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凉》于次年元月在港市特别行政区上映,同年入围金像奖。
这不是江若第一次被提名最佳男主角,因此他抱着重在参与的平和心态,出发前一周还在剧组拍戏,闲暇时间不打听一同入围的竞争对手,也不关心当天走红毯穿哪家的礼服,而是注册了个号潜入旅行网站,研究当地美食。
看到感兴趣的截图发给席与风,紧接着拨过去一个视频。
接通后江若说:“上次是一个人去的,《悬崖》拍摄结束之后,还在码头遇到一个粉丝。”
席与风正坐在会议室里,手机画面里露半张脸,另一只手还在翻阅桌上的文件:“这次会遇到更多粉丝。”
“拜托,这不是重点。”江若简直要被工作狂打败,“重点是一个人,一个人!”
经提醒,席与风反应过来,转脸看向镜头。
江若这才露了笑,撑着下巴歪着脑袋与屏幕那头的人对视:“这次,你不会还让我一个人去看摩天轮吧?”
然而即便做好计划,干他们这一行,多的是意外状况。
江若在拍的这部戏是和《皮囊》的导演二次合作,戏份不多的男二号。由于是动作片,打戏占比重,为了呈现出好的效果,剧组演员们尽量不用替身,能上的都自己上。
进组前,江若特地报名散打班突击培训一个月,饶是如此,还是因为常年练舞的关系动作偏柔,少了点拳拳到肉的打击感,动作指导曾断言:“江老师上学的时候肯定没打过架。”
江若便请教上学的时候打过架的席与风,让他透露一些心得。
席与风说:“我就打过一次。”
“不是打赢了吗?”
“嗯。那也不必用看小混混的眼神看我。”
江若笑起来:“这是崇拜的眼神好不好。”
席与风给出的意见是攻其不备,打其痛点。人身上脆弱的部位那么多,有的是地方下手。
江若懂了:“原来这就是席总的经商之道,难怪无往不利呢。”
席与风:“……”
总之实战经验在表演中没发挥什么作用,打戏部分还是花了比预计多很多的时间去拍摄。
因此江若出组后没赶上回枫城,只好直飞港市参加颁奖礼。
原本说好机场碰面,在港市落地,江若才从施明煦那里得知,席与风手头正在推进一个大项目,这边箭在弦上已经下定材料投入生产,那边合作方却临时变卦。为减少损失,席与风不得不亲自出面处理,目前正进行到重新拟合同的部分,还需要他审核并签字。
哪怕不懂集团的经营,江若也能从施明煦的描述中听出这件事的严重性,因此并未就此发难,让施明煦赶紧协助席与风把事情处理好,就挂断电话。
当然理解不代表没有怨气。赶往颁奖礼现场的车上,江若翻了翻手机备忘录里的旅行攻略,深深叹了口气。
随行的小沈见他愁眉不展,还以为他在为拿奖担心,做报告般地从角色人设,导演风格,影片口碑,以及往年获奖作品的共性几方面入手,条理清晰地论证了一点——这次的拿奖概率极大。
江若认真听完,陷入沉思:“我在想……”
小沈接话:“您不用想太多,就像郑姐说的,以后的日子还长,能入围已经很厉害了。”
“不不不。”江若摆手,“我在想,以你的能力,只让你做助理实在屈才。”
小沈愣了下。
“别慌,这是在夸你。”江若拿起手机,“我跟郑姐说一声,要是你愿意,回去就往经纪人方向发展吧。”
入行的第四年,江若已经能在面对重要场合时波澜不惊,甚至能在恋人无法陪伴在身边的烦闷中,分心考虑助理的职业规划。
这次颁奖礼唐佳念也来了,她去年出演一部悬疑片的女主角,初上大银幕就被提名最佳新人。
两人在后台碰面,一袭优雅裙装的唐佳念使劲揉胸口顺气:“怎么办,明知道拿奖机会渺茫,还是好紧张。”
江若抱着瓶冰水悠哉地喝:“与其浪费时间紧张,不如想想结束之后怎么对付那帮记者。”
“他们会问和电影有关的问题吗?”唐佳念猜测,“怎么办我是第一次拍电影。”
江若过来人般地摇头:“不,他们会问你和男主角的绯闻是不是真的。”
唐佳念:“……那确实该好好想想。”
这晚,金像奖共颁发21个奖项。
最佳新人花落别家,唐佳念微笑着鼓掌送上祝福。而当台上主持人宣布本届最佳男主角是江若时,她按捺不住地从座位上一跃而起,转身张开双臂,给后排的友人送上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除此之外,许导还凭借《秋凉》获得最佳导演奖,颁奖礼结束后,剧组成员聚集在维港附近的一家餐厅,举杯庆祝。
应付完守在门外的记者,已近凌晨。坐在回酒店的车上,江若给席与风发了条消息,等了几分钟没有得到回复,猜他还没忙完。
不由得叹了口气,江若恍惚觉得捧在手里的星光荣耀奖杯都暗淡几分。
到酒店乘电梯上楼,小沈说给他点了份醒酒汤,让他留心敲门声,江若应下,无精打采地刷卡进房间。
累了一天,先躺平休息一下。
顺便拿起手机点进微信,来自各界好友的祝福消息一股脑涌入,江若挨个回复,点到陈沐新的消息界面时,房门被敲响。
应该是醒酒汤送上来了,江若喊一声:“放在门口就行。”
停顿两秒,敲门声再度响起,不紧不慢的三下,莫名有种不罢休的固执。
江若没办法,只好翻身下床,走到门边还留了个心眼,警惕地问:“请问是哪位?”
门外还是没动静,不多时,江若的手机响了。
看到来电显示,某种预感让江若的心脏振奋地狂跳起来。
迫不及待地按下接通,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
“是我。”席与风说,“开门。”
近一个月没见,进屋门刚关上,江若就扳着席与风的肩,踮脚凑过去索吻。
这一急,就让席与风得空长臂一伸,揽住江若的腰,另一只手按住他后脑,直接从浅尝辄止的开胃菜过渡到大开大合的硬菜,舌尖顶开齿关入侵,周遭的空气都浸染了思念的味道。
吻毕,江若头晕缺氧地伏在席与风肩上,气还没喘匀,就被推着肩膀后退寸许,清冷的一道视线落在脸上。
看见江若面颊上不自然的红晕,席与风眉心微蹙:“喝酒了?”
暂时熄火,先去冲个澡。
这会儿酒劲迟滞地上头,江若慢吞吞地除去身上衣物,脱到最后一件才想起什么,扭过身问:“要不要一起洗?”
问完还打了个酒嗝。
从原则上来说,席与风不允许方圆三米内出现醉鬼,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行。
不过席与风的原则,就是用来在江若面前被打破的。
因此几乎没有犹豫,席与风走进淋浴房,胸膛隔着薄薄一层衬衫布料,抵上江若蝶翼般颤动的胛骨。
说是一起洗,实际上醉酒的江若仿佛失去行动能力,全程由席与风带着,让抬手就抬手,让转身就转身,像个听话宝宝。
洗完被抱回床上,又变成讨赏的小朋友,举起奖杯给席与风看,湿润的瞳孔发亮:“我棒不棒?”
席与风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说:“很棒。”
把奖杯放回去,江若趴在床上双手托腮,看着席与风走到桌前打开小冰箱,折回来,将刚拿出的两瓶冰水放在床头。欠身时浴袍垂落,露出线条分明的前胸,墨黑发梢甩下几滴水,挠在江若心尖上。
这哪是醒酒汤,分明是迷魂药。
江若腾出一只手,食指对床前的人勾了勾,席与风轻扯唇角,似是知道某人尚未餍足,倾身压过去,双臂撑在他身侧。
就着被围拢的姿势,江若扬起脖子,用唇去够席与风凸出的喉结,再张嘴轻轻去咬,不出意外地感受到那软骨上下滚动,吞咽一口同样永不知足的贪念。
又一番亲热过后,清醒许多的江若问:“事情都解决了?”
“嗯。”
“又没顾上吃饭?”
“在飞机上吃了点。”
“飞机上能有什么可吃的?”江若把奖杯放回床头,去拿手机,“给你点个外卖,我也蹭一口。”
席与风问:“不是想出去吃?”
他还记得那些美食攻略。
“我是很想出去啊,可是那帮记者还在楼底下。”江若摆摆手,“明天再去吧,我都安排好了,跟着江哥走,绝对饿不着。”
席与风笑了声。
解锁手机的时候,席与风正凑在一旁看,屏幕点亮时正停留在和陈沐新的聊天界面,对方发来的小熊撒花表情包格外惹眼。
江若反应极快,不问自答:“他就是恭喜我拿奖,我正要回一句谢谢。”
席与风看他一眼,像在说——我问了吗?
“不管你问不问,我都要把话说在前面。”江若笑着说,“况且我听他姐说,他最近交了个男朋友,正在热恋中,对我早就没那个意思了。”
席与风不置可否,仍是一副淡淡的表情。
江若用手机点完外卖,回了几条微信,继续在网上社交。
拿奖之后他发了条微博,语气很官方,今天很高兴,感谢导演感谢剧组云云。
评论里都在祝贺他成为新晋影帝,江若翻着翻着,恍惚才生出些拿奖的实感。
想到颁奖礼之前小沈给他细数的历年获奖者,尤其是男演员,几乎都是在娱乐圈几经沉浮,沉淀多年,才在临近不惑之年登顶。而他才二十多岁,在众多前辈当中尚算新人,这份殊荣落在旁人眼中,难免引来争议。
顺着话题点进去,已经有营销号带头挑起话题,剪一段江若在电影里的视频,让网友们对新晋影帝的演技打分。
江若很难不好奇,刚要点进评论,被席与风抽走手机:“别看了,睡觉。”
“还早呢,外卖还没到。”江若说,“我刚拿了奖有底气,无论他们说什么我都不会怀疑自己。”
席与风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把手机朝两米开外的单人沙发上一扔。
江若躺在床上懒得动,曲线救国地伸手拿了席与风放在床头的手机。
刚解锁就看见界面停留在某营销号发出的以江若为主角剪辑的视频,往下滑,热评里几条夸江若的评论都被点了赞。
嘴角不由得翘起来,江若单手握拳做话筒状送到席与风嘴边:“采访一下这位粉丝,如何看待此次江若摘下影帝桂冠?”
席与风先是一愣,到底是配合了,思索片刻说:“实至名归。”
江若笑弯了眼睛,又问:“那看到江若在以往影视作品中的亲热戏,你作何感想?”
《秋凉》还好,之前的《皮囊》以名利场为背景,江若作为沦落风尘的男主角,和好几名演员有肢体接触的戏。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席与风眉间立刻聚起一股寒意。
他问:“你和那个戚铭安,是真亲?”
戚铭安是第一个看上江若饰演的小少爷的男人的名字。
江若见他记得这么清楚,挑眉道:“那段浴池戏水,演得不错吧?”
寒气更甚。
终是江若认怂,先拉了席与风的胳膊,凑过去亲他唇角:“是借位,那种场景用不着真枪实弹。”
席与风欣然接受献吻,还是问:“有需要真枪实弹的场景?”
“就算有,也得掐灭在摇篮中。”
“是吗?”
“嗯嗯。”江若一脸认真,“我得照顾我家那位的心情。”
席与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家哪位?”
江若用绷直的脚背去蹭他的腿:“就这位啊。”
仿佛天然懂得该怎样挑起席与风那藏在冷漠外表之下澎湃的情欲,江若迎着他深邃的目光,靠上去,唇贴住他耳廓呼一口热气,哑声叫他:“老公……”
这一叫,江若第二天差点起不来床。
午饭吃的是煲仔饭,江若翻遍攻略找到的一家街边老字号,黄底红字的粗糙招牌,成色老旧的塑料桌椅,被鞋底磨褪色的地面,轻易让人想起90年代港片里的氛围。
江若很是新鲜:“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古惑仔提着砍刀路过。”
席与风第一次进这种人来人往的市井餐馆,自坐下起脸就紧绷着,一言不发。
江若以为代沟出现了,试图科普:“啊或许你没看过这个系列电影,古惑仔就是——”
“看过。”席与风拿过一旁塑封的菜单纸递过去,仿佛一刻也不愿多待,“点菜。”
江若到底没为难他,点了两份煲仔饭,两杯奶茶,吃完不多做逗留,站起来就走。
到外面问同行者的感受:“怎么样,至少味道还不错吧?”
席与风一脸“你开心就好”,不予评价。
江若笑嘻嘻地去拉他的手:“好啦好啦,晚上去高级餐厅,开个安静的包间,好不好?”
下午去中环坐摩天轮,假期人多,排队半小时。
排的时候被盯上了,后面两名同行的女孩打量这边无数次,其中一名终于鼓起勇气上前:“请问你是不是江若?”
江若留在口罩外面的眼睛弯起:“我要是说不是,你信吗?”
女孩们开心地跳起来,祝贺他拿下最佳男主角,说非常期待他以后的作品,江若给她们分别签了名。
周遭路人听见这边的动静,纷纷围拢过来。幸好这时已经排到他俩,席与风先一步登上观光舱,然后转身,伸出手。
摩天轮缓慢转动,江若连忙跟上,手搭在席与风的掌心,抬脚,被一把拉进舱内。
隔着玻璃窗,江若向粉丝们挥手告别。直到舱体升空,喧腾止息,地面上的人变成密密麻麻的黑点,他抬头望一眼,说:“听说在摩天轮的最高点许的愿望都能实现。”
这种没有科学根据的传言席与风自是不信,但他还是在摩天轮转动至最高点的时候,握紧了江若的手。
观光舱开始下行,江若偏过头问他:“你许了什么愿?”
席与风不言,意思是没有许愿,江若意料之中地撇撇嘴,说:“那我也不告诉你。”
摩天轮转了两圈,下来的时候,天色些微变暗,暮色霞光灌进目及之处的所有空间。
他们牵着手自人群中挤出去,没走多远,江若福至心灵地回身,正逢亮灯的时刻,闪烁的霓虹落在眼睛里,像乌云散去,淅出满天繁星。
江若兑现承诺,和席与风去往太平山顶可以欣赏到璀璨夜景的西餐厅,并在结账的时候瞅了一眼那数字,感叹“你们有钱人当真穷奢极欲”。
席与风说“穷奢”勉强能理解,“极欲”却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江若痛快地接下这口锅,笑说:“早知道你听到那两个字反应那么大,我就……”
他适时住口,反而勾起了席与风的兴趣。
“你就怎么?”
江若抿唇摇头,不肯说。
被席与风攥着手腕按在车后座的椅背上,捏住腰间痒痒肉,江若才复又笑开,一面反抗,一面妥协地回答:“我就多喊几声,把你哄高兴了,说不定什么都能答应。”
没有明说,却让两人同时想起那时候,江若用从十二分的卑微里搜刮的一点勇气,提出“希望你可以为了我拒绝结婚”的要求。
一时静默。
江若察觉到席与风的呼吸变得深沉,抚在他脸侧的手,似有一种唯恐一碰就消失的小心翼翼。
“不需要让我高兴。”语气却笃定,席与风看着他,“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作者有话说:
一个日常碎片的番外
没刹住写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