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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猎狮 桃千岁/离尘乱 4287 2024-10-08 23:31:33

阮成锋把他带去了一个他极其意想不到的地方。

阮成杰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人——中国人。

中国商会里张灯结彩,液晶屏上在重播前一夜的春晚,一个当红的电影小生正在深情款款的对口型,形状优美的唇张开着。阮成杰扫过去一眼,那人上过他的床,空有模样,活儿非常差。

有人在他耳边叫:“阮总。”

他自然而然地应了一声,扭头却发现是个生面孔。那人对着阮成锋伸出手,一脸谄媚。

阮成杰慢慢地退了半步到阮成锋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阮成锋头都没回,只是反手塞了杯酒给他,他接过来啜了一口,心不在焉地垂下眼皮。

中国人在异乡过年,西式酒会的模式,除了酒水任喝之外,配的餐是饺子汤圆年糕以及烤乳猪这些南北大杂烩,阮成杰用余光环视了一圈,不动声色地踱着步子往餐台的方向走,才走出几步,阮成锋搭上了他的肩,众目睽睽下凑唇过来碰他脸颊,说,“馋了?”

阮成杰拧着脖子想避开。他玩女人、玩男人、玩M,私底下荤素不忌,但是他从来不会在公众面前有任何不合时宜的举止。财经杂志曾经在一次专访里赞赏他有着青年一代企业家中最无懈可击的风度,事实上,作为华瑞这个金字招牌代言人的他,个人形象经营得宛如教科书般完美。

他在阮成锋的淫窝里过了大半年浑浑噩噩的生活,生病、受伤、身心俱损,甚至被调教出极其敏感的生理反应,但是当他穿起衣服,站在阳光下头,他叫阮成杰,他曾掌舵国内首屈一指大地产商华瑞十年。

他猛然避开了那个吻,阮成锋的嘴唇擦着他的耳廓滑过去。两人的视线隔空一撞,阮成杰阴狠地拧了下牙根,低声呵斥了一句:“滚开。”

这阴郁的两个字只让阮成锋微微一愕,片刻之后一挑眉,状似宠溺又无奈地摇了下头。

阮成杰调匀了呼吸,那套量身定做的衣服很合身,简直是太合身,他不得不控制着胸廓的起伏程度,织锦刺绣的金线刮搔着他的乳头,他上下都是真空的,他忽然开始怀疑阮成锋给他这身衣服的真实意图。

但是阮成锋却走开了,看样子像是去拿餐盘。阮成杰迅速扭头,在三五成堆端酒闲聊的人里寻找自己的目标。

这种场合他太熟悉,过往的阮总出席过很多次美国或者欧洲的这种半正式社交场合。但非洲他只来过一次,还只是为了看看角马羚羊,华瑞的事业重心不在这边。

也因此,阮成杰匆匆扫视了两遍,都没能找到一个略熟的面孔。

他听到旁边的人在寒暄搭讪,涉及的企业大多籍籍无名,偶尔有一个有点名气的,却又是和华瑞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其他领域。

阮成杰焦躁起来,就在他准备孤注一掷随便挑个面善的人求助时,阮成锋回来了。

餐盘上堆着些吃的,阮成杰沉着脸盘算,把盘子扔在阮成锋脸上能阻住他几秒,趁这个机会夺门而逃行不行。他没心思去注意阮成锋拿了些什么,阮成锋却饶有兴致地对他献宝。

“两只鸡一共四条腿,我全拿来了哟。”

阮成杰嘴角抽了一下,有些无语地扫了一眼盘子,除了些素的,赫然四个肥腻饱满的白切鸡腿一字排开,切断的骨节里带着将凝未凝的血丝,油亮的皮裹着紧致的肉,一道姜葱蓉勾兑的汁在上头浇了个圆。

“你很饿啊。”

他不无揶揄地挖苦阮成锋。

阮成锋却用叉子挑起了一块相当肥美的鸡腿肉,多多地蘸饱了姜蓉,然后送到了他嘴边。

“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

阮成杰厌恶地看着那块鸡,再从拿着叉子的手看向阮成锋的脸。

“我小时候还非常讨厌你。”

阮成锋想了一下,收回叉子把鸡肉送进了自己的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混开口。

“好吧,人的喜好是会变的。”

阮成杰没心思吃东西,他掩饰地把玩酒杯,小口小口啜饮,试图消磨掉阮成锋对他的注意力。阮成锋很有耐心地向他一一推荐,然后又一一消灭掉那些不受欢迎的食物,快要光盘的时候,他再一次像哄孩子一样把最后一块鸡肉杵在了阮成杰面前。

“就一口,吃了这块鸡吧。”

阮成杰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冷不防一个夸张的哈哈大笑插了进来。

“说鸡不说吧,文明你我他,哈哈哈,阮总今天好胃口啊!哈哈哈。”

阮成杰眉心一跳,才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看到阮成锋嘴里咬着叉子,没所谓地冲那个强行搭讪的中年胖子笑着点了下头。

那胖子的目标本来是阮成锋,奈何对方坐得安如泰山,别说站起来,连搭句话让他接着往下聊的机会都不给。胖子笑容不改,准备继续给自己强行加戏,忽然看到了阴沉着脸的阮成杰,堆出假笑的满脸肥肉顿时惊讶地抖了一抖。

阮成杰不动声色地看着胖子,胖子的目光里满是迷惑和震惊,他耐心地屏住了呼吸,几秒钟的煎熬仿佛长得过不去。

胖子终于迷惑地开了口。

“这位是……”

他仿佛在回忆,片刻之后一个让阮成杰心跳加速的词迸了出来。

“华瑞……”

阮成锋笑吟吟地含着叉子,隔桌注视着阮成杰。

阮成杰已经准备站起来了,他艰难吞咽了一下,中式立领半敞的领口里,那个项圈死死扣在他脖子上,像阮成锋的手,日日夜夜掐着他的命门。这半年,他语言不通,方向不明,身无长物,手边没有任何可以迅速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最关键的是,那两次惨烈的逃亡,让他不敢再轻易尝试,他只能在漫长昏聩的日子里等机会。等一个光明正大离开阮成锋这变态的机会,绝不再是像条狗一样仓皇逃窜!

胖子忽然兴高采烈地一击掌,把他寻思了半天的那个结论一口气说了出来。

“哎我操,真是太像了!太像华瑞的那位阮总了!”

阮成锋终于放过了那个叉子,当的一声金属敲击瓷盘的脆响之后,他微笑着站起身,拍了下那胖子的肩膀。

他没说话,那胖子却给他抛了个“我懂的”眼神。

阮成杰的屁股才刚刚离开了椅面千分之一秒,他的动作胶着在半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

阮成锋却已经绕到他身侧,亲昵地圈住了他僵硬的腰,把阮成杰拉了起来。

阮成锋笑着向那胖子介绍。

“我哥。”

胖子拍了下自己脑门,像是恍然大悟,嘴里一迭声地蹦字儿。

“哎哟我这缺货脑子,是是是,这哪儿是像啊,这就是啊!就是您哥!亲亲的哥!您两位新年大发!百年好合!”

阮成锋笑着踹了这胖子一脚,胖子假装没躲开,哎哟一声。终于成功实现了搭讪这一成就,耍完宝之后把阮成锋带开几步,压低了嗓子说起正事。

“上次说的那工程……”

阮成锋侧着脸听他说,偶尔应一两声。他的视线一直放在阮成杰身上,阮成杰面罩严霜,死死地盯了他片刻,忽然转身就往外走。

他看着阮成杰径自向大门走去,然后抓着一个侍应问。

“中国大使馆在哪?”

那侍应莫名其妙地看他,用广东话答了句。

“藕母鸡啊。”

阮成杰用力甩开了那人,又走向另一个侍应。那人端着一大盆才从后厨里出来的水煮江团,见势忙不迭往旁边躲,嘴里大喊。

“别过来别过来!烫着了算你的还是算我的啊!”

阮成杰困兽一样站在原地左右望了半个圆,猛然爆出一句。

“谁他妈知道中国大使馆在哪?!”

满室红男绿女,穿着深V旗袍的女人一直在往上扯印满驴牌logo的披肩,胖子在跟阮成锋勾兑心仪的基建工程,有个跟着来混饭吃的小子啃螃蟹啃得满嘴流油,几个定居了多年的老华侨跟着春晚的京剧段子摇头晃脑。

在那一声大喝之后,所有人仿佛都静了一静。

阮成杰的眼白都发红了,他的额角爆起了清晰的青筋,视线像刀子一样从一个个漠然看他的人脸上剐过去,最后落在阮成锋脸上。

阮成锋没在笑了,连那个在他旁边喋喋不休的胖子也忘了刚才说到哪里,非常蠢地半张着嘴看向众人目光焦点里的阮成杰。

***

在几秒钟的寂静之后,喧闹声又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响了起来。阮成杰紧紧地攥实了拳头,他看到阮成锋向自己走来。

他已经准备好了,只要阮成锋走到他面前,这一拳就会夹带着熊熊怒火捣中那张脸。管他妈是不是对手,管他妈是会要剁指头还是砍胳膊,干脆就死在这算了。死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好过悄无声息地在那宅子里被阮成锋零碎折磨,他受够了。

他死死盯着阮成锋,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微微放大的瞳孔里,阮成锋那张几乎称得上五官艳丽的脸已经将要进入他的攻击范围。

忽然有几个窃窃私语的关键字刺进了他的耳膜。

“这人看起来好熟,去年华瑞发讣告那位……”

“阮二爷的新欢吧?”

“啧啧啧,太像了。比以前那个像多了。”

“真恶心啊……意淫自己的哥哥……”

“正主儿都死了还……”

阮成杰的头颈都僵硬了,他艰难地移过视线,在角落里找到了那几句话的来源。那几人闪烁的眼睛里有种围观异类的尖刻,阮成杰突然明白了那个胖子话里的全部含义。

他这个十年未见的堂弟,久远之前就已经将那份恐怖的性幻想昭告于天下。在他所不知道的时间与空间里,这个人已然将“阮成杰”这个名字这张脸,以一种离奇而疯狂的方式与自己接续在了一起。

所以阮成锋根本不介意将他带到人前,昔日那个身居高位手握重权的华瑞阮总已经“死”了,当下活着的不过是一个被囚禁的性奴。非但如此,即便阮成杰有这个机会在今时今日喊出自己的身份,也绝无可能把自己从那些日日夜夜颠倒淋漓的兄弟相奸里摘出去。

最彻底的捆绑,最坚决的毁灭。

在一片窃窃私语和窥伺目光里,阮成锋停在他前方,以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对他安然审视。

阮成杰的脑子嗡嗡作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近在咫尺,他茫然地看了这人片刻,忽然大叫一声,转身夺门而出。

阮成锋静静地看着他跑了,身后那胖子犹犹豫豫地凑了过来,干咳一声。

“哎,那什么,隔壁那条街这阵子有点毛躁。”

阮成锋没出声,胖子心说我赶紧把殷勤献完。

“您这个哥看着就是个体面人儿啊,别撞上那帮子抽白面的黑鬼,大过年的,晦气!您说是吧……”

他还没说完就见阮成锋拔腿追了出去。

胖子眯着眼睛乐了,搓了搓手,自言自语。

“这回可够上心的?”

***

阮成杰是被端粥小哥弄回来的。

那辆破丰田就停在中国商会的骑楼外面,阮成杰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他不辨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他没身份、没钱,甚至肚子里空空如也,只除了一点少得可怜的酒精。所能接触到的人,没有一个相信他是阮成杰。而他也彻底丧失了在公众面前讨回身份的勇气,他无法想象,倘若“阮成杰”这三个字与“乱伦”、“囚禁”等等关键词关联到一次,他还活着干什么?

是的,他还活着干什么?

他看见了异国街头几个不像善类的黑种男人,壮得像几头猩猩。游游荡荡地接近了他。

他不在乎了。

据说在很多外国人眼里,东方男人和女人没什么区别。

他活着,和死了也没区别。

阮成杰麻木地站在街心,南半球温暖的夏季阳光照下来,彻骨深寒,他脑仁冷得发疼了。

轮胎剐过地面的急刹声惊了他一下,端粥小哥一个漂亮的甩尾漂移,把陆地巡洋舰横在了他和那几个黑鬼中间。差点被撞中了鼻子的黑哥们勃然大怒,咣咣两拳头砸得车窗玻璃一阵嗡鸣。

在黑哥们准备绕过车头来继续纠缠阮成杰之前,端粥小哥已经探过身,一把将他拽上了车。

阮成杰跌在后座,麻木不仁地看端粥小哥干脆利落地倒挡踩油门,方向盘一打急速变向,灵活地从包围圈里穿了出去。

阮成杰呵了一声。

***

阮成锋双手横胸,坐在别墅餐厅的桌子后头。

端粥小哥把阮成杰拎了进来,塞到他对面坐下。

桌子上一把菜刀。

阮成杰懒洋洋地瘫在椅子上,无动于衷地看看阮成锋,又看看那把刀,嘴角往上提了提。

阮成锋没说话,端粥小哥站在阮成杰身后,也不说话。

阮成杰忽然觉得这场面滑稽透了。

他咣地一声把一条腿砸到了桌子上头,扯起裤脚。

“来砍。”

他简直想跟以前接触过的一个商业前辈学学,那是位票友。来了兴致时经常会请几个角儿到家里票一段,有次他遇上了。

那前辈摇头晃脑地唱:“……欺寡人好一似那家人奴婢;欺寡人好一似那墙倒众推……”[注]

阮成杰慢慢回忆,眯着眼睛带着笑,从鼻腔里哼出了那慢板的后头两句。

“欺寡人好一似那孤魂怨鬼;欺寡人好一似那猛虎失威。”

阮成锋一直静静地看他,那眼神内容复杂情绪幽深,阮成杰曾几次直视过,并试图弄明白那里头的真实意图,不过现在没兴趣了。

阮成杰重重一脚踹开了桌子,沉重的硬木桌子向着阮成锋的方向平平地砸了过去。

阮成锋没动,在惊天动地的巨响里,阮成杰冷笑着站了起来。

“不砍么?那爷不奉陪了。”

他转身就朝外走,端粥小哥横过一条胳膊拦住了他。阮成杰猛然曲臂往他肋下横击,顺带着提膝撞向这人要害。他眼前正因为低血糖而金星乱迸,不过无所谓,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但那又怎样。

他最终被一记手刀砍中了颈侧,如愿倒了下去。

阮成锋站了起来,缓慢推开几乎要卡到他胸口的实木长桌,滑到桌沿处摇摇欲坠的那把菜刀当啷一声落了地。在余响不绝中,阮成锋慢慢走了过来,垂目看软倒在地的阮成杰,凝视良久,弯下身把人抱了起来,然后上了楼。

作者感言

桃千岁/离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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