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贞似乎不记得刘汶是谁。他如今生了场大病,所有人都知道他记性不好,所有人都不会怪他。
保镖们反应过来,上前将那位学者带离这片用餐区域。刘汶口中喊着:“汤贞老师,以前咱们——”
周子轲今天早上似乎真的没什么胃口吃饭。他歪过头,看到落地窗外,大片的媒体和记者被兰庄酒店的安保人员阻拦在喷洒着水的绿坪和矮植之外。太阳初升,水珠扬起来,隐隐见薄薄的一道小彩虹,周子轲眯了眯眼睛去看。
汤贞正在专心撕手里的羊角包,他撕下一小块放到自己的牛奶杯里,又撕下一小块,拿着举起手。
周子轲手边放着又一杯咖啡,他低头瞧了一眼汤贞递过来的羊角包,索性弯下脖子,低头衔住了,咬进嘴里。
汤贞的手指尖也被他咬了一下,并不痛。汤贞低下头,继续撕羊角包给他吃。
这是一片公共用餐区域。兰庄虽是高级酒店,又因为周子轲的提前嘱咐,会全面严格地配合他们工作,但其他客人是酒店方面很难约束的。
周子轲看着那一老一小走到他身边,老人家很有礼貌,对周子轲问可不可以合影的时候,她轻声细气,怕这唐突的要求打扰了子轲,也会打扰其他客人似的。
被老人家扶着肩膀的小女孩也红着脸,手里拿着一本书,正是Mattias前段时间共同拍摄的那期创刊号封面。
随队的保镖有几个人走过来了,要拦。周子轲瞧着汤贞坐在对面,好像很高兴似的。
那三位乔装成摄影师的安保人员扛着机器过来了,到子轲身边。他们拍摄着子轲接过笔来给小粉丝签名,给小粉丝后面的大粉丝签名。越来越多的酒店客人见状都开始窃窃私语了,有的人直接站起来,不再假装优雅有礼貌了,只怕错失了机会。
毕竟两位大明星就坐在他们身后——今天早上一打开新闻,几乎所有新闻媒体娱乐媒体都在发送周子轲带汤贞亲自逛夜市,一路手牵手去走海的视频画面。
连正儿八经的早间读报新闻主持人也说:海边的夜市街向来只有晚上热闹,隔天早晨都是冷冷清清,无人问津的,今早却格外引人注目,五六点钟,人山人海的粉丝聚集在现场,弄得许多店家觉都没睡,又赶紧开门迎客了。
周子轲从未像这一刻的温和,待人有耐心,他坐在汤贞对面,在镜头里给越来越多走过来的酒店客人粉丝签名。他实在是个太高不可攀的人物,稍微对人友好一点,都容易令人受宠若惊。浪子回头,要对他改观太简单了。
老婆婆扶着自己的外孙女,走到汤贞面前说,她从前好爱看《大江东去》,这两年都不重播了:“我女儿走了,她以前特别特别喜欢你演的七公子。”
汤贞愣了愣。
老婆婆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放下手了,又抬起来。上了年纪的人组织语言,总是有点困难。“她以前见过你,你还去医院看她,”老婆婆笑了,眼睛发亮,伸手指自己,“她和我长得有点像的。”
周子轲站起来,揽着汤贞,汤贞和老婆婆肩并肩站着,前面是那个外孙女。他们面对镜头一起合影。
老婆婆对汤贞说:“你长头发好看!七公子那个时候,就是长头发!”
汤贞看了小周,笑了。他们坐下。
陆陆续续还有酒店客人走过来,他们安静有序,用手势和眼神问子轲和阿贞是否愿意再合影一次,没感受到拒绝,才兴高采烈地走过去。周子轲签了几次之后,已经可以很潦草地一笔代过Mattias这个词了。出道三年,他又凑齐了一项偶像体验。
网上开始流传出小道消息,原来有粉丝连夜进驻当地的兰庄酒店,虽然房费高昂,却在第二天清晨成功“偶遇”下楼用餐的子轲和汤贞老师。不仅得到了签名,还意外获得了合影。“我真的很感激,很感激汤贞老师,”前几天还在社交平台上大肆攻击亚星娱乐成团政策的这位粉丝语无伦次发文道,“我从没想过我能距离子轲这么近,距离这么近地听他说话,看到他签名!!子轲的手好好看!!!我有子轲亲笔签的团名了!!!!”
周子轲过去最为人诟病的缺点,无非就是不敬业。人们普遍认为他不会受欢迎太久,因为他的形象太过遥远,不符合娱乐行业的流行规律。他和粉丝之间如同相隔了几千几万光年,不像太阳,从早到晚贴心地陪伴。周子轲更像一处神秘的系外星球,粉丝爱他,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粉丝与他之间,不存在任何的“羁绊”。
他突然降临了。
他现身在夏天的夜里,同汤贞逛逛夜市,吃吃街头大排档。他坐在兰庄的公共用餐区用早点,其间不断满足着周围粉丝的请求。他喝着咖啡,低头一声不吭签下Mattias这个名字。
周子轲在粉丝们偷拍的镜头里时不时笑,汤贞就坐在子轲对面,和他一起笑着吃早点。周子轲素来挑嘴,这顿早餐却吃了不少。特别是羊角包。
粉丝们一向视他为天神,天神下凡,极不寻常。媒体人则说,子轲突然接上地气儿了,因为人一旦陷入爱情,总难逃“柴米油盐酱醋茶”。
他们白天又去海边散步,钓鱼,公开度假。夜晚则去一家高级餐厅吃饭。周子轲过去也曾被拍到与那位神秘红衣女友在窗边吃饭,这会儿和汤贞在一起,子轲看上去似乎更有“男友力”。也许是餐厅冷气太足,子轲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给汤贞前辈披上。
四位摄影师一直跟在一旁。他们吃完了饭,被邀请去后厨参观。等从餐厅里出来,路边挤满了热情的粉丝,周子轲扶着汤贞前辈先上了车,他坐在外面,把车门关上。
临回北京的夜里,周子轲坐在床头,拿了一个平板电脑给汤贞看。汤贞穿好了睡衣,靠坐在他身边,半干的头发垂在肩上。汤贞看到屏幕上许多被处理成可爱彩铅线条的小玩具:小木马、小梅花鹿、国王棋子……它们整整齐齐排列成规则的方阵,随着音乐的节奏在画面中摇摆,组成一个温馨的王国。“罗马在线”四个字出现了,像儿童绘本的题目,像一个童话故事的起源,像罩起来的玩具盒子,有它内在独立的运行轨道,不被外界所打扰。
汤贞眼睛睁着,把这段片头动画视频来来回回地,看了许多遍。
他平静而温顺地待在小周怀里,像玩具盒子里自在生活的居民,他抬起头接受小周的吻,这是他唯一的国王了。
他不再会动不动就紧张到发抖,不再会因为一点小事情剧烈地喘息,好像整副身体的每个器官都在相互仇视,自相攻击了。
“汤贞”是无法容纳他的。但小周可以。小周接纳了他,宽恕了他,赦免了他,留下了他。
病了五年,也许没有谁比汤贞更能体会,人间的同情心是多么短暂,而对一个病人的耐心、信心又是多么容易耗竭。连从小看着汤贞长大,如亲生父亲一般的林爷都会在恼怒愤慨之下结束他们的排练,仿佛再也无法与汤贞共事了。
汤贞抬起头,望向小周年轻的面孔。
可能是汤贞的记性越来越好了,他近来总会回忆起小周僵硬的脊背,回想起小周一次次难过,对他失望,小周自己一个人,在亚星邮轮的走廊上孤独地徘徊。汤贞总以为他的选择,可以让所有人都过上更好的生活。可小周说,他对死亡无法释怀。
周子轲关了别的灯,把一直涌进海风的窗户也关上了。他搂过汤贞坐在他的腿上。汤贞刚刚吃下了“维生素”,汤贞一直低头看那个平板电脑上的小玩具动画片,以至于忘记抬头被他检查了。
周子轲低头吻汤贞的嘴,感觉汤贞鼻腔里有闷闷的声音,很轻,是汤贞的身体对他的吻的回应。
“你喜欢这个吗?”周子轲轻声问。
“嗯。”汤贞点头,手把平板电脑抱着。
这几天饭量也增加不少了,可汤贞还是太瘦,周子轲搂着他,觉得他好像随时会从拥抱的空隙中溜走似的,抱得太紧不行,可不紧又不放心。
所幸汤贞的身体比起以前暖和了。汤贞手里的平板电脑被拿走了,周子轲左手绕过了汤贞的背,搂着他揉他的手,右手则探进了睡衣的衣料里,在汤贞的腰上肚子上摸了摸。
汤贞的睡衣扣子很松,轻易就能解开。汤贞闭上眼睛,把额头贴在周子轲的脖子上,他仿佛把他的全部都交给周子轲了。周子轲凑过去,在汤贞脖子里,在他敞开的领口里亲了一会儿。
不像过去什么都要忍着,还要考虑什么痕迹不痕迹,公司不公司,偶像不偶像——周子轲向来我行我素,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他唯一只在乎过汤贞,连带着在乎汤贞这些莫名其妙的,叫人扫兴又不得不遵守的标准。现在,汤贞似乎终于放下了,汤贞的衣服解开,里面全是这几天陆陆续续越来越多的吻痕、咬痕。好像必须亲得咬得这么用力,周子轲才能相信,汤贞还活着,汤贞回到他的身边来,是真的只在乎他了。
汤贞的睡衣扣子解开了四颗,几乎要从肩膀上滑下来了。汤贞睁开眼睛,感觉小周把他抱得更近。小周的头在汤贞身上埋了一会儿,深呼吸了一阵子。小周吻了一下汤贞散开的睡衣里的胸口,尝到了什么熟悉的,接着就一口咬住了。
汤贞除了抱住小周的头以外,什么都不会做。他知道小周喜欢这个。牙缝里像咬了一颗小小的莓果,太脆弱,不能咬碎了,只能用牙齿在果子柔软敏感的表面反复研磨。
汤贞闭上了眼睛,一开始不出声,他感觉小周亲吻着吮咬着他胸前的乳粒,另一个也在小周手里,这是小周五年前就爱玩的游戏。那时候汤贞陪他也玩不了别的了。
汤贞又忍耐了一会儿,直到感觉小周用牙齿咬着他,小幅度地拽着拉扯起来。
“小周……”汤贞小声道,声音像年糕似的,又隐约带了哭腔。
汤贞对这个游戏的反应之敏感,也许正是小周喜爱它的另一个根源。
汤贞被周子轲这么吻着咬着,两条小腿都在打哆嗦了,周子轲搂着他,把汤贞穿的睡裤剥下去,落在脚腕上,露出中间两条光的腿来,内裤也扯下去,窄窄的一条,挂在汤贞的小腿上。汤贞衣衫不整地,被周子轲这么抱着,汤贞下面很快有反应了。周子轲右手握住那个立起来的东西,只是随便揉了揉,就感觉汤贞倚在他身上,快要崩溃了似的。
汤贞好像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快感,他的身体太虚弱,太矛盾,从和周子轲分手以后,他大概就没再和别的人亲近过,而现在,周子轲也只是吻了他的身体一阵就把他吻成这样。汤贞细瘦的脊背在周子轲怀里一直打颤,周子轲低头亲他的脸,感觉汤贞眼睛都湿了。
周子轲原本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太快了。毕竟汤贞从出院到现在,要说恢复,确实也恢复得不错,可时间这么短,汤贞又病得太重。哪怕周子轲一直希望将他当作一个健康的人来看待,也无法完全忽视汤贞的身体和精神状态。
再加上……他们还曾有一段那么不美好的回忆。
看到汤贞在他怀里这么简单就获得了高潮的时候,周子轲突然又觉得,他是一点也不了解汤贞的。
汤贞在周子轲怀里待了好一阵儿,两条大腿还时不时地抽动。汤贞睁开眼睛,他先是看到自己裸露的双腿,然后是不小心溅在小周浴袍上的透明的液体。
汤贞抬起头,看向了小周。
汤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看到小周一声不吭的,一只手还搂着他,另一只手去拿床头的抽纸,给汤贞把小腹上大腿中间溅的液体擦掉。“明天再洗洗,你该睡觉了。”小周抬起眼,很疲惫似的,突然道。
汤贞意外地愣了愣。他看着小周把手里的纸放到一旁,然后拉起汤贞脚腕上的内裤。汤贞的脚心落在地毯上,战战巍巍站起来了。汤贞都没来得及自己弯腰,就看着小周帮他把内裤提起来,然后是睡裤,全部都穿好。
刚刚还衣衫不整的,这会儿汤贞在床边坐下,连睡衣也被小周亲手一个扣子一个扣子地扣好。汤贞侧躺进了被窝里,他手热脚热,全身都热,他已经吃了药有段时间了。小周帮他把被子盖得更紧了一点,睡前还低下脖子轻轻亲了他的额头,接着伸手关掉卧室的床头灯。
汤贞悄悄睁着眼,在黑暗中他看到小周把手插进浴袍口袋里,出了卧室门去。
*
汤贞一睡醒,看到窗外的天已经亮了。
汤贞这时才发现昨晚他脖子下面枕的并不是枕头,而是小周伸过来的手臂。
小周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搂着汤贞睡了半宿。汤贞看他,小周睡得正沉,睫毛垂下来了,那么长,好像汤贞再凑近一点,就可以亲到它了。
回想起昨天睡前发生的事,汤贞到现在还有点懵。他下了床,走在了浴室镜子前。难得一次比小周起得早,汤贞愣愣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想,他还以为昨天会和小周……
也许是因为走神,汤贞挤牙膏时挤多了,他拿起牙刷看了一会儿,还是按动了开关。
牙刷嗡嗡震动起来,汤贞开始刷牙。
周子轲半梦半醒的,还老觉得汤贞在哭。汤贞跪趴在床单上,脸颊上淌满了眼泪。汤贞蜷缩在床角,像是被人凌辱过肆意侵犯过的一个受害者——不,不是“像”,汤贞就是吧。
他本应该被人好好呵护着,本应该在那种时候,享受着爱情的降临。
而不是毁灭,不是周子轲那句“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周子轲这会儿在光里睁了睁眼睛,他不是没怀疑过,汤贞会不会对他们过去的这一段心有余悸,心存阴影——汤贞曾有过很多年的勃起障碍,似乎就是心理上的毛病。
就算汤贞的问题没那么严重,恐怕也不会很容易就给周子轲太多反应——虽然他们已经经常性地在一起睡,经常搂抱,亲吻了,但更多的,更进一步的,周子轲没接触过,也不知道汤贞会不会排斥、抗拒。
周子轲醒了,他坐在床边,抬起眼望了一会儿那金色的艳阳。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一个很轻很轻的动静在衣帽间里。
似乎是一段动画的背景音乐。
周子轲穿着拖鞋,循着这动静站在了衣帽间门口。箱子全都在地上打开着,他们马上要回北京去了,可行李还没理。汤贞穿着睡衣坐在箱子边理了一点点,中途又走神开始看那台平板电脑里的《罗马在线》片头动画了。
周子轲在汤贞身边坐下,嘟囔:“有这么好看吗?”
汤贞抬起头,就在周子轲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汤贞凑过来,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