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226章 番外1 白色沙滩寄居蟹之歌

如梦令 云住 11792 2024-06-01 22:47:35

《如梦令》2016年7月23日小周生日番外《白色沙滩寄居蟹之歌》,第六幕阶段

吉叔打开舱门,从驾驶舱里出来,两步追上周子轲。正值盛夏,海岛上阳光照得人难睁开眼睛。周子轲把人放进后车座位里,出来。吉叔看了眼前的年轻人,无论样貌、五官、气质、风度……都与他年轻时信仰追随过的那位穆先生如出一辙。

吉叔告诉他,出发前已经给他在自家合作的酒店订了间套房:“用我的名字,没人知道。”

周子轲皱了皱眉,从翻译手里接过租车的车钥匙。家里来往这么多人,对吉叔,他算是客气的了:“不用了,吉叔。我自己找酒店。”

吉叔发愁:“子轲,这地方哪还有什么像样的酒店。都订好了,没人知道,我帮你保密。”

周子轲听了,也不说话。

吉叔心里是五味杂陈。两天前,他睡着觉,忽然接到周子轲的电话,他那心情还是很激动的。从半个月前子苑就在偷偷找他们商量要怎么给子轲这个孩子过生日的事。周家大宅这么些人,这么多年,真跟周子轲走得近的,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吉叔,一个苗婶。

他两个当年跟着穆蕙兰走进周家,从小照顾着周子轲这个小男孩长大,虽没有亲缘关系,却确确实实比亲人还亲。特别是穆蕙兰在周子轲十五岁那年病逝,以一种那样的方式离开了,周老爷子最终表态,尊重蕙兰的决定。蕙兰走了以后,他接连几日闭门不出,把他自己关在门里,也把子轲关在门外了。吉叔他们和子轲解释什么子轲都听不进去。从那往后,周子轲和周家,几乎就靠吉叔和苗婶两个人,外加一个小艾,这么努力牵系着。

谁也不知道周子轲这些年在外面干什么。除了逢年过节,他几乎不回家。给他大学学校、经纪公司打电话,校长、教授、经纪人……都只会说些好听的,恨不得把周子轲夸上天去,可一问到实处,人在哪,在干什么,依旧是谁也答不上来。吉叔也看电视,看一些新闻、娱乐节目,也收集和子轲有关的剪报,虽然子苑说那都是报纸编的,都是造谣。有时候看着苗婶坐在花园里,拿着蕙兰的CD机,听子轲参加的那个组合发行的音乐CD,吉叔也凑过去跟着听听。他们俩坐一块听,坐一块猜,哪句是子轲唱的啊,这群小孩都唱什么啊,听不清楚。

子苑给他俩指,歌词上有,都写着谁唱的呢。

周子苑比他们懂流行文化。什么明星、偶像、粉丝经济,她都能说清楚。可对于自己这个在国内长大成人的弟弟,她就一无所知了。

子轲想要什么样的生日派对,想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周子苑年年这样问他们。可事实是,吉叔苗婶两个人也说不清楚。周子轲一年年长大,从一个孩子,走向成年人,明明是对世界不断了解、探索,应当不断有所需求的年纪,周子轲却仿佛什么都不需要。

他自己寻找地方长大,他什么也不缺,也不问家里要。蕙兰当年给他留下的东西,到现在还一多半躺在吉叔和朱塞的抽屉里。包括那一大笔钱,那一大笔蕙兰留下的,子轲十八岁可以开始自由支配的巨额遗产。他会怎么花,连周老爷子都好奇。朱塞还特意给子轲发过一封邮件,提醒他这件事。可子轲就像不知道似的,直到现在,那笔钱还原封不动放在原来的账户里。

周子轲会想要什么,什么才是周子轲想要的?但凡是个人,总要有点七情六欲,有点嗜好癖好吧。

吉叔接到周子轲的电话,从床上爬起来,忙着订航线,查目的地。周子轲说的那个小海岛吉叔听都没听过。兰庄酒店的海外合作广泛,世界各地什么地方都有,要打听什么事,从酒店内部各家店长的内线里一问便知。一位店长说,那岛都还没怎么开发,吉叔怎么想上那儿去。另一位店长说,别是拿张地图胡乱指的吧,当地人说话可听不懂,要不我给您联系个翻译?也不知道有没有。往那飞的都是老外。

吉叔也不明白,子轲这是找的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去这么一个连旅行社都搞不清楚的地方度假。

那天夜里,他站在停机坪旁边,和驾驶员、空姐小声叮嘱着,转头看见一辆车开过来。

那车外形低调,行驶速度也慢。车停在他们面前,驾驶门打开,吉叔看着周子轲下了车,一身罕见的旅行打扮,还拿了只箱子。

夜晚的机场,四处是辐射状绵延至天际的灯光。空姐们有点兴奋,瞧着周子轲,在吉叔身边你看我,我看你。吉叔看了空乘接过来的箱子,这么小一只,他心里不太舒服,看着子轲:“自己一个人去度假?”

“还有一个,朋友。”周子轲答道,他像是很长时间没睡觉了,神情疲惫,这会儿他抬头看了天色,又看吉叔身边金发碧眼的洋人驾驶员,还有那些空姐。

“不用那么多人。”他说。

空姐们走了。就剩吉叔和驾驶员两个人等在舱外,吉叔迎着风睁眼睛,看着周子轲把一个人从车后座里小心翼翼地抱出来。那个人像是昏迷了,这么一顿折腾都还没醒,低着头,乌黑的长发落在脖子前面,把脸半遮住,周子轲拿过他的胳膊,绕在自己脖子上,低头看着他,抱着他。

空姐们走之前已经把飞机上的卧室整理好了,窗帘拉下来,遮了舷窗一半。床单折了一个角,惯例放了一束鲜花和一些酒水、茶点。周子轲抱着那个人进去,吉叔见状,帮忙把鲜花和杯盘拿到窗边的柜台上。

周子轲低头把他怀里那个人抱到床上去。吉叔先是看见了那个人昏睡中的脸,然后是外套下面穿着的睡衣。吉叔平时会看子轲主持的那个叫《罗马在线》的综艺节目,他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叫什么。

汤贞还昏迷着,脚是光着的,没有穿鞋,裤子从裤脚看就是睡裤。他靠在周子轲怀里,像是正睡着觉,被人用外套一包,就这么开车带过来了。吉叔想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周子轲。

周子轲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上了飞机以后,他只和吉叔说了三句话:我睡一会儿。

到了吗?帮我保密,吉叔。吉叔以前不是没见过周子轲的交往对象。他听她们哭过,诉苦过,见过她们流泪,甚至流血。他也顺带着见过那些女孩子们的家长,主要是去赔偿、安抚,让事情在对方闹大以前结束。

周老爷子的私人医生曹大夫说,子轲不会处理亲密关系。在这一点上,他父子两个一脉相承。

这种东西既是天生的,也是需要人后天在社会中潜移默化地学习、接触,才能逐渐完全掌握的。亲密关系是一门学问。很多人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如何与家人、朋友,以一种正确、健康的方式相处。他们彼此伤害,彼此折磨,在爱的名义下得过且过,浑浑噩噩、筋疲力尽地度过一生。

蕙兰生前最担心的就是她的小儿子,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她的小儿子。蕙兰渴望看到子轲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成人。可子轲却好像永远长不大了一样。他还停留在蕙兰死去的那一年,停留在十五岁,那个认为所有人都在欺骗他,仿佛对全世界都抱有敌意的年纪。

吉叔把话又说了一遍,这个岛上现代设施都不怎么健全,就别提什么酒店了:“吉叔不会骗你。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你让吉叔怎么和你妈交代。”

周子轲低了头,阳光刺眼。

“就当为了……为了和你一块来的同伴,”吉叔说,“他万一出了什么事情——”

周子轲点点头:“谢谢吉叔。”

“子轲!”

周子轲打开车门,正准备上车,回头看了一眼。

“回去以后,别忘了回家看看,”吉叔说,“子苑也……也给你准备了生日。”

周子轲皱了皱眉。

“再说吧。”他说。

汤贞醒的时候,耳边模模糊糊一阵海浪拍岸的声音。开始他以为是在做梦,或者又是幻听了,等坐起来,睁开眼睛,他低头看了身下这床单,被褥,抬头望了窗外青玉色的海。

他发现自己还穿着在小周家里睡觉时那身睡衣。汤贞翻身下床,光着脚踩在地毯上,一低头,发现脚边放了一双羊皮拖鞋,是他去小周家里穿的那双,也拿过来了。

汤贞揉了揉眼睛,他昨天和小周聊到太晚,小周睡了好一会儿他还睡不着,自己随随便便多吃了两片药,这一觉就天昏地暗了,不知睡了多久,还睡得一阵头疼。他不知时间,不知地点,站在卧室床边,看着三面门,他也不知道该去哪边。

咚咚两声。

有人在外面敲窗子。

汤贞循了声音抬头,看见一个年轻男人,就坐在卧室落地窗外的露台上。躺椅会转,周子轲隔着窗户看他,看他那模样,好像对他笑了。

露台搭建在碧蓝的瀚海上,刚才汤贞梦里听到的阵阵海浪声就是从这儿传来的。汤贞看见小周,他推开露台的门,瞬间一阵海风朝他涌来。

周子轲还在低头摆弄手里一只相机。他身边有架小桌台,拥挤地放着冰桶、酒杯、果盘、毛巾碟。还竖着几支汤贞没见过的相机镜头,有长有短,立在那里。

“小周。”汤贞说。

周子轲把相机放在地上,看着他,站起来。

“我睡过头了。”汤贞抱歉地说。

“睡醒了吗?”周子轲问。

风大浪大,阳光凶猛,汤贞眯了眯眼。周子轲站在他面前,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汤贞头发叫风吹得鼓动。“现在是什么时候,”他问,声音还迷糊的,“这是什么地方。”

周子轲也不吭声,自顾自顺着海面上的阳光,低头盯着汤贞的脸看。这时候外面门铃声响了。

汤贞坐在卧室的床上,听见几个房间外面传来周子轲开门的声音。有人用笨拙的英语说,周先生,你要的东西买来了。

汤贞有点紧张,小周推门进来,把一只纸袋放在他身边。

“有人在外面?”汤贞问。

“他们不认识你,也不认识我。”周子轲说。

汤贞愣了愣,低头打开纸袋,见是几件衣服。

周子轲把门关上了。

汤贞换了衣服,那是一套浅色的短衫短裤,裤长到膝盖处,尺寸固定,宽松肥大,没什么剪裁讲究。汤贞本来就瘦,衣服穿在身上,好像穿了条裙子,披了件斗篷。

汤贞到浴室里刷牙,发现他放在小周家里的牙刷就立在杯子里。牙刷在他嘴里震动,他回到卧室里,看了一圈,看到一只摊开在沙发上的小皮箱。

周子轲来的匆忙,箱子里只带了些必备的衣服、药物。汤贞在各种胃药、止疼药里找到了自己的药盒。他把药盒攥在手里,又在箱子内袋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他漱了口,洗了脸,做了一番清洁,还梳理了头发。手机显示时间是北京时间下午一点。汤贞推开卧室的门,迎面看见两位年轻的黑皮肤小哥,服务生打扮,就在客厅里站着。周子轲站在会客厅与玄关的交界处,和几位酒店派来的私人管家不知道在低声商量什么。

汤贞不太习惯这个场面。

和后辈在一起的时候,或者说,和小周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包办一切的那一个。特别是小周,小周是个怕麻烦的,天生不愿意理会陌生人,他们两个在一起,汤贞理所当然总要忙前忙后。

周子轲看见他,目光在他一身打扮上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回头和身边几个人又说了句什么。对方点点头,拿到不少的小费,他们看上去很高兴。

酒店大厅,身边来来往往,几乎没有亚洲人,多是些白皮肤棕皮肤的欧美度假者。汤贞戴着宽檐帽,四处看了一会儿。

周子轲五指扣着他的手,拉着他往酒店大门走。

汤贞手心出汗,除了乔装的时候,他从没在这么多人的公共场合被人牵过手。更别提他身边的人是小周。

“小周,这是什么地方。”他又问。

“度假的地方。”周子轲说。

汤贞抬头看了周子轲一眼。

出了酒店的门,周子轲低声问:“你的维生素吃了吗?”

汤贞愣了愣:“吃了。”

一辆车停在他们身边,司机从驾驶座里跳下来,一个棕皮肤的本地人,笑的时候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过来和周子轲握手。汤贞注意到小周不躲不避,还真的伸出手和对方握了一下。来人的英语十分流利:“周先生,我问过了,今天可以出海。”

“这里能钓到什么?”汤贞上了车,听周子轲在驾驶座上问道。

“看你想钓什么,”那个人说,“你想的话,我们可以去钓大马林鱼,多重都钓得到。”

“最近有比赛?”周子轲问。

“海上一直有比赛,每个岛都有当地的比赛,垂钓记录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周先生也可以试一试。”

汤贞坐在后面,一直没说话。他透过后视镜,看周子轲开车时候的眼睛,看周子轲和身边人聊天时放松的神情。小周很高兴,来到这个地方,心情很好,汤贞感觉得到。不仅不排斥别人,连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都可以自然地聊上两句。

周子轲忽然抬眼瞧了后视镜,把汤贞偷看他的视线捉到了。

车开进一片市集,周子轲把车停进巷口。汤贞下了车,帽子掉在地上,周子轲低头给他捡起来。“我和翻译去租船,你去吗?”他对汤贞说。

汤贞朝四周看了看,看街边集市上拥挤的人群,看道路两侧花花绿绿的手工艺品。

“我想在这附近逛逛。”他说。

帽子还在周子轲手里,阳光照在汤贞脸上,汤贞努力把眼睛睁了一条缝。在国内的时候,除非工作,汤贞绝少出现在公共场合。更别提这两年连工作都不剩多少了,汤贞经年累月呆在家里,很少见阳光,这么乍一见到,他眼睛也很难适应。

汤贞发现小周还在盯着他的脸看。

小周?他问。

周子轲捏了手里的帽子,忽然回头叫翻译,让翻译在这里等他一会儿。

汤贞感觉帽子扣在他头上。

“走啊,你不是想逛吗?”周子轲看着愣在原地的汤贞,说。

市集里熙熙攘攘,到处有街头艺人在表演,边弹边唱。盛夏海岛,游人如织。汤贞的眼睛在帽檐的阴影里睁开了,看向四处。小周走在他身边,握了他的手,习惯性地一块塞进口袋。

汤贞手臂内侧一下下蹭在小周手腕挂着的那串佛珠上。

汤贞第三次问小周,这是什么地方。小周叫他猜,他猜不出来。市集上小摩托车时不时驶过,间或还有载着游客悠哉悠哉路过的马车。集上卖什么的都有,本地果农种植的热带水果,花农小车里带着水珠的花束,各种木匠、陶艺者利用本土材料制作的手工艺品……汤贞在一个二手旧物摊位的唱片架上发现了一张KAIser的出道专辑,他先是愣了愣,再看那个摊位前的牌子,上面写着:来自世界各地游客的馈赠,书籍、唱片、时装、百货应有尽有,售卖所得将用于建立岛上第一所学校及招募教师。下面还写了一行小字,欢迎捐款捐物。

汤贞和周子轲说了在二手摊位看到《Pulse》那张专辑的事情。

有鱼贩在卖新鲜的海鱼,有小孩跑来跑去,兜售自己从海边捡来的漂亮贝壳和颜色各异的奇怪矿石。周子轲被一个小孩缠住,他也是心情好,也没生气。孩子对小周说,客人,客人,看看我的好东西。周子轲还“嗯”了一声。

他顺着汤贞说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那个摊位。

“没丢东西吧。”他低头问汤贞。

汤贞从孩子捧着的口袋里拿起一片贝壳。听了周子轲的话,他一愣。

“你怎么知道?”他问。周子轲掏了钱,买了汤贞手里那片贝壳,孩子立刻捧着口袋跑了。

一位皮匠给贝壳穿了孔,串了线,缝在汤贞的宽檐帽上。汤贞坐在皮具摊位边等,看着皮匠一边缝,一边跟他们热情地兜售他摊位上的手工皮具。钱夹、背包、腰带、皮帽……汤贞拿起一块硬牛皮彩线缝制的面具,罩在脸上,周子轲看他一眼,突然笑了一声。汤贞确确实实看到小周笑了,听到小周笑了。周子轲在那堆皮夹子里拿起一条马鞭,握了握,捏了捏,又放下了。

皮匠见状,问周子轲是不是骑马。周子轲没吭声。皮匠看了汤贞,又看周子轲,问,还是有其他用途。

周子轲皱了皱眉,听皮匠说,他这里还有镶水晶的马鞭,镶贝壳的马鞭。硬有牛皮,软有羊皮。

汤贞把帽子戴上,周子轲把什么东西塞进口袋里。汤贞问,你买了什么。小周看头顶的凤凰木,手在下面握了汤贞的手,继续往市集里面走。

汤贞买了一双上面有贝壳的拖鞋,换了穿,贝壳刚刚好遮住汤贞脚趾上一块伤疤。他问小周,他们到这儿来,温心知道吗,祁禄知道吗,郭姐知道吗?

是玩一天就回去,还是要待多久,汤贞印象里他这几天没有工作,但他不知道会不会耽误小周的工作。

“我也没工作。”小周说。

“真的?”汤贞问。

周子轲突然低下头,汤贞帽檐宽,周子轲要很弯了腰,才能到帽子下面亲汤贞的嘴一下。

小周的嘴唇凉的,呼吸却热。汤贞本以为他只是轻轻吻一下就放开,可小周就像知道汤贞在想什么,吻了一下不够,又凑上来咬他的嘴唇,要更深入。汤贞向后仰了头,嘴巴张开了,小周的手伸到他腰后面,就势搂紧了他。周围都是游人,都是街头艺人在唱歌,摊贩在叫卖,汤贞喘着气,被小周吻得脑子里一阵阵发晕,只感觉周围的声音渐渐消失,只有心跳声响得厉害,他脸发热,嘴发麻。要不是有帽檐遮挡住他的脸,他甚至不知道怎么面对周围的人,哪怕别人很可能根本没注意到他们。

小周松开他的嘴,在帽檐下面轻喘了口气,又迅速上前亲了汤贞的脸一下。

汤贞低下头,欢歌,笑语,跃动的海浪,声音回来了,汤贞听到了。

“一周以后再回去。”周子轲握了汤贞的手,边走边这样通知他。

汤贞问,为什么突然就出来度假:“有什么节日吗?”

小周摇头。

汤贞咬着吸管,站在旧巴士改造的水果摊边喝果汁,和小周说,他应该过会儿给祁禄打个电话。

周子轲看了他,还是那种盯在汤贞脸上目不转睛的表情。“我看出你是睡醒了。”周子轲突然说,不情不愿。

有几个人坐在水果巴士后面的阴凉处乘凉,面前一条板凳搭了个简易摊位,贩卖自己拍摄的照片。他们偷偷给汤贞拍了一张,照片出来,汤贞被他们吓了一跳。

周子轲买了那张拍立得照片,看了一眼,也不给汤贞看,塞进口袋。

市集上不仅有本地的摊贩在摆摊,游客与游客之间也时兴聚在街口,以物换物,彼此交流旅行信息。汤贞在一家书摊买了本当地的传说故事集,听见旁边几个游客在讨论市集入口处那个二手旧物摊位的事情,他们似乎在那摊位上发现了自己朋友丢失的手表,正商量该怎么办。

周子轲站在一株高大的凤凰木下面,看树干上一张张旅行画家挂上去的画作。

市集中心的小广场上,一支街头乐队正在演出,他们穿着背心马甲,戴着牛皮帽子,抱着吉他,敲着鼓,肩膀上架着小提琴,手里捧着排箫,和着远方的海浪声尽情演奏。

汤贞抱着小周买的几张画,伸着脖子看远处的表演。

周子轲接到翻译打来的电话,大概是租船时间有限,再不过去,今天就出不了海了。

汤贞两手空空,看着小周左手抱了那些画,右手提了汤贞买的书和换下来的鞋子,一个人逆着人流,往停车的方向走。

汤贞又四处逛了逛,看街头艺人的演出,看摊位上的手工艺品。他坐在几个正串贝壳的小孩旁边,低头看他们忙碌,看了一会儿,把头藏进臂弯里。

汤贞习惯了外出身边有摄像头跟随,习惯了在镜头里,经过导演、编剧、策划的指导,到各种公众场合工作。从十七岁出道那年开始,到现在,七八年了,汤贞很少有假期。逢年过节也总是要参加各种晚会演出,别的艺人抱怨回不了家,吃不上年夜饭,汤贞没什么家可回,久而久之,也全都习惯了。

他从不觉得没有假期是件多么大的事情。现在想来,上次算得上“度假”的,好像还是出道以前,刚刚转学的时候。

汤贞反应有点迟钝,他到现在还不能很好地消化这件事,突然来到一个陌生海岛,毫无准备,就要开始和小周一起“度假”。他想起小周,想起他们并肩从市集那一头走过来,想起头顶的艳阳,想起他们旁若无人地牵手,在大庭广众下亲吻。汤贞不擅长这个,从小到大,家人教给他的,长辈灌输给他的,对待感情,完全是另一种态度和方法。

压抑,忍耐。忏悔,自肃。躲躲藏藏,掩人耳目。永远不见天日。

远处一艘船乘风破浪,划开海面,朝汤贞开过来。汤贞给祁禄打完了电话,站在海岸边,看雪白的水鸟高飞,看成群的游人在海滩嬉戏,捡贝壳,捉螃蟹。小周出了船舱,迎着风,扶着船头栏杆。“阿贞!”他喊了一声。

汤贞看见他。风涌上岸,扬起汤贞的头发,汤贞扶着帽子,没忍住,还是笑了。

翻译说,大概两个小时到达对面的岛,也许正好能赶上当地居民的火节。

汤贞问,我们去钓鱼吗?

周子轲拿着晕船药,问汤贞吃不吃,汤贞摇头。

汤贞有另一种“维生素”要吃。他靠在甲板栏杆上,听小周问他要不要钓鱼试试,他笑了,说好啊,说话的时候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周子轲把钓竿给了船员,拿了把钥匙,拉过汤贞就走。船舱有两层,一进去,里面的布置就像一间酒店套房。小周直接带汤贞去了下层卧室,里面有两张单人床,都不宽。汤贞残存的意识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窝在其中一张床上了,小周拿了毯子盖在他身上,把他搭在外面的手也放进毯子里。

汤贞感觉小周的手伸过来,有点凉,在他脖子里贴了会儿,又抽走了。

舱门关上,汤贞睡着了。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醒来时一阵气闷,好像被人给捆住,制住,勒住了,呼吸困难。一些不美好的回忆让汤贞下意识睁开眼,惊醒过来。他急促地喘气,像溺水一般,等看到压在自己胸前的手臂,感觉压在自己腿上的腿,汤贞一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年轻的脸,就靠在汤贞耳边散开的头发里,近在咫尺,呼吸平静,那么沉沉睡着。

这是单人床,本来就不够宽,一侧是舱壁,密封的,另一侧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挤上来的周子轲给严严实实地堵了。周子轲人高马大,天生手长腿长,这样压在汤贞身上睡觉,像抱一个抱枕一样自然。船舱里灯没开,舷窗也被窗帘遮掩着,只有一层薄薄的昏暗的光透进来。汤贞原本还沉浸在那种感觉里,明明天气炎热,他却手脚冰冷,好好睡着觉,没来由地心有余悸。这会儿见身边是小周,汤贞一下下深呼吸,手碰触到小周抱他的手,一颗心也跟着慢慢降落了,回到温暖的身体里,回到安全的环境里。他揉了揉眼睛,歪头看小周沉睡的脸。

他也不吵他,声音小小的,放轻了。“小周,”汤贞小心翼翼叫他,“小周?”

周子轲一开始没听见,他睫毛长的,闭了眼睛,扫下一片阴影。汤贞盯着他的脸。小周离得太近了,那呼吸温热,穿过了头发,蹭在汤贞耳朵边上。

汤贞又喊了一声,小周。

周子轲睡梦中突然皱了眉,大概是被吵了,不高兴。他头朝枕头里蹭了蹭,手忽然一用力,把汤贞当抱枕似的搂得更紧了。

“小周……”

“嗯……”周子轲嗓子里咕哝一声,脸埋进汤贞脖子里,寻了个舒服姿势,又自顾自地睡着了。

汤贞眼睛眨了两下,视线在船舱里挪移,来回走动。小周的手环过他的腰,把他抱紧了,小周的膝盖也压在他腿上,小孩一样,压得他腿一阵阵发麻。船舱里光线昏暗,空间闭塞,船行在海上,像风吹的叶子,无依无靠地飘荡。

全是些不好的暗示,医生提醒过他很多次,要控制自己的脑袋,不要轻易被暗示牵着鼻子走。汤贞脸颊贴在枕头上,感觉小周依靠着他,小周需要他。同样的,小周的手牢牢抓着他,小周的心跳声平稳且沉重,一声声,把他脑袋里那些失序又混乱的东西都盖过了。

周子轲睡醒的时候,船已经停了,有船员在船舱外敲门,用英文叫着,周先生,周先生。周子轲半睁着眼睛抬起头来,皱眉朝门外看了一眼,又低头,看见汤贞睁着俩大眼睛,正躺在身边盯着他瞧。

“你什么时候醒的,”他揉了一下眼睛,问汤贞,“怎么不叫我……”

“我叫了,”汤贞说,“没叫醒。”

周子轲看他一眼,凑过来,在汤贞脸边亲了一下。“声儿太小。”他说,掀开毯子,转身下床。

汤贞也要下去,周子轲穿了鞋,转头看见汤贞坐在他旁边,脚趾动来动去,在床底下勾那双贝壳拖鞋。

来来去去老是勾不着。周子轲无奈,在床边蹲下,手臂伸进床底,把那一双船航行时滑进里面的贝壳拖鞋拿出来。汤贞脚还在下面晃来晃去地勾呢,周子轲一把握住他的脚腕,又看他一眼,等他老实了,把拖鞋一只两只给他套到脚趾头上。

汤贞戴上帽子,说,你不是要钓鱼吗?

周子轲钻出船舱,不高兴似的,也不看他:“钓到一半,困了。”

船员提了几只桶过来,一只桶里一条大鱼,还在水里扑腾。翻译说,火节上有海滩烧烤,他会把鱼提前送过去,周先生和朋友一会儿过去直接报名字就可以。

“只有鱼吗?”周子轲问。

“什么都有,海鲜、蔬果、羊排、龙虾……你们想要什么都有。”

周子轲给船员们拿了小费,说希望他们明天晚上在这里等,他要晚点回本岛。

汤贞下了船,在岸边走了一段。周子轲远远看见他手里拿了什么东西,用一圈布裹着。

“买的什么。”他走下船,问。

距离远,汤贞抬高了声音,问他:“接下来去什么地方。”

太阳从日中滑落到海天相交的那条线上,天地仿佛被无穷尽的深蓝色笼罩了,只有那么一小片橘色的云隔在海天之间,散发出一点带着热度的光线。周子轲转头,隔着海岸边重重的船帆,看远方的落日。

“你想去什么地方。”他朝汤贞走,边走边问。

汤贞站在原地。“我不知道。”汤贞说。

周子轲到了汤贞身边,四处看了看,远处有成群结队的游客,也刚下了船,正朝他们走来。他低下头,又看了汤贞一会儿。

汤贞抬起头,夕阳的光影扫到帽檐下面,打在汤贞脸上,汤贞望着他。

“下午在船上睡好了吗?”周子轲突然问。

汤贞没明白。

有接船的观光马车路过,周子轲叫停了一辆,拉着汤贞就上去了。马车的棚顶差点碰掉汤贞的帽子,汤贞坐进去,看着小周。

汤贞不知道小周什么时候在这边岸上也订了酒店。一进套房的门,汤贞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他回头看了小周,手犹豫了一会儿,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放在手边的柜子上。

周子轲低头关上门,放下门卡,按了开关,灯没亮。他也顾不上了,朝汤贞走过来,一把将人抱住,低头亲着就推到墙上。

汤贞嘴唇软软的,咬起来像熟透了的果肉,汤贞努力维持自己呼吸的频率,可还是越喘越快,他就被小周吻了那么一会儿,脸都热了,眼眶都红了。周子轲搂着他,抱着他,周子轲的额头顶着他的额头,在他耳边用压抑的声音反复念着,阿贞,阿贞。

汤贞闭着眼睛,听见小周突然笑了。

阿贞。小周声音里有笑意,一点一点的,随着越来越多的“阿贞”冒出来。小周还在念他的名字,边念边吻他的嘴,吻他的脖子,托着他的后脑勺,贴进他头发里亲吻他的脸,吻他的眼睛。

汤贞膝盖打软,也不知是被小周这么吻的,还是被这一声声“阿贞”念成这样的。汤贞后背贴了墙壁,几乎是滑着跪在墙根里。他抬起头,看着小周也弯下腰,膝盖点地。小周俯下身,吻他的嘴,逼着他把头一直抬高了。小周在下面拉过他的手,汤贞手指虚握着,被小周握在手里揉了一会儿,宝贝似的攥了一会儿。

汤贞知道小周可能有反应了。汤贞被小周吻得喘不上气,仰着脖子,靠在墙根,张开嘴被他吻得更深。两只手在下面被小周握着,拽过去。隔着一层裤子的布料,就算看不见,汤贞也能感觉有个硬东西结结实实顶在自己手心里,特别莽撞,又特别着急。

“小周……”亲吻的间隙,汤贞小声叫了他。

周子轲低着头,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流下来。他一双眼睛盯着汤贞脸上。

“我们去卧室里……去卧室,好不好。”汤贞用气声和他商量。

汤贞闭上眼睛,筋疲力尽,赤身裸体,躺在周子轲身边,内裤也被脱掉了,他花了好一阵时间顺气,等呼吸平顺了,他慢慢也安静了。周子轲抱过他的腰,手在下面摸,汤贞大腿缝里还又粘又滑的,沾着男人射进去的精液,汤贞是累了,这么爱干净的人,也不擦一擦,就这么躺着快要睡着了。周子轲搂了一把他的膝弯,让汤贞把两条没了力气的腿搭在他身上。周子轲凑近了看汤贞的脸,汤贞是被折腾得不轻,额头上是汗,脸颊上是汗,鼻翼上是汗,连闭上眼睛,睫毛也像被汗水洗过了一遍。

大约是周子轲搂抱的动作惊动了他,汤贞睁开眼睛了。汤贞接上了周子轲的目光。

“我可能有点慢热,小周……”汤贞突然说,声音刚睡醒一样,好像想解释什么。

周子轲低下头去,把汤贞发出声音的嘴唇含住了。

汤贞的头发湿透了,酒店停电,房间里没有冷气,周子轲怕他热得难受,给他把头发都顺到耳朵后面去,别贴着后脖子。汤贞脸颊蹭着枕头,眉头微皱着,两只手和周子轲两只手握紧了。他脖子上肩膀上给亲得一块一块,连乳尖上也是牙印叠着牙印,被咬得红了肿了,不怎么像话。

汤贞好像就不会喊疼一样。周子轲亲他,在他嘴上也咬了一口,他也只是笑。汤贞高兴的时候笑起来没声音,好像他主观上并没有要笑的意识,他只是不自觉地开心,感觉到快乐。他每回这样笑,带着点憨态,总引得周子轲盯着他一直看。

有什么好看的,周子轲瞧着汤贞,自己心里也闹不明白。

汤贞的手伸到下面,被周子轲的手握着,包住周子轲又有反应了的那根欲望。身体反应最诚实,汤贞被周子轲搂着亲了一会儿,用手给他弄了一会儿,自己也一点点起来了。

残阳褪尽,窗外夜色降临,躺在房间里也看得到星星。汤贞射了以后,虚脱一样靠在周子轲身上,汗水从他脖子里流出来,淌进两个人相贴的皮肤里。周子轲拉上裤链,翻身下了床,汤贞意识模糊,还躺在湿透的床单里。周子轲拿了手机照明,想给酒店前台打个电话,发现没电,在房间里四处翻了翻,最后在玄关摸到个东西。他放下手机,摸了打火机,他已经戒烟有一阵子了,打火机随身带着,是个改不了的习惯。

他走回床前,把手里小小一块点燃了的蜡烛放在床头,还有一块没点的,也搁到一边。周子轲在床边坐下,把汤贞抱过来,搂紧了,搂着汤贞坐在他腿上。

蜡烛上小小一朵火苗,发出一片微弱的光,照在汤贞的五官上,照在汤贞被搂着的手臂上,照在他两条赤裸的腿上。汤贞还恍惚的,待在周子轲怀抱里,闭着眼睛,连手指都半蜷着,一动不动。

周子轲沉默了一会儿,低头这么抱着他。房间里空气闷热,封闭,好像凝固了,忘记了流动。周围也没人出声音,连呼吸声都微弱,静谧得仿佛与世隔绝一样。周子轲抬眼望去,眼前是一片幽暗无光的晦冥天地。只有那么一点火的影子,忽明忽暗地摇曳,照映进他眼睛里。周子轲盯着那火光,它何时亮,何时灭。

小周。汤贞在他怀里出声了,像梦中的叮咛。

周子轲低头,问他怎么了。

汤贞该吃“维生素”了。

周子轲到浴室冲了个冷水澡,出来打开衣柜,发现里面空荡荡的,只挂着两件浴衣。

周子轲平时不怎么干伺候人的事情,就算来之前自以为准备得再周密,箱子里带的药再齐全,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他拿了件浴衣披在身上,系了带子,打开房间门,看见一个服务生小哥就在外面走廊上站着。

酒店停电,有点什么事都只能靠人传话。服务生小哥从礼宾部提了一个盒子上来,说里面有两套衣服,是他们这最好的。没灯,周子轲也看不清,掏了钱包拿了几张钱给他。小哥很高兴,又热情,把停电的事情和周子轲用磕磕绊绊的英语解释了一遍,又说,他今天会一直在这一层,如果周先生想找他,叫他的名字他就能听到。

周子轲关了门,拆开那两套装在一组包装里的衣服,发现那两套一大一小,尺码还不一样,再一翻开,发现这两套衣服里居然还各夹着一套特别小的,小褂子小裤子,像是三岁小孩的童装。周子轲拿过手机,借着光看了一眼外盒。

他让小哥去他们这礼宾部,拿两套好一点的衣服,小哥给他拿了一盒家庭礼品套装。

家庭。周子轲默念这个词,觉得这个词味儿就奇怪。他把两套童装扔一边,拆开那件尺寸大点的,不管合不合适,先凑合穿上。他弯腰稍微收拾了房间,把散在床上床下的衣服收进一个筐里,把床单掀下来,团了一团丢到一边。他推开通往阳台的门,瞬间一阵风涌进卧室,把汗味冲散了。周子轲手撑在阳台栏杆上,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星星,俯视远处海滩上燃烧的篝火,听见潮水翻涌,夹着人群欢呼的热浪,朝他扑过来。

汤贞在室外浴池里泡了一会儿,天气炎热,室外水也是热的。他裹了浴巾,穿着他的贝壳拖鞋走回卧室。周子轲站在阳台,听见他的动静,回头,汤贞看见他,看见他一身打扮,站在原地,没忍住就笑了。

“不用笑我,你也没别的可穿。”周子轲不高兴道,走回卧室里。

汤贞解开浴巾,长发黏在后背,好像被雨水洗刷过的黑色藤蔓,那样缠绕他。汤贞把小号的那套衣服穿在身上了,他虽然个子比一般女性要高,但他瘦,穿上也没有什么不合适。周子轲走过去,从背后一把捞住他的腰,搂过来。

“你要睡觉了吗?”周子轲问他。

汤贞说,不是还要吃鱼吗,你下午钓的鱼?

周子轲闻了闻他的头发,说,你不会吃着吃着犯困吧。

周子轲整装待发了,站在走廊里等待。汤贞在衣篓里翻他的手机,翻了半天,不知道翻到了什么。“小周,小周。”汤贞在卧室里叫道。周子轲听见了,推门进去,看见汤贞坐在衣蒌旁边,手里拿了条细细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抬头看着他。

周子轲走过去,手机一照,看见汤贞左手手心摊开了,上面挂着一条小羊皮项圈,项圈质地柔软,浅色的表面缀了一圈形状各异的小贝壳,汤贞右手也捏了一片贝壳。“这是你买的吗?”汤贞说。

周子轲有点尴尬,好像什么想要隐瞒的事情被发现了。“买着玩的,坏就坏了。”他说。

汤贞把贝壳放到地上,两只手打开那条项圈,低头看了一会儿。

周子轲吃饭的时候,隔着桌上的花束,蜡烛的火光,一直盯着汤贞脖子上那条项圈看。汤贞头发长,海滩风大,一吹,头发散到胸前来,周子轲就看不见了。

汤贞没注意周子轲的视线。有个金发碧眼的卷发小男孩在游客们中间奶声奶气地唱歌,他抱了一把小吉他,弹了一首歌,说是他妈妈教给他的。汤贞给他鼓掌,特别捧场,他高兴了,跑到汤贞跟前,又献歌一首。汤贞看了周子轲一眼,给那个孩子拿小费。小男孩更开心了,抱着琴充满激情又弹奏了一首,弹完了,还要弹,说是他下午和爸爸妈妈一起捉螃蟹时,现场创作的,叫做《白色沙滩寄居蟹之歌》。

汤贞还给他鼓掌,特别专注,都顾不上吃饭了。

周子轲把一根龙虾腿掰断了,虾肉露出来,吃了一口。

一直到孩子被他父母带走了,汤贞才想起继续吃他盘子里的鱼,他和周子轲说:“那个小朋友弹得还不错。”然后发现周子轲盘子里龙虾都没怎么动。

“不吃吗?”他问。

“不好吃。”周子轲说。

汤贞低头看了自己盘子,说鱼做得不错。周子轲摇头,说他不吃。汤贞说,本来就是你钓的,你尝尝吧。

汤贞拿了叉子,左手在下面接着,要给他。周子轲看他一眼,知道不吃不行,勉强就着他的手把那块鱼吃了。

周子轲问他,是不是困了。

汤贞拖鞋的鞋跟陷进沙里,脚底一直进沙子。周子轲握了他的手,手指交叉,扣在一块。海滩细软,篝火在他们背后,越来越远。

汤贞抬头看天上密布的星星,看着看着,脑袋往下垂了一下,又立刻直起来。“什么?”他问周子轲。

周子轲把他搂过来,眼睛平视前方,在他额头上结结实实亲了一下。

汤贞伸手揉眼睛。

“我问你是不是困了。”周子轲说。

“不困。”汤贞说。

陆续有游客也从篝火那边过来。有手牵着手在浅海里跑的,有两个人躺在沙滩上看星星的。“我们再在外面玩一会儿。”汤贞说。

周子轲看了他,“嗯”了一声。汤贞对上周子轲的视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汤贞把自己头发顺到后面,露出脖子里面系的那条小东西。

周子轲没忍住,扭开视线,笑了。

海滩上成群结队的游客,在他们身边嬉闹地过去。没有了宽檐帽的遮挡,汤贞倒也不紧张了。周子轲低头吻他的时候,汤贞感觉有小小的浪花冲过来,拍打他的小腿,引起一阵酥麻,又淹没了他的脚背。“一周以后再回去,阿贞,”周子轲吻他的间隙,呼吸烫的,问他,“好不好。”

“好。”汤贞忙答应。

他们在海滩上散步,小声说话。周围的游人越来越少,等过了零点,海滩上的篝火终于灭了。周子轲手提着汤贞沾满沙子的贝壳拖鞋,把睡着了的汤贞背在背上,沿着海岸上头的街道往回去的方向走。

汤贞两只手还抱在他脖子上,汤贞的头就靠在他肩膀上。

“小周?”汤贞发出了一点声音,轻轻擦过周子轲的耳朵。

周子轲放慢了脚步,转头看他一眼。

汤贞脸颊在周子轲肩膀上蹭了蹭,眼睛睁开了。“小周……”他闷声说。

“吵醒你了?”周子轲说。

汤贞说:“生日快乐。”

周子轲看着他,一愣。

汤贞抱着周子轲的脖子,靠过来。汤贞的嘴唇软的,贴在周子轲的鬓角上,主动吻了他一下。生日快乐,小周。汤贞又悄悄话似的说了一遍。

周子轲好像没反应,不动,也不讲话。

“小周?”

“接着睡吧。”周子轲突然说。

汤贞“嗯”了一声。

周子轲半晌低下头,背着汤贞,一步步继续向前走。

作者感言

云住

云住

此作者暂时没有公告!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阅读模式
反馈
反馈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