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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朱生豪情书全集 朱生豪 7778 2025-02-08 22:54:40

朱大叔

第[288]封 出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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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lly boy:

I write you this once because I have a postcard left. 5 days and I'll

be out. But I'm not eager after it. Shall immediately back to work

because impatient of rest. What a bore to go to office! But anyhow

I'll be glad to return to my Shakespeare again. Read Oscar Wilde just

now and dislike him. Am longing to see you, wonder whether I'll have

any opportunity.

Big Bad Wolf

大意(4):

蠢孩子:

我用这个给你写信,因为我还剩有一张明信片。五天以后就要出院,但我对此并不热切。因为已经休息得不耐烦了,所以马上就要回去工作。去办公室上班实在没劲!但不管怎么说,能重新回到我的莎士比亚那里去总是高兴的。现在正在读奥斯加·王尔德的小说,我并不喜欢他。我想见你,不知有没有机会。

大坏狼

第[289]封 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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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四五天还不曾见你信,你好不好?我担心得很。

我已恢复了早上七点半起身晚上十二点睡觉的老生活方式,前天喉咙里又有些不大舒服,惊弓之鸟,很有些害怕,但现在已没有什么了。一切还是老样子,很无聊,想来看你一次,怎样?

我爱你。

朱 十八

第[290]封 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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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每天早晨须自己上老虎灶买水,这也算是“增加生活经验”。

搁置了多日的译事,业已重新开始,白天译Merry Wives(5),晚上把Merchant of Venice(6)重新抄过,也算是三稿了(可见我的不肯苟且)。真的,只有埋头于工作,才多少忘却生活的无味,而恢复了一点自尊心。等这工作完成之后,也许我会自杀。

我以梦为现实,以现实为梦,以未来为过去,以过去为未来,以nothing为everything,以everything为nothing,我无所不有,但我很贫乏。

第[291]封 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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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处大寺院里巡礼,果然香火鼎盛,规模宏大,深叹佛法之无边,方丈名叶天士,用斋时请李培恩院长(7)向全体僧徒演说。请他教以公民常识,际此壮丁训练举行之时,如何致力国防,宣劳党国,大家肃听,佛说如是云云。出了山门,跨下梯阶,和一头小羊交了朋友,他告诉我石阶甚滑且峻,不信佛者,常遭颠踬。余谓余身有佛骨,闭目信步随所之,一脚跨三步而行,竟得无事。时有一队马乱冲直撞地奔上山坡,大家狼狈惊窜。小犬向小羊虐扰,小羊苦之,余不知是戏,怒以石子投犬,不中,中羊腿,羊哭,犬殷勤慰之,余则遭羊白眼焉。深叹抱不平良非易事,遂醒。

昨日把信投在贝开尔路邮筒内,据闻彼处无赖小儿常挖开邮筒偷信,未知有否被偷去?

明后天放假。一到放假,总是无钱,等发年底的奖励金,至今未发,借我去的也还不出,否则我又要撒一次诳了(意谓来看你也),好在你并不欢迎我。但至少还够看一次业余剧人的《雷雨》(Ostrovsky(8)的,不是曹禺的,他们特加一“大”字,以表区别)。

Merry Wives已译好一大半,进行得总算还快。

你好不好?快活不快活?忙不忙?怨不怨?我爱你。

Xochimilco(9)

第[292]封 看你(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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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叔:

今日星期不放假,明天起放假一星期,后天离上海,大后天的后天来看你,希望你好好打扮一下。

我欢喜你。

猪猡

第[293]封 开恩(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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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如夫子:

我相信你一定已经不生气了,所以虽然詹先生(12)写了那样严重的信来,我可是一点也不发急。请罪未免多事,最好无条件开恩,十个月不写信时期太长了些,我看十天也尽够罚罚他了,如果你真是那样忍心的话。

不是说玩笑,我真想你得好苦,你马马虎虎点吧。

第[294]封 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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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如:

在家没趣,只想回上海来。一回到自己独个儿的房间里,觉得这才是我真正的家。其实在我的老家,除了一些“古代的记忆”之外,就没有什么可以称为“我的”的东西;然而三天厌倦的写字楼生活一过,却有点想家起来了。家,我的家,岂不是一个ridiculous(13)的名词。

我常常是厌世的,你的能力也甚小,给我的影响太不多,虽然我已经感谢你,要没你我真不能活。

有经验的译人,如果他是中英文两方面都能运用自如的话,一定明白由英译中比由中译英要难得多。原因是,中文句子的构造简单,不难译成简单的英文句子,英文句子的构造复杂,要是老实翻起来,一定是噜苏累赘拖沓纠缠麻烦头痛看不懂,多分是不能译,除非你胆敢删削。——翻译实在是苦痛而无意义的工作,即使翻得好也不是你自己的东西。

我们几时绝交?谁先待谁不好?

愿你好。有人说他很爱你,要吃了你,因此留心一些。

常山赵子龙 十一

第[295]封 征婚(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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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

你初八的信于今天读到。

如果要读书,倘使目的是为趣味,那么可以读读子书、笔记和唐宋以后的诗词、英文的小说戏曲;倘使要使自己不落伍,则读些社会科学的书,但不必成为社会主义者。

回家很没趣味。兄弟一个失业,拉长了面孔,一个又吐出过一点血。长者们逼我快娶亲,你肯不肯嫁我?或者如果有这样的人,你可以介绍给我:

1.年龄二十五至三十。

2.家境相当的穷。

3.人很笨。

4.小学或初中毕业,或相当程度(不必假造文凭也)。

5.相貌不甚好,但勉强还不算讨厌。

6.身体过得过去,但不要力大如牛,否则我要吃瘪。

7.不曾生过儿子,生过儿子而已死或已丢掉则不妨。

8.能够安安静静坐在家里不说话。

9.最好并无父母,身世很孤苦。

10.不喜欢打扮及照镜子。

11.不痴心希望丈夫爱她(但可以希望他能好好待遇她)。

这种是不是无聊话?

我永远爱你。

朱 二月十五

信仍寄世界书局较妥。

第[296]封 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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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姊:

天冷得很呢,你冷不冷?

做人真是那么苦,又真是那么甜,令人想望任性纵乐的生涯,又令人想望死想望安息。从机械的日程中偷逃出来的两天梦幻的生活,令人不敢相信是真实,我总好像以为你不是真存在于世上,而是一个虚构的人物,我所想像出来以安慰我自己的。世界是多么荒凉,如果没有你。

今天我有点忧郁,我以你的思忆祛去一切不幸的感觉。

祝你一切的好,以我所有对你的虔敬、恋慕、眷爱和珍怜。

爱丽儿 十七夜

第[297]封 剃发(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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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

“自白”怀着兴味地读过了,不知这是你在什么时候做的?我希望你从来不曾把它给什么人看过,因为那确实是很无聊而幼稚的。撇开其中的思想和感情不说,就文字而言,我总觉得你写散文很缺少修炼。这篇东西比之你写给我的那些信,固然在修辞上多用过一点功夫,但口气上太像在演说,音节很短促,语调很重。

为什么你要写这篇东西?

昨晚我去把头发剃掉了,轧了个圆顶,看上去很古怪,今天简直不敢走出去。

虽然你写了这种该打手心的文章,我仍然很爱你。

第[298]封 交代(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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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苦恼得很,有点像道斯妥益夫斯基小说中的主人公,你又是那样不中用,真叫人烦闷,什么秋后的小草,我完全不懂。

唯一的希望,早点办个交代,钻到坟墓里去。

第[299]封 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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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上午八时起身,到四马路去,在河南路看见原来摆的那个旧书摊头已经扩大了地盘,正式成立一个旧书店的样子。买了一本Macauly(17)的论文集,一本Hazlit(18)的小品文集和一本美国版集合本的Hamlet,一共一块两毛半。杂志公司里买了《文摘》、《月报》,商务新近出版的文学什么,《戏剧时代》、《新诗》、《宇宙风》、《译文》六七种杂志,是寄给郑祥鼎的。杏花楼吃了两只叉烧饱(平声)、两只奶油饱、一碗茶,以当早餐,不过两角钱,颇惬意。这样回来吃中饭。因为是国耻纪念,故不去看影戏(其实我近来星期日总不看影戏,看影戏常在星期一夜里,因为这样可免拥挤)以志悲哀。在房间里抄稿子,傍晚出去。我说即使我有爱人在上海,人家那样并肩漫步的幸福我也享受不到,因为一到上海来,我已经完全没有了走慢步的习惯,即使是无目的的散步,也像赛跑似的走着,常常碰痛了人家的脚。买了四条冰棒回家吃了。一个下午及一个晚上,抄了一万多字,然后看一小时杂志,两点钟睡觉。斯乃又一个星期日。

我觉得星期日不该去玩,方可以细细领略星期日的滋味,尤其应当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但星期六晚上应当有玩一个整夜的必要。

你的诗,仍旧是这种话儿,这种调子,这种字眼,蔷薇、星月、娇鸟、命运的律、灵魂的担子,殊有彻底转变一下的必要。

我悄悄儿跟你说,我仍旧爱你。

第[300]封 突破(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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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

今夜夜里差不多抄了近一万字,可谓突破记录。《风流娘儿们》进行得出乎意外地顺利,再三天便可以完工了,似乎我在描摹市井口吻上,比之诗意的篇节更拿手一些。

我希望你在下半年不要再在那个学校里了,即使对自己绝望,甘心把自己埋葬,就是坟墓也应该多换换。我希望你去做共产党,女优,什么商店的经理,或是时装设计家。

我相信我的确不爱你,因为否则我早就发疯了,可是我向你保证,我是欢喜你的。

昨天在街头买了三本不很旧的旧书,陀斯妥益夫斯基的《赌徒》,辛克莱的《钱魔》,还有一位法国女人做的《紫叶》,可是还没工夫看。我现在看小说的唯一时间只在影戏院里未开映以前的几分钟内。

《梵尼斯商人》已收到,谢你改正了一个“么”字。今天开始翻了半页《无事烦恼》,我很希望把这本和《皆大欢喜》早些翻好,因为我很想翻《第十二夜》,那是我特别欢喜的一本。不过叫我翻起悲剧来一定有点头痛。我巴不得把全部东西一气弄完,好让我透一口气,因为在没完成之前,我是不得不维持像现在一样猪狗般的生活的,甚至于不能死。

也许我有点太看得起我自己。

豆腐 廿二

第[301]封 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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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如:

今天我工作效率很好,走路时脚步也有点飘飘然,想要蹿蹿跳跳似的,天气又凉得可爱,心里充满了各种快乐的梦想。

我想,一个人的灵魂当然是有重量的,而且通常都较身体的重量为重,否则身体的重量载不住,要在空中浮了起来的。一个人今天心里很懊丧,他走一步路,似乎脚都提不起来的样子,头部也塞满了铁块似低垂着;明天他快活了,便浑身都似乎要飞起来的样子,这当然只是灵魂的轻重发生变化的关系,身体的重量在两天之内决不会有甚么大的差异,而且不快活的人往往要消瘦,反而比之快活的人要轻一些。灵魂轻到无可再轻的时候,便要脱离身体而飞到天上去,有的飞上去不再回来,变成仙人了,有的因遇冷凝结(因为灵魂是像水汽一样的),重又跌了下来,那便只是一时的恍惚出神或做梦。有时灵魂一时不能挣扎出皮囊,索性像一个轻气球一样地,把身体都带到天上去了,这是古时所以有白日飞升的缘故。

说不出的话,想不起的思想,太多了。再谈吧。愿你无限好!

朱生 卅一日

第[302]封 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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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昨夜梦被一群基督徒包围,硬要把我拦入羊栏里,为要拯救我的陷落的灵魂起见,特地把我托付给一位圣洁的女士,她为着忠实地履行对于上帝的神圣的义务,毫不容情地把我占有了,绝对不许我和你见面或通信。我恨极了,终于借着魔鬼的力量,把她一脚踢得老远的,奔到你的身边来了。

从今天一点钟起我停止了对于你来信的盼望,你简直是个梦,我一点把捉不住你的存在,也许我从来不曾真看见过你,除了在梦中,

每天每天是那样说不出的无趣。你说过你需要一个需要,我希望我能有一个 希望。

横竖总写不痛快,不写了。十万个祝福。

空气 廿五

第[303]封 春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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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筋里充满了Rosalind和Touchstone(20),给他们搅得昏头昏脑的。

每天走来走去的路上,那些破屋子上的春联都给我记熟了,一副似通非通的“不须著急求佳景,自有奇逢应早春”,不知作何解释;一副“中山世泽远,天禄家声长”,本该是“天禄家声远,中山世泽长”的,倒了一倒过,却变成拗体的律句了;一副是“新潮新雨财源涨,春草春花生意多”,上截风雅,下截俗气,但生意却是一个pun(21),叫莎士比亚译起来,不知怎样译法。其余的“物华天宝日,人杰地灵时”一类可不用提了;有一家卖薄皮棺材的小店门板上贴着“诗书门第”,下句不知是什么。从前我母亲的房门上贴着一付“惜花春起早,爱月夜眠迟”,小时候非常欢喜。

你还有五年好活,我还有十二年好活,假如不自杀的话。

前天听见一个人瞧着南京路上橱窗里的英皇肖像,赞叹着说,“凸格人嘢同蒋介石格赤老一样”,不知是褒是贬。赤老虽是骂人话,有时也用以表亲密之意,故未可便科以侮辱领袖之罪。

二房东的小女儿吃她晚娘打,当然打也总有打的理由,不是说晚娘一定不可以打前妻的儿女,因此我睡在床上,心里并不作左右袒。可是你想那小鬼头儿怎样哭法?她一叠声地喊着“烂污屄,好哩啊!(即‘莫打了吧!’是请求的口气)烂污屄,好哩啊!”其不通世故,有如此者。

第[304]封 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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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

否则我今晚不会写信的,因为倦得很不能工作,所以写信。今晚开始抄《皆大欢喜》,同时白天已开始了《第十二夜》,都只弄了一点点。我决定拼命也要把《第十二夜》在十天以内把草稿打好,无论如何,第一分册《喜剧杰作集》要在六月底完成,因为我急着要换钱来买皮鞋、书架和一百块钱的莎士比亚书籍。等过了暑天,我想设法接洽在书局里只做半天工,一面月支稿费,这样生活可以写意一点,工作也可早点完成。

今晚我真后悔不去看嘉宝的《茶花女》,其实这本片子我已经在一个多月前看过了(那次好像是因为给你欺负了想要哭一场去的,结果没有哭),而且老实说,我一点不喜欢这种生的门脱儿(22)的故事(正和我不欢喜《红楼梦》一样),但嘉宝的光辉的演技总是值得一再看的。当然她的茶花女并不像是个法国的女人,正和她的安娜·卡伦尼娜并不像是个俄国女人一样。看她的戏,总觉得看的是嘉宝,并不是看茶花女或安娜·卡伦尼娜,这或者是演员本身的个性侵害了剧中人的个性(好来坞的演员很少能逃出一个定型的支配,即使他们扮的是不同性质的角色,从舞台上来的比较好些)。但无论如何,她的演技的魄力、透澈与深入,都非任何其他女性演员所能几及。

平常美国作品中描写男女相爱,好像总有这么一个公式,也许起初男人大大为女人所吃瘪,但最后女人总是乖乖儿地倒在男人的怀里。然而我看嘉宝的戏,却常会发生她是个男人,而被她所爱的男人是个女人的印象。《茶花女》中扮阿芒的罗勃泰勒,我觉得就是个全然的女人,他的演技远逊于嘉宝,但他比嘉宝更富于sex

appeal(23)。我想这也许是喜爱嘉宝的观众,女性多于男性的一个理由,因为大多数男人心理,都是希望有一个贤妻良母式的女子做他生活上的伴侣(或奴隶),再有一个风骚淫浪的女子做他调情的对手(或玩物),可是如果要叫他在恋爱上处于被动的地位,就会很不乐意。个性强烈的女子,比较不容易有爱人,也是这个道理。

买了四支棒冰,吃了一个爽快。赤豆棒冰好像是今年才有起的,味道很好,可是吃过了冰,嘴里总会渴起来,水壶里又没有冲水,很苦。今年到现在还不曾有臭虫发动,大概可免遭灾。你有没有得好的荔枝吃?我什么水果都不在乎,只有荔枝是命。

我相信你一定寂寞得要命。

批评家是最不适于我的职业,我希望我以后再不要批评任何人或作品或思想,今天说过的话,明天便会翻悔,而且总是那么幼稚浅薄。

要睡了,因为希望明天早点起来好做点工作。

第[305]封 您你(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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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一星期这种制度实在不大好,最好工作六星期,休息一星期,否则时间过去得太快,星期三觉得一星期才开始,星期四就觉得一星期又快完了,连透口气儿的工夫都没有,稍为偷了一下懒,一大段的时间早已飞了去。

不过这不是感慨,因为随便怎样都好,在我总是一样。

《皆大欢喜》至今搁着未抄,因为对译文太不满意;《第十二夜》还不曾译完一幕,因为太难,在缺少兴致的情形中,先把《暴风雨》重抄。有一个问题很缠得人头痛的就是“你”和“您”这两个字。You相当于“您”,thou,

thee等相当于“你”,但thou, thee虽可一律译成“你”,you却不能全译作“您”,事情就是为难在这地方。

预定《罗密“奥”与朱丽叶》在七月中动手,而《罗密“欧”与朱丽叶》不久就要在舞台上演出,我想不一定有参考的必要,他们的演出大抵要把电影大抄而特抄。

在等候着放假了吧?放假这两个字现在对我已毫无诱惑。

我想你幸而是个女人,可以把“假如我是个男人……”的话来自骗,倘使你真是个男人,就会觉得滋味也不过如此。世上只有两种人,神气的人和吃瘪的人,神气的人总归是神气,吃瘪的人总归是吃瘪。

阿弥陀佛!

第[306]封 摘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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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先生:

窗外下着雨,四点钟了,近来我变得到夜来很会倦,今天因为提起了精神,却很兴奋,晚上译了六千字,今天一共译一万字。我的工作的速度都是起先像蜗牛那样慢,后来像飞机那样快,一件十天工夫作完的工作,大概第一天只能做2.5/100,最后一天可以做25/100。《无事烦恼》草稿业已完成,待还有几点问题解决之后,便可以再用几个深夜誊完。起初我觉得这本戏比前几本更难译,可是后来也不觉得什么,事情只要把开头一克服,便没有什么问题。这本戏,情调比《梵尼斯商人》轻逸,幽默比《温莎的风流娘儿们》蕴藉,全然又是一个滋味。先抄几节俏皮话你看:

裴:现在请你告诉我,你为了我身上的那一点坏处而开始爱上了我呢?

琵:为着你所有一切的坏处,它们结起了联合防线,不让一点点好处混进了队伍里。但是你最初为了我的哪一点好处而被爱情所苦呢?

裴:“被爱情所苦”,好一句警句!我真是被爱情所苦,因为我的爱你完全是违背本心的。

琵:我想你对于你的本心太轻视了。唉,可怜的心!要是你为了我的缘故而把它轻视,那么我也要为了你的缘故而把它轻视了;因为我的朋友所不欢喜的,我也一定不爱。

裴:我们两人太聪明了,总不能好好儿地讲些情话。

琵:照你这句话看起来,有点不见得吧;二十个聪明人中间,也没有一个会恭维他自己的。

裴:琵菊丽丝,这是一句从前太古有道盛世,人人相敬的时代的老生常谈,当今时世,要是一个人不自己预先给自己立下了墓碑,等葬钟敲过,老婆哭了一场之后,便再不会给人记得了。

琵:那你想会有多久呢?

裴:问题就在这里。钟鸣一小时,泪流一刻钟。因此只要于心无愧,聪明人把他自己的美德宣扬,就像我现在一样,是最得策的事。我自己可以作证,我这人的确了不得。

* * * * * *

琵:主啊!我怎么忍受得住一个脸上出胡子的丈夫呢?

利:你可以找到一个没有胡子的丈夫呀。

琵:我把他怎样办呢?叫他穿起我的衣裳来,做我的侍女吗?有胡子的人便不是个少年,没有胡子的人算不得成人,不是少年的人我不要,没有成人的孩子我不能嫁他。因此我愿意付六辨士的保证金给耍熊的,让我把他的猴儿牵到地狱里去。(古谓女子不肯出嫁者死后罚在阴司牵猴子。)

利:那么你要到地狱里去吗?

琵:不,只到了地狱门口,魔鬼就像一个老王八似的,头上出着角,出来见我,说,“您到天上去吧,琵菊丽丝,您到天上去吧;这儿不是给你们姑娘们住的地方。”因此我把猴子交付给他,到天上去见圣彼得了。

* * * * * *

陶:听我吩咐你们的职务:瞧见流氓便要捉;你们可以用亲王的名义喝住无论那一个人。

巡丁乙:要是他不肯站住呢?

陶:那么干脆不要理他,让他去吧;马上叫齐了其他的巡丁,一同感谢上帝,这坏蛋不再来麻烦你们。

佛:要是喝住他的时候,他不肯站住,那么他便不是亲王的子民。

陶:对了,不是亲王的子民,就不用管。而且你们不要在街上大声嚷;因为巡夜的要是高谈阔论起来,那是最叫人受不了的事。

巡丁甲:我们宁可睡觉,不要讲话,我们知道巡丁的本分。

陶:好啊,你说得真像一个老练而静默的巡丁,我想睡觉总不会得罪人的。你只要留心你们的戟儿不给人偷去就得了。要是你碰见一个贼子,凭着你的职务,你可以疑心他不是个正直良民;这种东西你越是少去理睬他们,就越显得你是个本分的人。

甲:要是我们知道他是个贼,我们要不要抓住他呢?

陶:是的,凭着你们的职务,本来是可以的;但是我想伸手到染缸里去,难免沾污了手,因此最妥当的办法,当你碰见一个贼的时候,就让他显出他的看家本事来,从你们手里偷偷地溜了去吧。

佛:要是你们听见小儿在夜里啼哭,就应当去喊奶娘给他止哭。

甲:要是奶娘已经睡熟了听不见我们喊呢?

陶:噢,那么悄悄儿走开吧,让那孩子把她哭醒了就得了,因为要是一头母羊听不见她羔羊的“咩”,自然也决不会答应一头牛儿的“咩”啦。

* * * * * *

安:好,侄女,我相信你会听从你父亲作主的。

琵:是的,我的姐姐的本分,便是行个屈膝礼,说,“爸爸,随你的意思吧”。但是虽然如此,姐姐,他一定要是个漂亮的家伙才行,否则你还是再行个屈膝礼,说,“爸爸,随我的意思吧”。

利:好吧,侄女,我希望有一天见你嫁定了丈夫。

琵:除非等到男人们不再是被上帝用泥土捏成的时候。你想一个女人给一团尘埃作了主儿去,这不怄人吗?把她的一生和一块顽泥消磨在一起!不,伯父,我不要。亚当的儿子们都是我的弟兄;真的,我以为血族结婚是一件罪恶。

利:女儿,记住我告诉你的话,要是亲王对你如此如此,你便这般这般。

琵:姐姐,要是他不周旋中节地向你求爱,那多分是音乐的错处。要是那亲王太性急了,你就告诉他万事都有个节拍,你便不睬他跳舞下去。因为,希罗,你听我说,求婚、结婚、和悔恨,就像是跳苏格兰捷格舞,慢步舞,和五步舞一样:开始的求婚就像捷格舞那样的热烈而急促,充满了狂想;结婚就像慢步舞那样端庄镇静,一片的繁文缛节和陈腐的仪式;于是悔恨就跟着来了,那蹒跚无力的腿一步步沉滞下去,变成了五步舞,直至倒卧在坟墓里。

* * * * * *

希:我从来不曾见过一个人逃得过她的挑剔,无论他是怎样聪明高贵年轻漂亮。如果生得俊,她便会说那位先生应当做她的妹妹;要是生得黑,她便会说上帝正在画一张小花脸的时候,偶然用墨笔涂污了;要是个儿高,便说是管歪头的长枪;要是个儿矮,便说是块刻坏了的玛瑙坠子;欢喜讲话的,便说是随风转的风信标;欢喜沉默的,那么便是块没有知觉的木石。

* * * * * *

披:有谁见过他上理发店吗?

克:不,可是有人瞧见理发师跟他在过一起呢,他脸庞上的原来那些毛毛儿早已拿去塞了网球了。

利:的确,他去了胡须以后瞧上去比以前年轻了。

披:哼,他还用麝香擦身体呢,你们嗅不出来吗?

克:那就是说,这个可爱的孩子在恋爱了。

披:最重要的证据是他的忧郁。

克:他以前几时洗脸洗得这样勤呢?

披:是啊,而且我听人家说他还涂脂抹粉呢。

克:只要瞧他的开玩笑的脾气好了,现在他已经不再到处拉他的胡琴了。

披:对了,这是一个有力的证据。总之他是在恋爱了。

裴:可是你们这种话不能医好我的牙齿痛呀。

* * * * * *

裴:可是除了你之外,的的确确谁个姑娘都欢喜我的,我也很希望我不要那样心硬,因为我一个都不爱哩。

琵:那真是女人们的好运气,否则她们要给一个恶毒的情郎纠缠个不清了。多谢上帝和我的冷酷的心。我的脾气倒和你一样,让一个男人向我发誓说爱我,还不如听我的狗朝着乌鸦叫。

裴:上帝保佑你小姐永远这样想法吧,因为那位先生可以免去了一张命中注定给抓碎的脸孔了。

琵:倘使像尊驾那样的脸孔,就是给抓碎了也不会变得再难看些的。

裴:你是一头少有的多嘴鹦哥。

琵:像我那样多嘴的鸟儿,比之你这种出言无礼的畜生,还好得多哩。

* * * * * *

克:在我的眼中,她是我生平所见的最可爱的女郎。

裴:我现在眼睛还不曾花到要戴眼镜,可是我瞧不见你所说的那种情形。她的族妹琵菊丽丝虽然火性那样大,可是比起她来要美得多,就像阳春远过于残冬。但是我希望你没有想做新郎的意思吧?

克:我虽然宣誓过独身,可是如果希罗愿意嫁我,我一定作不来自己的主。

裴:已经到了那地步吗?真的,世上就没有一个人可以不靠着吃他妻子的醋而生活的吗?难道我永远见不到一个六十岁的童男了吗?算了吧,算了吧,真的你愿意把你的头套在枷里,让它扣住你的头颈,把每一个星期日在叹息中消度过去?瞧,唐披特洛找你来了。

披:你们不跟着利奥那托去,在这里有什么秘密?

裴:我希望殿下强迫我说出来。

披:我用臣子尽忠的名分命令你说出来。

裴:你听,克劳底奥伯爵,我本来可以像哑巴一样守秘密的,我希望你能相信我这样,可是我要向殿下尽忠呢,听着,我要向殿下尽忠呢。——他在恋爱了。跟谁?那要请殿下亲自动问了。听吧,他的回答是多么短,跟希罗,利奥那托的短短的女儿。

作者感言

朱生豪

朱生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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