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衡对陈自原藏了点儿不为人知的心思,估计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这种心思里蕴藏的含义。他觉得陈自原很帅,情绪稳定,是一个在专业领域非常可靠的人,所以对他的信任是不可抗力的。
那么除此之外呢?
在某个隐晦的角落,陆衡的目光总不可抑制地看向陈自原。他的眼睛、鼻梁和他的唇,陆衡用双眼临摹出一幅画。
或许这种窥探过于异常,陈自原也会寻找怪异感的来源,结局当然是一无所获,因为在这之前陆衡早把自己藏了起来。
微长的头发掩住眼睛,装作无事发生,风吹不留痕。
隐蔽。
陆衡的心在狂跳,这种行为过于刺激,他没敢尝试第二次。
直到陈自原发出一起吃饭的邀请,陆衡甚至怀疑自己的龌龊动机被发现了。
陈自原非常懂得循序渐进的内核,在看到陆衡微露出诧异的神色后没有收起自己的唐突,并且他认为不管主动还是被动,总要有人去承担其中一个角色。
所以陈自原又给出了一个台阶,“今天,或者明天晚上,你有空吗?”
或许陈自原真的想感谢陆衡奋不顾身的举动,但在陆衡看来,举手之劳而已,不用往里面塞太多隆重的仪式感和意义,没到这份上。
陆衡知道自己跟陈自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也知道自己煞风景,很无趣。
应该拒绝的,但不知该怎么拒绝。于是在灿亮的阳光下,陆衡选择与陈自原保持距离。
“我最近都不怎么有空。”陆衡说。
“怎么了?”
“请假好几天了,回去就得上班,”陆衡坐在陈自原对面,一眼不看他,就盯着秃溜溜的花瓶看,“项目堆得多,估计还得通宵加班。”
这是很婉转的拒绝,陈自原听出来了,他没有就资本家的压榨行为发表自己的看法,只轻声提醒了一句,“嗯,那下次找机会。你注意身体。”
陆衡点头说好。
他起身要走,陈自原又喊住了他,“陆先生。”
陆衡回头,“?”
“肉包还要吗?”
“要的,”陆衡笑了一下,想也没想,“这个不带回去他肯定跟我哭。”
陈自原走到微波炉前,往里摆了个盘子,把包子放进去,“稍等我一分钟。”
陆衡说哦,安安静静地等着了。
微波炉就在陈自原的办公桌旁,再往隔壁看是一个敞开式衣柜,里面挂了两件白大褂,还有一条黑色的领带。以陆衡在生活细节上的敏锐程度观察,这条领带的材质款式跟陈自原的西裤皮鞋是一个系列的。
儒雅的复古,温柔的禁欲。
陆衡垂眸,挑起食指卷自己的发梢。表面不动声色,却深深吐出一口气,他带着对艺术审美的极致追求,心想,这条皮带系在陈医生的颈部,松紧程度得宜,他的喉结一定非常性感。
叮!
陆衡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他还没吃早饭,也饿了。
陈自原分两个袋子装肉包,递给陆衡,问:“你早饭吃了吗?”
“还没有。”
“嗯,”陈自原说:“包子顶肚子,小朋友吃多了容易积食。”
陆衡听懂了陈自原话里的意思,他笑起来眼睛是弯的,“那我给他吃掉一个。”
陈自原也笑了一笑。他把口袋里的糖给了陆衡,还是跟上次一样的口味。挺好吃的,陆衡有点儿想跟陈自原要链接。
出了医院之后,他们可能不会再有交集了,陆衡想。
陈自原给陆衡倒的那杯水到最后他也没喝,氤氲消散,水也凉了,办公室外的走廊热闹起来,其他查房的医生陆陆续续地都回来了,陆衡知道自己该走了。
“陈医生,那我先走了,您忙。”
“好。”
陆衡低头走出来,查房回来的医生没注意到他,进了办公室后跟陈自原打招呼。
“主任,你花瓶里的睡莲怎么不见了。”
陆衡没走远,他听见陈自原的声音,说:“前几天忙,没给它换水,枯了。”
“那可惜了啊,之前天天开花还挺香的。”
陈自原笑了笑,没往下说话。
另外一个医生又问:“瓶子没扔啊,还准备再养点儿什么花花草草吗?”
陈自原说嗯。
“我看您养着花也没时间打理它们,枯萎了怪让人心疼的,”住院医生打趣地说:“养个仙人球得了,不用浇水,你给他放太阳下,怎么都能活下去。”
“那不成,”陈自原说:“养花和待人是一个道理,要用心。”
陆衡的心绪没有平静下来,甚至更加澎湃,他特别想回头再看陈自原一眼,很难克制住。于是陆衡拆开了糖果,放进嘴里含着。可是甜橙的味道冲虽然开了大脑混沌的屏障,也只能勉强让他冷静一点儿。
太不自持了,陆衡落荒而逃。
陆衡两年前在市区买了套老破小,六十平不到,目前三个人住。那小区的路窄得连出租车也开不进去,但因为它是学区,贵得离谱,陆衡两眼一睁就是还房贷,日子其实挺没劲儿的。不过换个思路想,大家好像都是这样。
所以生活,没劲有没劲地过法,能安安稳稳活到死就行,这是陆衡最大的愿望。
今天周六,乔微微和姜早在家等陆衡回来,她们不会做饭,点了一桌外卖。
陆衡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气还不错,刚到小区外边下车又下雪了,今天好像比他去医院那天还冷。陆衡抱着球球跑起来,没看见地上的水坑,直接踩着过去,鞋子进水了,瞬间那股寒意从脚底板直蹿天灵盖,头疼欲裂。
他电话响了,乔微微打来的,“你到哪儿了啊,特地为你准备的接风宴啊,菜都快凉了。”
陆衡从早上忙到现在愣是一口东西没吃,陈自原给的包子这会儿还在他兜里揣着,这会儿估计硬成石头了,他胃钻心地疼,“楼下。”
“那行,我把菜去热一下。”
陆衡不扫兴,即便他真吃不下也不会把‘我不吃’这三个字说出来,于是嗯了声。
姜早给陆衡开的门,她乍一看见陆衡的脸色吓了一跳,“舅舅?你怎么了?”
陆衡头疼,嗓子也疼,好像有刀使劲往里扒拉似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我没事儿,你们吃了吗?”
“没呢,微微姐说等你。”
乔微微跟陆衡同龄,因为至今单身,非要让姜早喊她姐,说显年轻。
陆衡把球球放下让他自己去玩儿,“你们先吃,我洗个澡。”
“好。”
姜早的身世挺复杂的,她跟陆衡在一个户口本上,也叫他舅舅,但她其实跟陆衡没有血缘关系。姜早觉得自己是借了球球的光才有一个容身之所,所以她有寄人篱下的觉悟和懂事,也敏感,会比其他同龄孩子在心理上早熟一些。
乔微微端着菜从厨房出来,没看见陆衡,“他人呢?我听见声儿了。”
姜早指了指浴室,“舅舅好像不太舒服。”
“累了吧,一个人确实挺累的,什么都得管,什么都要惦记着安排好。”乔微微放下菜,“小早,你们家药放哪儿了,等会儿让他吃点儿。”
“什么药?”
“消炎药吧,什么病都能治一点儿。”
姜早无言以对。她把球球抱上沙发,蹲着捡起散在地毯上的玩具。好几天没回了,家里挺乱的,都是灰,她想收拾一下。
乔微微在这儿比姜早放得开,她把姜早拉回去吃饭,“你别忙这些了,吃完饭写作业去。我等会儿叫个家政来收拾一下。”
姜早也没什么胃口吃,捏着筷子戳碗里的饭,青春期的姑娘心里有事儿藏不住,她说:“薇薇姐,舅舅如果找个伴侣,他在生活上会不会轻松一些?”
乔微微失笑,“每个人找伴侣都不应该出于这个原因,一个人生活更轻松。”
这太深奥了,对姜早来说很难懂。
乔微微没在这事儿上聊,转移话题,“你怎么说起这个了?在学校喜欢上谁了,早恋可以,别影响学习啊。”
姜早脸一红,“没有。”
“你放心,我不告诉你舅舅。”
姜早看着乔微微,特直率地说:“微微姐,我一直以为你会当我舅妈。”
“我要是能成你舅妈,早八百年前就成了,你舅舅他吧……”乔微微的五官很柔美,但嗓门和她的性格一样大咧咧,她这会儿压着声音说话,自己都觉得别扭,“这事儿不能提,你也别在他面前说,知道吗?”
姜早说知道了。
“嗯,乖,吃饭吧。”
陆衡站在花洒下仰起头,任由微烫的水柱冲刷身体。
他皮肤白,脊背皮脂较少,所以脊柱很明显,整个身体线条非常流畅,就是腰窝处一个狰狞的伤疤破坏了美感。当这些因素混在一起,在氤氲的空间里,在昏黄的灯光下,陆衡好像迷失在深海里的鱼,不停发抖——
一个澡洗得他快晕过去了。
陆衡擦干身体,胡乱穿了件睡衣出来,直奔卧室。他眼睛看不见任何人,头重脚轻就想睡觉。可是躺在床上了他又想吐,耳边骤然响起恐怖的刹车声,紧随而来的巨大撞击感震得他灵魂出窍,然后是大火和鲜血。
“啊!”陆衡压着喉咙喊出声音,他猛地睁开眼睛,枕头湿了一半。
这一觉只睡了十分钟不到,但好像过了他半辈子那么久。陆衡坐起身大口喘气,他被恐惧吞没,到处都是梦魇。
陆衡极力摆脱这种窒息感,于是挣扎着伸手,往他面前的书桌捞,抓到一支素描笔。笔身凸起部分磨到了他掌心的伤口,针扎的刺痛感终于让陆衡清醒过来——
左手。
陆衡低下头看,有些迷茫,才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
陆衡:“……”
糟糕,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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