我们要查一个人。”为首的壮汉和颜悦色,态度也尊敬了很多,“有个年轻人偷了我们护商走镖的行货,我们是来追他的。”
“什么货?几个人?”荆榕扫了一眼他们背后的人,连衣衫褴褛的老者也被绑了起来,扔在一边。
“小偷想把东西带来卖了,我们商会是不允许这么做的。”为首的男人避而不谈是什么货,对他抱了抱拳,“认识一下,这边极河商会的一团团长,我叫李虹。”
他伸手过来想握手,荆榕并没有回应,他退后一步,有事问事:“你们追查的人长什么样?”
“二十出头,矮个子,随身带一把小刀,穿得很破。他已经逃了很久,穷途末路了,跑不了多远。抽烟么,兄弟?”
荆榕摇头,随意问道:“他偷了你们什么?”
李虹笑说:“那就是客户的隐私了。您是第一小队的人,能不能行个方便?我们也不会在这片地方久留,人抓到了就走。”
荆榕挑眉说:“恐怕不方便。”
他的话里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但李虹带来的人纷纷对视一眼,气氛又紧张起来。
“我倒是有个办法。”荆榕说,“既然来了我们的地方,我们总要出来做主。你们被偷了多少价值的货物,我们一点五倍价格付清,换我们彼此放心,大家也交个朋友。”
那群人又看了看彼此。
李虹的笑意开始有点僵硬了:“倒不是钱的事,知道第一小队不缺钱,我们道上混的,讲究的是道义,只想把叛逃的人抓回去有个交代,如果第一小队不给这个面子,我们也不能不深入第七禁区调查了。”
荆榕点头说:“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你们抓到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他抬起下巴,指他们抓回来的另外几人:几乎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五六十岁,看起来行动非常不便,他们被围起来守在一个角落。
李虹开始不耐烦了:“小偷的同伙,他要带他的家人一起往外逃,我们先抓他们的家人,他才会回来。”
荆榕说:“乱世之中,为家人谋私而偷盗,可以理解。不如我今天就做这个主,替小哥还这笔债,怎么样?”
他提出的解决方案实在非常合理,一般游商不仅可以拿回赔偿,还能和第一区交个朋友。但眼前的队伍明显另有隐情。
荆榕微笑着说:“怎么,还是你们丢的东西比较特殊?”
“恐怕您还不了。”李虹不知为何好像触动了痛处,他的笑容消失了,“哪里来的闲人出来插一脚,我劝你别不识好歹管太多!继续搜!”
他已经看见了,荆榕身上没有武器,除了手里拿着一个木质的奇怪用具之外,看不出任何可以限制他们十几个人的本事。
他直接带人想要越过他,直到手臂一阵剧痛,整个人都被抡在地上,勉强抬头看的时候,才看清了。
荆榕手里拿着一个弹弓。
他妈的,弹弓!!!
荆榕例无虚发,打兔子似的,照着人的头打,一阵凛风过去,人就已经倒在了地上。他并不伤及要害,但是羞辱性拉满。
他笑着说:“再往前一步,就是打眼睛了。”
似乎是为了配合他,另一个从身后举枪的人,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丛林里就升起一声穿云裂石的枪响,直接将人打倒在地。
是时玉的手笔。
他们在明,敌人在暗,现在场上没人敢动了。
荆榕用弹弓比着李虹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丢了什么,一点二倍赔你们,要不要?”
“不要?那零点八。”荆榕说,“零点七,零点五——”
李虹忍不住了,他叫停了荆榕:“兄弟,不是钱的事。”
他一咬牙,将事情交代了出来:“那个人身上有个宝贝,有了它,就能保护商道一路没有怪物,十分平安,这不是钱的事。如果你肯帮我们,我们回头的单子都分你们三成。”
荆榕慢慢说:“我听过,商路原来姓蓝,是吗?”
“您知道!”李虹擦了一把额头上淌下来的血,“知道就成了,那小子是蓝家人,东西在他手里,把他杀了,东西就是我们的了,干不干?”
这是他们的法则,李虹认为他们的社群与团队是靠利益建立起来,那么没有见过的第一区,一定也是这样。
荆榕几句话套出了来龙去脉,他收敛了笑意,说:“抱歉。我们队长不能同意。请回,路就在各位后面。你们抓的人,我也要带走。”
时玉蹲在石头后面,无声同意。
李虹自知情况对他们不利,不能多纠缠——做商路的人,大多都对危机有敏锐的意识,他冷笑一声:“我竟然不知道第一基地是这样做事的,我们李家商会,二十八个护送团的人,你们现在惹了,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荆榕倒是很有礼貌,拱了拱手。
李虹和带来的人带着怨气离开了,离去的人也忍不住回头,低声议论。
“第一小队里有这样的人?没听过,他们不是搜救队吗?”
“他妈的,真是找死,下回有他们好看……”
人终于走了,时玉从石头后面冒出来,对他招招手:“哥。”
青年已经被时玉绑了起来,还堵住了嘴,他神志清醒了过来,已经听完了全程,现在表示已经不在激动,只想说话。
荆榕走过来,先抱着时玉起来,扶他坐在石头上,随后再解开青年身上的捆绑。
626奔过来告状:“他偷袭我们小时玉!还威胁他!”
荆榕表示收到了状纸,他扯掉青年嘴上的胶带,笑着说:“道歉。”
青年看看他,又看看时玉,很迅速领会了荆榕的意思。他也很为白天的事不好意思,诚恳地对时玉说:“对不起。”
时玉笑了一下,知道荆榕和他一样,都没有真在意这件事。他于是问起来龙去脉。
和荆榕套出来的结论差不多。青年自我介绍姓蓝,叫蓝齐,是原来商道老板的远方侄子,一直跟着做事。后来商道不同组织发生利益纠纷,进行了火并,原来的老板死在动乱里,他继承了商路的牌子,带着旧部剩下的几个人出逃。
“我们在很久之前,在河滩边捡到一块半透明鹅卵石,只要游商的时候带着它,出门送货或者接人,路上都不会遇到异常生物。我们的生意是这样才火爆起来的。”
蓝齐已经不再防备他们,一五一十地把事情交代了出来,“李家抢了我们原来的商牌,但想要这块石头,只能来逼我们。我不愿意把宝贝交给仇人,幸好遇到了你们,如果第一区愿意帮我们,我可以把东西送给你们。”
“先不着急。”时玉插话进来,思路清晰,“我看你们有伤员,先回去休息,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蓝齐看着时玉。
白发,暗红的眼,他立刻想起了一些传言:“你是……一小队,队长?”
“是他。”荆榕说。
蓝齐的眼睛又望向荆榕,似乎也觉得他神秘——一小队每个人的名号他们都曾听过,但好像之前没听说过荆榕这样的任务。
一双漆黑的眼睛,身如冬风。这两个人都帅得让人头晕眼花。
“我是他哥哥。”荆榕并没有刻意暴露他们的关系,但他随意流露的气质让蓝齐根本不敢多说,不敢多动;“他的专属后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