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
几声闷雷滚过山脊, 星月隐入云中。
又一声惊雷滚过,环绕于山寺周围的松林,忽而狂乱舞动起来。
山里的暴风雨说来就来。
疾风卷着密雨横扫着不曰寺, 本就年久失修的屋舍变得风雨飘摇。
大风掀飞了寺庙角落里的一处茅棚屋顶,被落吹的茅草棚子被风刮着滑行一圈, 哐哐当当掉落在地上。
李长薄在一片狂风暴雨中醒来。
大风卷着雨水及泥沙扑洒在身上, 廊檐又窄又矮,根本无处躲藏。
屋内的清川同样被惊醒。
外头频频响起树枝折断的声响, 还有重物砸落的声响,他想起院子里还晾晒着未收回来的药材,以及, 那个睡在廊下的李长薄。
清川翻身而起,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来, 犹豫些许, 还是打开了门。
风太大了,即便只打开一条小缝,风就已经灌了进来, 吹得屋子里的物件叮叮当当作响。
清川往廊下扫视一圈,没有李长薄, 莫非他早已回房去了?
清川心里闪过一丝庆幸, 又有些许失落。
院里已是一片狼藉。清川惦记着自己的宝贝药材,心焦得很,他找来一把伞,撑开, 竟然是个破的, 只得扔了。他咬咬牙, 闷头冲了出去。
可雨实在太大, 砸得他根本睁不开眼。
待到摸到晾晒的地方,那架子上哪里还有药材,连簸箕都吹没了。
而不远处的角落里,蹲着一个黑色身影。
清川唬了一跳,他以为是山里的野兽闯进院来避雨了,可待细看时,哪里是野兽,分明是李长薄!
李长薄扑在泥地上,提着衣裳前摆做衣兜,将洒了一地的药材往衣兜里捡。
雨水夹着泥水,将药材冲得遍地都是。他一身泥泞,跪在地上,全然没有了过去千尊万贵的太子爷的模样。
清川心中一恸。
李长薄看到清川来了,远远挥手叫他走,他大声喊道:“风雨太大,快回去!快回去!”
清川停在原地,隔着风雨大声问他:“你管这些不值钱的药材做什么!看看你弄成了什么样子!”
“这些药材都是你辛辛苦苦采来的,对你很重要……”李长薄还在不停地往衣兜里捡,叨叨道,“好歹救回一些,能救多少算多少……”
凄风厉雨劈头砸在身上,清川全身都被砸得好疼,心尤其的疼。李长薄何曾做过这等事,他从小便是天之娇子,人中龙凤,他有他的宏图大志,他不该跪在泥泞里,像个乞丐一样苟活着。
清川朝李长薄大声喊道:“李长薄,你回来!”
李长薄以为自己听错了:“清川,你说什么?”
“我叫你回来!”清川已是大哭起来。
“清川……”李长薄怔了一瞬,随即从泥地中爬起,他快步跑过来,看着哭得直颤的清川,小心翼翼去搂他的肩。
“别哭了,瞧我不是帮你捡回来一半了么?”
清川哭得更厉害了。
“别哭了,别哭了……”李长薄慌了,他想抱抱清川,可他身前的衣摆里兜着满满一兜的药材,隔在两人之间,根本抱不了清川。
清川瞧着他那狼狈又为难的模样,哭着哭着却又噗的笑了,他一把抓着李长薄的手,拉着他大步跑回药房。
屋里早已飘进来不少雨,门被“哐当”一栓,风雨便被挡在了门外。
屋内平静下来。
暖烘烘的,像暴风雨中让人安心的避风港。
清川垂着眸子,仍在抽泣着,他在李长薄肩上靠了好一会,这才道:“我去找些干净衣物来。”
李长薄却反握住他的手,不让他走。
清川别开脸:“风雨太大,我才叫你进来的。”
“我知道。”李长薄看向清川的眼神,已然热辣辣的。
“你别多想。”
“我知道。”
“我先放开我。”
“不放。”李长薄的掌心已是滚烫灼人。
“你……”清川抬眸望他,眼中波光潋滟,“李长薄你别耍无赖!”
这一望,便将李长薄的意志力望得全线崩溃,他什么都忘了,一把搂住清川,压近唤他:“清川……”
拾回来的药材,哗啦啦掉了一地。
清川大惊。
可已经来不及了,李长薄抱住他的臀,将他整个人抱至腰间,蛮横地怼在门背后,他毫无反击之力。
李长薄压上来,眸里闪着野兽一样的光,滚烫的手已摸进清川湿透的僧袍里。
“清川,疼疼我……”
风雨不知何时便停了。
清晨乌云一散,竟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晨光照古寺,眷鸟飞高林。
李长薄在香馥馥的被褥间醒来,睁眼便看见那只不大高兴的鹅。
圆溜溜的眼珠子狠狠瞪着他,仿若要将他啄一顿。
李长薄迷迷糊糊翻转过身,不去看它。
他又眯起眼,准备睡个舒服的回笼觉。手习惯地摸向枕侧,空空的,还留有清川的香味,他恍然一惊,这才想起不久之前这小床上发生了什么。
清川咬着手臂哭得厉害,他将头埋进被褥间,不让李长薄瞧,李长薄千哄万哄才吻着他叫他平静了些。
他不敢再贸然造次了,只托着他的腰,温存呵护,款款而动。
第一次进行得并不是太顺利,李长薄不敢尽兴,他心疼清川,怕他受伤,虽已是情沾肺腑,不能自控,却也是不敢再冒进了。
一回想起清川娇吟连连的模样,李长薄又精神抖擞起来。他不满足地抱着被褥一滚,心里却是既餍足又兴奋的。
他在疲惫与兴奋中又睡着了。
待到再次醒来,才发现自己受伤的手臂已经被重新包扎过了,枕下垫着安神的合欢花香包,房间里熏着香炉,桌案上摆放着新煮好的茶,满屋子药香、茶香、花香,叫人沉醉。
李长薄只觉全身舒畅,神清气爽。
过了这么久风餐露宿的流浪汉日子,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舒服地睡过了。
他爬起身,见枕边整整齐齐叠放一套干净的外袍,靴子也已被擦得干干净净,烘干了,摆放在床边。
忽听门“吱呀”一声,李长薄忙转头望去,兴奋道:“清川!”
进来的却是贺知风。
“殿下,你终于醒了啊。”贺知风没空看他,他捧着一大摞簸箕,每个簸箕里都装着不同的药材。他急急忙忙将簸箕放下,又正待出去。
李长薄忙问他:“清川呢?”
贺知风用衣袖擦擦汗,一脸挺无语的模样:“公子啊,公子正忙着呢。”
话音未落,又是“吱呀”一声,胖瘦两和尚一人挑着一担空的竹箩筐也进来了。
“都日上三竿了,您老人家终于醒了啊!”胖和尚高声道,“瞧你怎么睡也睡不醒的样子,还以为你昨晚做贼去了呢。”
李长薄心虚,倒是比做贼更甚。
“你倒是命好,我们都快忙晕了,你老人家好睡。”胖和尚嘟囔道。
那只大白鹅也抗议地扑腾了下翅膀,怼过来直挤李长薄。
李长薄忙忙穿上衣袍,起身来问:“清川呢?”
“正忙着呢。”胖和尚没功夫同他闲聊。
胖和尚放下担子,从袖中摸出几张单子,开始认真地按照单子上的名录,一样一样从那一整墙的药橱里取药。
瘦和尚也过来帮忙,两人一个取药,一个分类包装,包好了后用笔写上名字,分类放入空箩筐里头。
李长薄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胖和尚恨恨瞟了他一眼,颇有些吃味的意思,“清点清川的身家。”
胖和尚又转身朝贺知风说道:“小兄弟,叫你的另外几个兄弟也都出来帮忙吧,别躲躲藏藏的了,我早就看到他们了。你带他们去后头的禅室,那里也有半屋子药材,叫他们按照清川写的单子,就这样分类装好,放进箩筐里。巳时之前,我们必须出发。,快去快去!”
“好嘞!”贺知风擦了把汗,急急忙忙去了。
李长薄心内惶惑,又觉得心里有一种不确定的东西在砰砰跳动着。
他快步跟上去,出门便见清川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僧袍,坐在廊下,他用一条长凳作书桌,手里拿着纸笔,正在写着什么。
他修长的身形,在晨光下,像一株清隽的小松柏。
“贺知风。”清川抬起头,将写好的单子,递给贺知风,温声道,“按照这个来,别弄错了。”
贺知风听见清川唤他名字,还朝他笑,直愣了好一瞬,差点就跪下去了,他双手接过单子,激动应道:“好的!公子!”
清川没再多言,继续埋头写下一张。
李长薄在一旁呆看着。
清川认真的模样,好看极了。
他天生就有一种吸引力,叫所有见过他的人为之倾倒。
偏偏是容貌拖累了他,酒色之徒只知贪其容貌,市井之人皆用别样眼色瞧他,愿意用真心待他、了解他的寥寥无几。
李长薄是知道的,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清川从来都是那个最优秀最纯粹的人,他想做什么总是可以做到最好,上一世在不夜宫那样的环境里,在不见天日的别苑里,他都可以不忘本心写出那么多惊才绝艳的词曲。
他从来都是那么耀眼的一个人。
若不是……若不是原书那个混蛋李长薄一遍又一遍摧毁了他的意志,叫他放弃了生的信念,他原本可以……原本可以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李长薄眼框红了,悔恨的泪水夺框而出。
是他毁了清川,是他亲手毁了曾经那个用全部身心爱着他、依赖着他的清川。
他李长薄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啊。
李长薄将眼泪胡乱擦去,他走到清川身边,轻握他的肩,柔声道:“怎么坐在这?”
清川被他一碰,轻颤了一下。他停了笔,垂眸片刻,这才抬头望他:“他们吵醒了你吧?”
“睡得还好吗?”他问道。
那双眼里甚至含着温柔与情意。
李长薄的心停跳了一瞬,而后在里头炸开了一朵绚烂的烟火!
他终于知道心中那砰砰直跳的不确定的东西是什么了,是清川的回心转意。
他不敢相信,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他在清川身边蹲下,握住清川的手,缓缓按在自己脸上,双眼湿漉漉望向他:“很好。这是我辈子睡得最好的一觉了。”
“那便好。”清川没有拒绝他的触碰。
李长薄还是不敢相信,他在清川掌心重重吻了一下,颤声道:“清川愿意接受我了吗?”
清川没有吱声,耳根却红了。
李长薄要疯了,追问道:“清川愿意同我走了吗?”
清川敛下眸子,眼底闪过几丝羞涩,反问道:“不然我这一大早是在忙什么?”
山风吹动廊下悬挂的竹帘,簌簌作响。
道道疏影掠过清川的脸,如此真实又如此美好。
李长薄恍然大悟,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开心坏了,他开心得要疯了,他猛然站起,将清川一把高高抱起。
长凳被撞翻,未用完的纸张被吹得洒了一地。
李长薄哪管那些,他高兴得语无伦次起来:“佛祖保佑!苍天保佑!”
“老天爷啊,清川答应我了!”
“我李长薄何德何能!清川答应我了!”
胖和尚刚踏出一只脚便撞见这一幕,又忙忙退回了屋子里。
“百无一用,百无一用,不帮忙还只会添乱……”胖和尚无语道。
他又凑在窗口往外瞧了瞧,瞧见清川脸上难得的有了笑颜,又禁不住偷偷抹了把眼泪。
“你该为他们感到高兴。小两口不容易,总算苦尽甘来。”瘦和尚仍旧忙活着。
“我就是心疼清川。”胖和尚道。
“以后不归你心疼了,清川有人疼了。”瘦和尚道。
胖和尚恨恨看向他。
折腾了整整一早,八九人整理出了六大担子药材,齐齐摆在院里,颇为壮观。
贺知风惊叹道:“我的天,将这些全卖掉,少说也得有千两银子吧。”
“这就是你不识货了。”瘦和尚说道,“这里头,可有不少是不曰山里才有的珍贵药材,就好比那铁皮石斛,可是从悬崖峭壁里长出来,冒着生命危险才能采到,贵着呢。”
贺知风啧啧称奇:“这些都是公子这些年上山采来的吗?”
“你当我们几个不存在么?”胖和尚道,“不过,都是清川翻着医书,带我们采来的就是了。”
“都说不曰寺的小和尚是个傻的,又有谁知道我们清川宝贝的过人之处呢?”胖和尚感慨道,“不曰寺这些年,可是靠卖药材维持着的,不然这深山老林的,还与世隔绝,怕是早就饿死了。”
贺知风叹服不已。
胖和尚掸掸衣袖,朝着李长薄大声嚷嚷道:“向你借四个人,我们一共需要六人,挑着这些药材上临安城去卖了,这卖掉的银子,也好当面点清,通通给你带回来。”
李长薄拱拱手:“师兄请便。”
胖和尚本想向他发发脾气,却又找不到借口,只得道:“你小子就是命好。”
李长薄欣然接受他说的话:“师兄说得在理。”
胖和尚说不下去了,转身愤愤道:“真他妈生气啊!怎的感觉养的白菜被猪拱了!”
瘦和尚看看日头,催促道:“该出发了。”
“师兄等等!”清川叫住了他。
清川捧着个黑漆盒子从屋里头出来,受伤的脚还有些疼,他一瘸一拐走来,郑重地将盒子交到瘦和尚手里,说道,“请务必亲自为我带到,不要提我是谁。”
“放心。”瘦和尚双手接过,“卖掉这些药材,我就去那位府上,一定会亲自将这盒药奉上。或许会耽误些时辰,不必等我们回来吃饭。”
清川道:“拜托师兄了。”
李长薄听着二人打哑谜一样的对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借着帮忙拿东西的空隙,偷偷问瘦和尚:“清川那盒药,是要送去给谁?”
瘦和尚踌躇了一瞬,将李长薄拉到一侧,悄悄说道:“可别说是我说的。”
“嗯。”
瘦和尚道:“前两日,我们听说,临安城里有一位施主病得严重,昏迷好几日了不见好……他的家人花重金在全城寻找名医及佛僧为其治病,听闻只要到场一位,便给五十两银子,若能治病,便是千两也舍得。”
“一百两银子够我们寺院一年的花费了,我与师弟两人决定去碰碰运气,没承想这事让清川知道了,他便央求我们替他带一味药送过去……”
瘦和尚犹豫了一下,复又说道:“正是昨日清川去瀑顶山洞里采回来的那一味药。”
李长薄心中狐疑,是什么人,值得让清川冒着危险特意去采药?
他又问道:“是临安哪一家,有什么来头?”
瘦和尚面上有些为难,道:“据说是个新贵,姓裴。”
听到“裴”这个字,李长薄神经一绷,又问道:“生病的是哪一位?”
“这个小僧便不知了,想必是个身弱心善的施主。”瘦和尚不肯再多言。
他略略道了个别,便招呼着胖和尚及另外四人挑起担子,热热闹闹下山去了。
李长薄恍惚了许久,还是放心不下,他又找到贺知风悄悄问:“你就没听到些风声?”
“不知。瞒得密不透风,打听不到。”贺知风垂着眼,“只知道有一家姓裴的在全城寻找大夫,生病的……想必就是那一位。”
李长薄紧张追问道:“为何病了,有何说法,知道吗?”
“不知。”贺知风看向李长薄,一脸严肃道,“这也不是殿下该关心的。”
“对。”李长薄自嘲般笑了,“这不是我该关心的。”
“殿下。”贺知风劝道,“帝城的事都忘了吧,人该往前看。”
“你错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李长薄道,“那一位,不是你我能触碰到的人。”
李长薄望着天,说道:“他是两次给了我重生机会的恩人……我只是太遗憾,承恩于他,却没能同他道谢。”
帝城那一番生死奇遇,还有那个不可言说的人,都已成为李长薄触不可及的一场旧梦。
他不敢相信的是,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却是他病危的消息。
这世界如此庞大,草木山川,万千生灵,众生芸芸,皆是出自于他之手。
他创造了如此庞大的世界,庇护了那么多人,却为何偏偏护不了他自己?
李长薄只觉心内怅怅,郁郁不得解。
忽闻佛堂里响起了诵经声。
不曰寺的住持一身破旧袈裟,跪坐于神佛面前,将木鱼敲响。
清川跪在住持身侧,虔诚地祈祷着。
“生死有命,这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住持闭目说道。
清川没有说话,他祈祷着,伏地拜下,久久不起身。
李长薄怔怔站在门外,那只大白鹅也慢吞吞挪了过来,站在他身侧。
一人一鹅就那样站在佛堂外,看着神佛前的那两人,将平安经念了一遍又一遍。
日落时分,一早出门的六人仍未回来。
清川有些心绪不宁,他一会收拾收拾行李,一会又去寺门前看看,直到李长薄将饭碗和筷子塞到他手中,将他按坐在饭桌前。
“先吃点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做别的。”李长薄说道。
“我右眼一直跳,会不会出事了?”清川不安道。
“不会有事的。师兄二人身手不错,我那四人也是一等侍卫出身,一般人伤不了他们,或许是有什么事耽误了,一会便能回来了。别担心。”
清川还是不放心,吃完饭便抱着大白鹅,提着盏灯,坐在不曰寺门口等。
“明日我们便走了,清川会舍不得这里么?”李长薄也在他身侧坐下。
清川没有吱声,只抱着大白鹅,怔怔望着那条上山的路。
李长薄揽过他的肩,陪他一同等,直到远处的群山收尽最后一缕光线,夜幕降临了。
这是个无星无月的暗夜。
夏蝉仍在嘶嘶振着翅,夜鸟簌簌飞过林间,夜风微凉,清川将头枕在李长薄腿上,睡着了。
半梦半醒中,忽听贺知风一声破天嘶喊:“殿下!公子!快逃!他们杀过来了!”
清川一哆嗦,睁开眼便见数十个蒙面黑衣人,他们手里拎着寒光凛凛的长刀,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清川脸色吓白了:“他们是谁?”
黑衣人中有一人看清了清川的脸,霎时愣住了,他转头看向一侧的头儿,问道:“嫡皇子怎么会在这里?杀还是不杀?”
“哪有嫡皇子?你看花眼了吧。”头儿道。
“那儿,就在那,那个小和尚!”黑衣人指向李长薄怀中那个人。
“胡说八道,给我杀!”
黑衣人如暗夜里夺命的鬼,蜂拥而上。
贺知风手持长刀迎上去,不曰寺的住持也闻讯赶来,他拿着法杖往寺门前一震,大声吼道:“谁敢闯不曰寺,先从老僧身上踏过。”
“殿下!带着公子快逃!”贺知风大声吼道。
李长薄抱起清川,夺命般往寺内跑去。穿过后院的鹅棚,从一处隐秘的山洞里爬过去,那头的密林里拴着几匹好马,那是李长薄一早便安排下的逃亡路线。
只要跑得够快,能逃出包围的。
李长薄抱着清川死命地逃,全然不管身后已有乱刀砍过来。
一名黑衣人从屋顶飞下来,挥刀朝李长薄的脖颈砍去。
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砍下李长薄的头颅,带回帝城。
眼看这次要成了,李长薄孤立无援,必死无疑。
可忽的不知从哪飞来一支暗箭,将黑衣人一箭贯胸。
他还没来得及提醒同伴,便重重砸在地上。
其它人仍在厮杀着,黑衣人看着胸前那支黑翎箭,惊得睁大眼,随后咽了气。
霎时间,数不清黑翎箭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箭箭精准,只杀黑衣人!
不肖多时,满院子已是一地死透了的黑衣人。
李长薄看着这突然发生的一切,惊诧不已。有人在帮他,是天意不让他死!
不一会,下山的侍卫们也回来了。
“属下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侍卫们身上脸上都是血,显然也刚刚经过一场血战。
“怎么回事!两位师兄呢?”李长薄问道。
“我们下山后暴露了行踪,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伏击,两位师兄也在打斗中失踪了,我们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只得自己先回来了。”
李长薄心中悲愤不已,新帝李珩终究是不愿放过他。
“这里不能呆了,今晚便连夜出发,越快越好!”李长薄道。
李长薄不能再耽误了,他得好好活着,必须好好活着!
他才刚刚找回清川,清川答应同他走了,他一定要好好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这样才能保护清川。
他得去岭南,再去南洋,逃出李珩的追杀范围,才能得到喘息的机会,以谋未来。
“住持同我们一起走吧。”李长薄对住持说道,“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还会杀回来,不曰寺怕是保不住了。将不曰寺无辜牵涉进来,我非常抱歉!”
住持不知何时已点起了一支火把,他慢悠悠跺过来,道:“走吧,诸位快走,这里交给我。”
“住持?”
“不曰寺之事,当然在不曰寺毕。”住持念了声阿弥陀佛,便将那火把往铺满茅草的屋顶上一扔,一日暴晒下,茅草干燥易燃,火苗噌的一下便蹿起来了。
“住持!”众人都惊呆了。
住持望向众人,忽然笑了。
没错,火光映照他的脸,他竟然在笑。
他双手合十,笑道:“不曰寺这一番的使命已经完成,老僧也该走了。”
“住持。”清川走上前,朝着他恭恭敬敬一拜。
“清川,不曰寺这段日子,我们相处得很愉快,江湖再见,后会有期。”
住持说着,将那破破烂烂的袈裟一脱,也扔进火海里。
李长薄看懵了,他追上去,说道:“承蒙住持及两位师兄照拂清川,在下感激不尽!”
住持头也不回地朝寺门走去,潇洒地朝身后挥挥手:“不谢!”
李长薄内心怔怔,他忽然明白了,这位住持,一定也同那位将帝城搅得天翻地覆的“季清川”一样,他们来自于他所不知道的天外世界,来此一趟,或许是为了救一个人,或许是为了圆一桩心愿。
功德圆满,他们便要走了。
李长薄如醍醐灌顶,他抱紧清川,最后看了一眼熊熊烈火中的不曰寺,朝众人命令道:“出发!”
世外人有世外人的征途。
而他们世间人,有世间人的人生。
好好活下去。
才会有光明的未来。
几匹高马从不曰寺趁着夜色出发。
一路马不停蹄,直跑到次日正午,几人才寻了个歇脚处。
李长薄将清川从马背上抱下来,心疼道:“累坏了吧?跟着我,以后少不得要风餐露宿,得辛苦了。”
清川却是一笑:“我不怕辛苦。”
贺知风与几个侍卫不知在聊着什么,他忽而爆发出一声大笑,他像个快乐的小孩一样跑过来,献宝一样向李长薄说道。
“殿下快猜猜,快猜猜那些药材一共卖了多少钱?”
“多少?”
“三千五百两!整整三千五百两银子!”
穷怕了的贺知风兴奋得要起飞了:“听说是一个好心的金主将所有的药材一次买下了!殿下,以后咱们有钱了!”
“殿下,咱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李长薄正掰着手里那块硬邦邦的粗粮发愁,听到这句话,突然有了一种被上天的照拂砸懵了的感觉。
或许正如胖和尚说的,他就是命好。
他与清川的好日子,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季李篇已完篇,下一章,欢迎来到苏陌的世界!
啊啊啊啊啊啊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