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半, 苏陌顶着眼下两片乌青出发去学校。
吴伯已经在准备民宿的自助早餐，厨房里热气腾腾，有鸡蛋、肉包、面条、牛奶和苹果, 苏陌只拿了苹果，说在地铁不能吃东西, 一会没处放。
雪后的清晨特别美。
早高峰还未到, 路上行人不多，白雪包裹的城市像个大型玩具世界。
苏陌戴上耳机, 一边啃苹果，一边往地铁口走，到了安检处时, 苹果刚好吃完。
他直接走到最末一节车厢的候车处, 看着轨道对面的灯箱广告发呆。
看到第三块广告牌的时候, 苏陌皱了皱眉, 花里胡哨的设计字体写着：一起到云湖山滑雪吧！
云湖山？那地方荒废许多年了，莫非又重启了？
再一细看，底下写着“裴氏集团全新力作”八个大字。
苏陌眼皮一跳。
怎么哪哪都有姓裴的！
“乘客您好, 开往光谷方向的列车马上就要进站，请注意安全……”
车门打开, 苏陌习惯性走到最边上的座位。
到学校一共26站, 约1个小时，苏陌准备在车上再补一觉。
戴上口罩，将耳机音量调小，手机塞兜里, 苏陌阖上眼。
“嘀嘀嘀”, 车门关闭的提示音响起, 一个人冲了进来, 那么多空座位，他挨着苏陌坐下了。
列车开动，那人踢了苏陌的球鞋一下，苏陌没有管。
那人又踢了一下，明显是故意的，苏陌皱起眉，正要发作，忽而，左边的耳机被人摘掉了。
“在听什么？”秦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陌睁开眼，便瞧见秦宪正得意地将苏陌的耳机塞到了自己的耳朵里。
苏陌立马冷下脸来。
“怎么，看见我就这副表情，你可以坐地铁，我就不行？”秦宪笑嘻嘻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害我差点没追上。”
苏陌心生厌烦，站起身，坐到了对面的座位上。
秦宪也立马起身，又挨着苏陌坐下：“坐得太远了，耳机信号就不好了。”
苏陌掏出手机，将音乐关掉，冷冷盯向他。
秦宪撒开大长腿，往椅背上一靠，扭着头看苏陌：“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在这？”
他很快献宝一样自己说起来：“我在你家对面租了个房子，以后我每天陪你上下学。”
苏陌道：“秦宪你无不无聊！”
“生气啦？”秦宪又挪近一点，贴着苏陌的肩，说道，“苏陌，我忍了三年了，昨晚见到你……我、我还是喜欢你，别人都替代不了，三年前是我错了，是我年少无知做错了事，你原谅我好不好？”
三年前，秦宪在苏陌的杯子里放入违.禁药品，当时已经年满十八的秦宪本该因此蹲大牢，因着苏秦两家多年的交情，苏家没有报警，但这不代表秦宪的行为没有构成犯罪。
“最近不是总有人找你麻烦吗？以后我就住你对面，有什么事，我替你摆平。”秦宪望着苏陌，大腿也有意无意蹭着苏陌，“昨晚是我太心急了，我不该叫那些多嘴的人一起来，如果你不喜欢，以后我们不跟他们一起玩了。”
“苏陌……”秦宪撞撞苏陌的肩，“再给我一次机会。”
车厢很空，但秦宪的行为还是引起了附近几人的注意，那些人都别有意味地看向苏陌。
秦宪似乎很得意，当着旁人面，愈发挨着苏陌。
“离我远点。”苏陌警告道。
“苏陌，我们还像小时候一样要好，可以吗？”
地铁广播响起来：“列车即将到达百大广场站，请小心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空隙……”
车门打开，一大群人涌进来。
秦宪坐正起来，他摆出给旁边人腾座位的模样，故意又往苏陌身上靠了靠。
“嘀嘀嘀”，车门关闭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秦宪，你我没有任何关系，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苏陌倏地站起身，在车门关上的前一瞬间，冲下了车。
“苏陌！”秦宪追上去，可车门已关闭，他急得直拍门。
列车重新开启，秦宪趴在车门上，眼睁睁看着站台上的苏陌当着他的面，将剩下的另一只耳机，扔进了垃圾桶里。
秦宪登时觉得自己被扇了一记耳光！
列车载着黑脸的秦宪走远了。
苏陌痛快一时，很快又心疼起来。
MD，他又给整忘了，他现在这么穷，一时半会哪还有钱买新的耳机！
这下亏大了。
苏陌望着空荡荡的站台，只觉人生无常。
除了等下一趟地铁，没有别的办法。
到达学校的时候，时间还算早，苏陌给吴伯打了个电话，说他这周住宿舍，晚上就不回去了，拜托吴伯帮他照看一下小乌龟阿呆。
吴伯告诉他，刚刚有个姓裴的先生派人送来许多东西，问苏陌接不接收，随即念了一长串名单。
“叫他们带回去。”苏陌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吴伯以前教过我的。”
“欸。”吴伯应下了，心里还是有些可惜的，一看这位裴先生就是用了心的，选的都是这个捉襟见肘的小民宿平日里最需要的东西，就这么给退了，怪可惜的。
苏陌挂掉电话的时候，一抬眸，便看到秦宪又站在了教学楼下。
这人就没点别的事情需要做吗？
秦宪这回不说话了，只默默跟在苏陌身后，苏陌去哪他去哪，苏陌上课他蹭课。
明明就是个不着调的学渣，非要坐在一堆学霸中间，还要装做认真的模样，蹭完半天课下来，秦宪都快怀疑人生了。
“你每天都学这些东西吗？这真不是人能干的事。”秦宪恹恹跟在苏陌身后，一看到点该吃饭了，秦宪来了精神，“走，我带你去吃大餐。”
“秦宪，我警告你，别再跟着我！”苏陌说道。
“我都知道了，苏陌，关于你们家的事……”秦宪摆出认真的模样，“人生苦短，苏陌，跟我交往吧，我们已经浪费三年了，你还有多少个三年？”
“疯子。”苏陌转头便走。
“就算以后你生病了，我不会嫌弃你的，我照顾你啊……”秦宪追上去，“苏家都已经掏空了，你还能维持多久？苏陌你别逞强了!接受别人的资助和照顾很难吗？”
当负责盯梢的人将这段视频发给裴寻芳时，心里是发怵的。
裴寻芳将进度条反复拉到“苏陌，跟我交往吧”那一段。
他反复看着苏陌的表情，确认苏陌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这才放下心来。
“这人是谁？”裴寻芳盯着秦宪那张脸，阴森森问道。
“秦宪，他爸名下的公司是裴氏集团的主要供应商之一，是当地有名的富商，他家与苏家素有交情。”
“三年前，秦宪用不正当的手段对苏陌下药，差点闹出人命……”程助理停了一下，继续说道，“后来，他爸将他送去了国外，混了两年半，学不下去又回来了，现在是个无业游民。”
“一个混混，也敢缠着苏陌。”裴寻芳扯出一抹鄙夷的笑。
“小裴总，要不要给他点教训？”程助理道。
“就他这样的，在苏陌这儿讨不到好。”裴寻芳可是领教过苏陌修理人的本事的，“但这个秦宪敢在苏陌面前晃，惹他心烦，少不得得让他吃点苦头。去将蒋律师叫来。”
“叫蒋律师？”
裴寻芳起身，乜眼看他：“你们迅速讨论出一个合理、合法的方案，再禀报我。”
程助理恍然大悟，又问：“老板，这大中午的，你去哪？”
“去见我老婆。”完了他又问程助理，“你们这儿是不是都这么叫？”
程助理愣了下：“是……倒是是的。”
裴寻芳满意点点头，快步出去了。
程助理有点担心，可是老板啊，“老婆”这两个字可不是能随便叫的呀。
当裴寻芳学着那些学生，端着一个盛满食物的金属餐盘坐在苏陌对面时，苏陌简直怀疑自己青天白日的又见到鬼了。
“我来陪你吃饭。”裴寻芳一本正经说道。
苏陌差点呛到。
搞什么鬼。
裴寻芳穿着身颇具国风色彩的长外套，竟意外的与他的气质极为相搭。
他将齐肩长发扎了个高马尾，配上他那双让人无法忽视的凤眸，在人群中极为打眼，乍看一眼，像极了去秀场走秀的戏曲小生，还是颜值与实力并存的那种。
他是按照大庸国子监学生的装束选的衣服，可一进食堂他就发现了，今日这身衣服选错了。
太招摇了，像只当众开屏的花孔雀。
他成了个显眼包。
苏陌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而周围人都在看着他俩。
“快吃吧，一会菜凉了。”裴寻芳素来习惯于被人围着、注视着，他旁若无人地夹了一只鸡腿放到苏陌的餐盘里，温柔说道，“吃完饭，我陪你散步消消食。”
说的话是极为克制的，可那眼神却不太克制。
他看着苏陌，就仿若苏陌是什么美味珍馐一样。
可不得不说，他往那一坐，面前那份十五块钱的食堂饭菜都变得高级了。
“我今儿一整个下午都有空。”他复又特意强调了一句。
苏陌快要炸毛了。
我管你有没有空，关我什么事！
“我知道你下午刚好也没课，也有空。”裴寻芳满脸期待地看着苏陌。
苏陌真的要炸毛了：“你调查我？”
“对不起，不得已而为之。”裴寻芳立即态度良好地道歉，“我想尽可能多的了解你，也让你了解我。”
“你说的对，我不能强行让一个不认识我的人做我的爱人，从今天开始，我们好好认识，好好相处，直到你答应做我的爱人。”裴寻芳一本正经说道。
苏陌真的要疯了。
苏陌胡乱扒了几口饭，便忙忙撤了。
裴寻芳快步跟上来，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边，问道：“现在我们要去哪？”
“回宿舍！”苏陌不知为何，自从见到这个裴寻芳，自己动不动就处于炸毛状态。
才到楼下，苏陌便被冷不丁冲到面前的一个黄毛脑袋吓一跳。
“苏陌，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要回宿舍住了？”
苏陌点头：“可能暂时会在宿舍住一段日子。”
“太好了，欢迎苏陌同学正式归队！”另外两个室友也跟了上来。
那三人看着苏陌身边的裴寻芳，问道：“这位是谁？”
苏陌随口说道：“我表哥。”
“表哥好。”
“表哥好。”
室友们嘻嘻哈哈也跟着苏陌瞎叫起来，又笑道：“表哥长得可真有气质，像个模特。”
“我觉得像个明星。”
苏陌瞧他像个无赖。
到了宿舍，几个室友便开始七手八脚地脱衣服脱鞋子，宿舍里暖气太足，那个牛高马大的东北室友甚至脱得只剩大裤衩。
苏陌放下包，准备将许久未住的小床收拾一下。
裴寻芳皱眉看着这个空间局促的宿舍，满地乱扔的鞋子、袜子、衣服和易拉罐、空盒子，还有那些“衣不蔽体”的室友。
裴寻芳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要住这？”裴寻芳问苏陌。
“是啊。”
“这能住人吗？”裴寻芳问道。
“大学宿舍都长这样。”苏陌没好气道，“我们学校的宿舍还算好的。”
裴寻芳还是不敢相信：“你和他们三个人住一间？”
“是啊。”
“不行！”裴寻芳一口否决，“绝对不行！你不能同三个毫不相关的人住在同一间屋子里。”
“大家都这么住的，有什么问题？”苏陌道。
“你不能同别的男子住同一间屋子。”裴寻芳非常严肃地、很明确地说道。
他这话声音有点大，正在玩游戏玩得起飞的室友们当即都愣住了。
苏陌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苏陌……”那个东北室友试图打破僵局，他笑道，“你这个表哥是古人吗？怎么说话古里古气的。”
另一个室友又玩笑道：“表哥，苏陌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你是怕我们几个把苏陌吃了不成？”
苏陌担心裴寻芳再说出什么离大谱的话来，忙拉着他出了宿舍。
“抱歉，各位，打搅了。”裴寻芳还不忘对那三人说道。
三人愣愣看着苏陌二人的背影，现在的表兄弟之间，都这样手拉手走路的吗？
这下好了，这宿舍还能不能住都成问题了。
苏陌想发脾气。
“你若是想住学校附近，我可以给你安排一套房子。”裴寻芳非常有诚意地说道。
苏陌简直想刀他。
这时电话响了，苏陌接起：“喂。”
“苏陌，我们还有五分钟到你学校东门。”电话那头的安喆说道。
“行，我马上到。”苏陌道。
“这回去哪？”裴寻芳满脸期待问道。
苏陌咬咬牙，问道：“你车上几人？”
安喆看了眼副驾，道：“就我和陈飞两人。”
“行，我这还有一个人。”
安喆挂了电话，颇为疑惑：“还有一人？谁啊？苏陌还有我不认识的朋友？”
四人碰面的时候，裴寻芳一眼认出了安喆，“安太医”三个字差点就喊出了口。
安喆看到裴寻芳却是见了鬼一般：“小、小裴总！”
这可是嫡嫡亲的金主爸爸啊！
整个尚生研究所接下来十年就仰仗他了，简直比亲爹还亲!
最安静的就属陈飞了，他腼腆地望着苏陌，才打个招呼脸就红了：“嗨，苏陌，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陈飞。”
“别站着了，天可真冷，上车吧，一会预选赛该开始了。”安喆殷勤地为裴寻芳拉开车门，“小裴总，请上车。”
裴寻芳用手护着车门，让苏陌先上。
“不好意思啊，小裴总，车有点挤，您将就着点。”安喆谄媚笑道。
苏陌快要看不下去了，安喆这小子是吃错药了吗。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一片原始次生林面前。
昨日大雪下了整整一天，整片山脉成了茫茫雪原。
一辆直升机巡航于森林上空，一场越野拉力赛预选赛正在紧张进行。
“有段时间没练习了，能行吗？”安喆望着赛场里那一群气势汹汹的人，拍拍苏陌和陈飞的肩。
“我没问题，陈飞呢？”苏陌看向陈飞。
陈飞红着脸道：“赛道我提前勘察过了，苏陌没问题，我就没问题。”
“行！那我安喆今日就舍命陪君子了。我去跟总队聊聊，你们俩准备一下。”
“OK。”
裴寻芳全程一头雾水跟着，直到看到苏陌穿着一身赛车服、抱着头盔从更衣室出来。
他以为苏陌是来看比赛的，没想到他竟然是来赛车的！
“你做什么？”裴寻芳担忧道。
“比赛。”
裴寻芳看了一眼赛道上那些风驰电掣的赛车，说道：“这么危险的事，你不可以做。”
“这么危险的事，我已经做了三年了。”苏陌不以为然道，“小裴总管天管地，还管起我要不要赛车了？”
陈飞也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他说道：“别看我们是业余选手，但我们的技术可是专业的。”
裴寻芳瞟了一眼这个话都说不齐全的年轻人，问苏陌：“他和你一起？”
“陈飞是我的领航员，别看陈飞年纪小，他可是个天才。”苏陌将手套束束紧，“赛场上，我的命可是掌握在我的领航员手里的。”
裴寻芳更加担忧了。
可眼下这个情景，他根本阻止不了苏陌。
“小裴总，请跟我到观赛室。”安喆过来请裴寻芳。
裴寻芳已经看明白了，这场越野拉力赛预选赛的赛道就在这整片山脉里，全程50公里，赛道分布于山脊、森林与河谷之间，地形复杂，危险系数极高。
“苏陌为什么要参加这么危险的比赛？”裴寻芳问安喆。
“以前纯粹是喜欢，就是玩玩儿。”安喆挑着眼皮说道，“别看苏陌平日里很安静，他就爱干些刺激又挑战的事，至于现在嘛……”
安喆停了一瞬：“大概是不想人生留有遗憾。”
裴寻芳想起了苏陌提到过的，苏家的家族遗传病。
“苏陌现在的身体，要紧吗？”裴寻芳问道。
“小裴总不知道吗？”安喆颇为好奇，他以为裴寻芳是因为这件事才认识苏陌的。
“苏陌就是我们尚生研究所那个特级临床研究项目邀请的重点受试对象，他们家的家族病属于基因突变引发的，正是我们项目的重点研究类别。”
“苏陌的小叔叔，就是去年去世的，21岁发病，26岁去世，人生都还没真正开始，人就这么没了。”
“苏陌今年也已经21岁了，真让人担心啊。”
“他同意了吗？”裴寻芳问道。
“没有。苏陌很反感作为受试者。他天性不受拘束爱自由，大概……大概不想像个小白鼠一样呆在研究所的病房里。”
“可是，这个项目是苏陌最好的机会，若是不提前介入治疗，我担心，他很快就会像他的那些长辈一样，突然发病，然后病情快速恶化，直到无法控制……”
裴寻芳听得心惊，他终于明白苏陌是在怎样的状态下写下那本《伶人太子》了。
他也突然理解，苏陌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么危险的比赛。
裴寻芳心疼得要死。
看着眼前还能蹦能跳的苏陌，再想到书中苏陌被病痛折磨的模样，心尤其的疼。
裴寻芳只恨自己不能去为苏陌承受那些可怕的病痛。
“苏陌这次临时决定参赛，还有一个原因。”安喆朝裴寻芳眨眼睛，“今年业余组冠军的奖金挺丰厚，苏陌最近缺钱，他想要那笔奖金。”
裴寻芳错愕。
缺钱他可以解决的啊！
“快看，他们上场了！”安喆指向观赛室的电子屏幕。
橘黄与黑色相间的发车台上，33号赛车已经就位。
随着一声发车令，33号赛车如一道急电飞驰出去。
长达50公里的野外赛道，这是一场勇气、耐力与能力的极限挑战。
剧烈的颠簸中，领航员陈飞手拿路书，紧张念道：“Hairpin left extra extra long !”
苏陌眉目沉静，他手握方向盘，冷静地计算着，33号赛车紧急左转，完美滑过一道发夹式急弯，轮胎“呲呲”爆出电火光，雪雾飞溅！
“哇哦！”
观赛的人们爆发出惊叹声。
“听说33号是个业余车手，哪儿冒出来的！”
“听说还是两个学生？现在的学生都这么厉害的吗！”
“肯定是谁家有钱人的小孩，闲着无聊，跑出来玩一玩。”
“Keep left over big jump!”陈飞已是浑身大汗，紧张念道。
33号赛车腾空而起，在空中滑翔数十米远，又“砰”的一下重重砸在地上！随后如离弦之箭，冲进雪原密林中，车后腾起一条雪雾巨龙，肆意而张狂。
“卧槽，太猛了吧！确定这是业余选手！”
“我押33号！这小子今年绝对是匹黑马！”
“快快快，五分钟内，我要33号的全部资料！”
更多人则是痴迷地看着那辆在赛道上狂飙的33号车，一会紧张得尖叫，一会又笑得像个欣慰的老母亲。
“好家伙，新的新星要出现了！”
裴寻芳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他想起了当初在不夜宫的弁钗礼上，苏陌也是这番孤勇，傲视群雄，一往无前。
苏陌，一直都是那个苏陌。
那个让他着迷、让他疯狂的苏陌。
这几十分钟于裴寻芳而言，漫长得如同过了一个世纪，直到人们的欢呼声响起，整个观察室的人激动地冲出去，冲向赛道终点。
裴寻芳知道，苏陌他做到了。
苏陌却径自跳下车，头盔也不摘，他无视那些涌上来的人群及无数好奇的目光，穿过人群快步往更衣区走去。
“苏陌！”陈飞拉住他，“还要验车呢。”
苏陌头也不回，丢下两字：“你去。”
苏陌快速回到更衣间，将洗手间门一带，也将那些喧嚣隔绝在外。
他打开水龙头，摘下头盔，双手撑在洗漱台上，缓了好一会。
整张脸都汗湿了。
本就冷白的皮肤愈发惨白，高挺的鼻子下，红艳艳的血已流进了嘴里。
咸咸的，很苦涩。
苏陌整个人都凉了半截。
或许正如那个裴寻芳所言，他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
苏陌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掬起一捧冷水，将脸上的血污洗了个干净，随后装作没事人一样，将赛车服一剥，走进了洗浴间。
半个小时候后，苏陌才从更衣间里出来。
迎面便撞见裴寻芳那双探究又担心的眼。
“太牛了吧！”安喆兴奋地冲过来，揽住苏陌的肩，“苏陌，今年这个业余组的冠军，你拿定了。你不知道，刚才主办方的负责人还特意找了我，我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裴寻芳始终用那种眼神看着苏陌。
安喆隔在两人之间，他还在兴奋地说着话。
裴寻芳好想握握苏陌的手，他只要握住苏陌的手，便能知道他现在是不是不舒服，有没有很难受。
“陪你玩也玩够了，这回该听我的安排了吧？”安喆打开车门。
苏陌一声不吭，往后座一钻，坐了上去。
裴寻芳也跟着坐在了后座。
安喆将车门一关，坐上驾驶座，继续说道：“正好，小裴总也在这里，苏陌，我再郑重地、诚挚地邀请你一次，请你加入我们尚生研究所的特级临床研究项目组。”
苏陌将脸转向车窗外，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
车窗外，雪山连绵不绝，这世界如此广袤。
而苏陌的人生，似乎快要到头了。
苏陌的眼神变得冰冷而忧伤。
安喆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陈飞还是腼腆地偶尔回两句。
车厢里放着裴寻芳没听过的音乐，他望着苏陌冷峻的侧脸，望着他瘦削的肩背，在安喆的絮絮叨叨中，裴寻芳悄悄握住了苏陌的指尖。
触摸到的瞬间，苏陌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他想要挣脱，但裴寻芳的大掌很快将他的手整个握住。
苏陌始终望着车窗外，没有回转头。
裴寻芳轻揉着苏陌的手，从指腹到指节到指根，每一寸。
苏陌的手很冰凉，每个指节都紧绷着，他的指尖在抖，手腕脉搏跳动的地方紧贴着，在皮肤下颤栗着，那是他害怕或者疼痛时才会有的反应。
裴寻芳知道，方才苏陌一定发生了什么。
车窗外的景物如影像一样掠过，裴寻芳一句话也没有，就这样悄悄地将苏陌的手握了一路。
回到苏陌学校的时候，天已近晚，安喆想请大家一起吃个晚饭，苏陌拒绝了，他说他很累了。
裴寻芳的车已经在路边等候多时，裴寻芳没有说话，拉着苏陌便往自己的车上走。
苏陌没有拒绝。
车门关上的瞬间，裴寻芳将苏陌压在了后座上。
驾驶座上的程助理登时惊得连呼吸连不敢了，只能一动不动装作自己不存在。
“害怕吗？”裴寻芳哑声问道。
苏陌又那样望着裴寻芳。
这种眼神裴寻芳太熟悉了，那是一种置生死于度外、一切都已无所谓的眼神。
裴寻芳心疼得要死。
他握起苏陌的手，摁在自己唇边：“你在害怕什么？苏陌，告诉我。”
他开始亲吻苏陌的指尖：“不管你在害怕什么，我都会陪你一起面对。请允许我陪你一起面对，可以吗？”
苏陌终于开口，声音却极冷：“裴寻芳，你别招惹我。”
裴寻芳的心都要碎了。
他按住苏陌的手，十指插.入他的十指间，紧紧扣住：“苏陌，我存在于这世间，就是为了招惹你。”
“就算粉身碎骨，也义无反顾。”
他伏身下去，吻住了苏陌。
唇舌被缠住的瞬间，一种无法言喻的熟悉的颤栗感瞬间涌遍全身。
苏陌忽然愿意相信了，这世界，或许真的有那么一个人，穿越生死，为你而来。
车停在苏府老宅的门口时，苏陌已经在裴寻芳怀里被吻得娇喘吁吁，泪眼迷蒙。
苏陌从来不知道，自己竟会如此荒唐。
自己竟然会和一个才认识一天的人，滚在他的车后座上激吻。
明明半天之前，他还恨不得这个人从他眼前消失。
“别动……再一会……”裴寻芳显然还不满足，他捧起苏陌的后颈，想要探得更深。
程助理坐在前面，战战兢兢的，想要提醒，又不敢。
突然，车窗被砰砰敲响。
程助理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点点车窗。
外头传来了熟悉的吴伯的声音：“师傅，你好，这里不让停车。”
苏陌在混乱中惊得转过头去。
裴寻芳将他又掰回来，复又含住了。
吴伯低头往车里头看去，只看到一脸尴尬的程助理。
这是一辆隐私很好的商务车，中间隔屏一关，从前头完全看不到车后座。
“是你啊，程助理。”吴伯认出了程助理，今天早上，正是这位程助理带着人送来了那些东西。
吴伯还在热情地说着：“真是不好意思啊，今天让程助理白跑一趟。程助理这会过来，是有事找我家苏陌吧？哦，苏陌去学校上课了，他早上就打了电话回来，说今晚住宿舍，应该不会回来。”
“哦哦哦。”程助理胡乱应道。
“苏陌和你家裴先生是很好的朋友吗？怎么以前没有听苏陌提过？”吴伯还在说着，“裴先生可真是慷慨，心意我们领了……”
“对对对，是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程助理紧张地往车后座瞟了一眼，随后蹑手蹑脚地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溜下了车。
他将车门结结实实一关，终于放下心来。
他松了松领带，拉开架势，准备用尽平生所学与吴伯不露痕迹地唠个长嗑。
却忽听车里忽的传来一声粘腻的呻.吟.声。
两人俱是一惊。
吴伯狐疑望向那辆车：“程助理，我刚才好像听到了我家苏陌的声音。”
半分钟后，后座车窗缓缓降下，苏陌和裴寻芳端坐于后座。
人坐得是挺正经的，衣服却明显抓得乱七八糟，嘴都快亲肿了，呵呵。
苏陌弯起唇，朝吴伯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装是装不下去了，索性就不装了。
吴伯气得就差满地找棍子，但苏陌怎么说也是他的少东家，真要算起来，他得听苏陌的。
最后，吴伯硬是一句也没多说，气呼呼回屋去了。
苏陌踢踢鞋尖，夜风将他吹得清醒了许多，他望着裴寻芳的眼，说道：“我跟你接吻，并不能代表什么。”
“我知道。”裴寻芳早料到会如此，他已经习惯了。
别说亲一次，就算睡过了，苏陌也不一定认账。
“就这样，你走吧。”苏陌没再多说一个字，转头便要回家。
“苏陌！”裴寻芳又叫住他，走上前去，从兜里摸出一副最新款的耳机，塞到苏陌的手里，说道，“一早就想给你的，见到你太兴奋，就给忘了。”
“还有……”裴寻芳忽然俯身贴近，挨近苏陌的耳朵，说道，“秦宪的事你不必再担心，我会帮你解决。明早我来接你。”
“晚安，苏陌。今夜好梦。”
一句“我爱你”差点就说出了口。
裴寻芳赶紧收住，掉头走了。
再不走，怕是又走不成了。
苏陌站在夜风中，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
喉间也凝着一句话。
“晚安，陌生人。”
回到家里的裴寻芳闷头冲进了洗手间。
他在淋浴间冲了半小时，又跳进了泳池里游了两小时，才勉强将身体里那股被苏陌挑起的冲动消下去。
他四仰八叉躺在床上，闭上眼便全是苏陌在他怀里轻喘的模样。
只恨这个世界的法律太可恶，否则裴寻芳定要即刻杀去苏府老宅，赖也要赖在苏陌房里。
非法侵入住宅罪。非法侵入住宅罪。
裴寻芳默念着，要疯了。
而城市的另一端，寂静的苏宅里，苏陌正坐在电脑前发呆。
伶人太子。裴寻芳。
伶人太子。裴寻芳。
苏陌将这几个字打出，又删除，打出，又删除。
最后，他在电脑里新建了一个名叫“伶人太子”的秘密文档，又呆坐了几分钟，这才将电脑关了。
昨晚买的那个娃娃还委屈巴巴地蹲在房间的角落里。
苏陌将它抱起，放在床边的小沙发上，关上灯，睡了。
这一夜，苏陌梦见自己被一个人紧紧抱着，安睡了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嘻嘻嘻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