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风很大,陆衡薄得像纸片,随时能被吹走。
天际昏黑暗淡,恐惧深不见底,四周安静得仿佛掉落进荒凉的无人区。
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陆衡一直觉得凌晨比深夜可怕,你好像身处其中,灵魂经过漫长夜晚的沉淀,猛地被抽离出来,空旷又迷茫。
他走到露台边缘,迫切地想打碎困境中的迷惘,于是上半身探了出去。
露台的护栏很矮,就几根铁杆横着,民宿老板为了呈现所谓自然风格,有些地方存在很大安全隐患。
陆衡快掉下去了。
他想起多年前,自己也是这样站在某座写字楼的楼顶,风比现在大,但失重感一模一样。他当时一只脚已经在外面了,差点没机会看见第二天的太阳。但他没感觉害怕,现在也没感觉。生无可恋的同时,他对死亡有巨大的憧憬,反正心情挺复杂。
陆衡的心魔一直在,他没有任何感想,时间长了,只是重复着拼凑自己而已。
可今天似乎不一样——
远方微光乍现,太阳出来了。
陆衡怔忪,他眼睛被光罩住,不肯眨,于是眼泪出来了,不知流到了哪儿,在风里消失。
身后有沉重的呼吸,来人惶恐不安地把气吐在陆衡后颈。
陆衡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凝神,默数心跳的节奏,沉稳有力。
陆衡笑了笑,或许从今往后,再也不见风雨如晦的夜晚,在这样的怀抱里,他能看见四季如春的美景。
陈自原紧紧抱住陆衡,问:“你想去哪里?”
“我不知道,”陆衡沮丧地说:“我以为天不会亮了。”
陈自原把陆衡拉了回来,抬手指向东边,“太阳在那儿,它快升起来了。”
陆衡神台逐渐清明,他注视陈自原,鼻子酸,眼睛也涩,说:“我是不是挺不可理喻的,这个时间点上这儿来矫情了。”
陈自原把自己衣服盖在陆衡身上了,他问:“冷吗?”
陆衡说还好。
陈自原嗯一声,俯身在露台边,支起双臂,手指交叉着目视远方。
陆衡叫他,“原哥。”
“我来过这儿好几次,都跟他们一起,每次喝了酒睡到天亮,再回家,说是来放松的,其实也没松多少,老是头疼。”陈自原低头轻蹙笑了声,说:“我从来不知道这儿还有好风景能看。”
陆衡认真听他说话,发现自己的呼吸滚烫。
陈自原说完抬头,伸手绕到陆衡后脑勺,手指插进他头发里,打转着摩挲,他问:“小穗,能陪我看场日出吗?”
陆衡张张嘴,却说不出话。
陈自原又说:“我从来没看过。”
他们对视了很久,很纯粹地注视对方,没有掺杂欲望,也不存在冲动。
层峦叠嶂中藏有万丈光芒,正在慢慢绽放。
“好。”陆衡说。
等待日出的时间虽然挺浪漫,但过得很缓。太阳总出不来,好像等着谁来推它一把。等真正升起后,眨眼烈阳高照。
这过程特别像陆衡身上不可言说的秘密,有些话得说出来,暴晒在阳光下,给脓疮割破了消毒,沉疴才有机会治愈。
陈自原和陆衡都明白这个道理。
本来陈自原打算循序渐进等陆衡开口说,现在他等不下去了,要换个方式,必须主动了。
“你状态不好,”陈自原说:“因为昨天的事儿?”
陆衡说嗯,他回应很快。
前男友。
陈自原暂时用这个词形容他,“你们……是同学吗?”
“不是,”陆衡呆滞地遥望远方,说:“他比我大点儿。”
陈自原颔首,又问:“怎么认识的?”
陆衡沉默良久,突然自嘲一笑,“网聊。”
陈自原怔愣,“什、什么?”
陆衡说起这个来很平静,表面上看不出任何波动,他问:“是不是挺不靠谱?”
陈自原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陆衡说:“所以结局也不好。”
陈自原没有安慰陆衡,他不假大空,很实在地说:“但是关系能发展到下一步,至少在聊天这个阶段,他的谈吐应该吸引了你。”
陆衡不否认,说是。
“我那会儿高三,学习压力太大,微微说放松一下,我们去了网吧。后来开始玩儿游戏,就在游戏里认识他了。”
陈自原不自觉皱了下眉,严眼中困惑一闪而过,他突然觉得有哪儿不对。
“原哥?”陆衡叫他。
陈自原眨眨眼,回神了,他说:“挺叛逆。”
陆衡笑说:“偷偷叛逆,没敢让我爸妈知道。”
“嗯,那后来呢?”陈自原问:“你俩聊得不错?”
“很不错,他游戏玩儿得很厉害,聊天也幽默,我们到后来什么都聊,一点点像收集碎片似的,拼出了一幅有滋味的画——我对他有憧憬。”
陆衡说起这些面无表情,但他声音在抖。
陈自原想抱陆衡,但时机不对,他没有打断陆衡的情绪,说:“后来你们见面了,顺理成章。”
陆衡冷漠地扯了下嘴角,说:“是我主动提出来的。”
陈自原搓指尖,闻言手指一抽,指甲狠狠往肉里掐,挺疼。
“嘶——”
陆衡垂眸看一眼,眉头又拧起。
不知道虐谁,他心里疼,疼的又爽,可能把旧伤翻出来再扒拉得血肉模糊,就是这种感觉。
他继续说:“我说我们见面吧。他过了很久才回复我一句,行,见一面。”
陈自原微妙感觉其中有问题,太冷漠了。
他问:“很久?中间发生什么事儿了?”
“我不知道啊,大概从那时候开始就不对了,”陆衡说着,每句话尾调拖得很长,“但我太兴奋了,也很紧张,没注意到。高考完的暑假,我去他学校找他,我们见面了。”
陈自原有点儿酸,酸得发苦,都冲上口腔了,“在一起了?”
“嗯,在一起了。”陆衡的声音越来越轻,像闷在水里似的,“但其实我们谁都没有说开过,就好像我们的关系就默认了。”
年少冲动,不可避免。
所以陆衡现在对感情回避,偶尔处在怀疑和自我怀疑中,都是那时候留下的后遗症。
陈自原沉默思量,谁都没有说话,云层下的光越来越亮。
太阳马上就会出来,今天会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一段在持续中的关系,体验感应该是良好的,”陈自原话音一顿,说:“除非他有别的目的。”
陆衡摇头:“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但隔着一台电脑聊跟两个人在实际生活正真相处起来,差别太大了。他说话的谈吐、气质,甚至脑子里装的东西好像完全不一样。”
陈自原:“……”
见光死。
“我有时候也会想问题出在哪里。”
陈自原颔首,问:“所以这些疑惑,你是直接找他问的,还是给自己洗脑?”
陆衡抿唇不语,他难以启齿。
陈自原说:“后者。”
“我跟自己说也许我最开始的期望值拉太高,所以不适应,再磨合一下应该就可以了。”陆衡颓然,“原哥,是我太蠢了。”
陈自原温柔地拥抱陆衡,揉揉他的后脑勺,“你把真心捧出来了,他不要,扔在地上,是他的错,跟你没关系。”
陆衡侧脸枕在陈自原的肩上,没说话。
“你很喜欢他,”陈自原有点嫉妒,“所以他做了什么?”
“我上大学,他读研,我们学校在一个城市,我有空就过去找他。”陆衡的眼角流出了泪,在陈自原的衣服上��开,他想掩盖,于是整张脸都埋进陈自原的怀里,“后来我才发现,他跟我在一起的同时还跟好几个人玩儿,字面意义上的玩儿。”
陈自原震惊了,他难以理解,“什么?”
“性格上不管怎么磨合我都可以忍,或者说服自己,但这个不行。”
道德层面和陆衡的底线不允许。
陈自原想,这确实没什么好聊的。
陆衡说:“他的态度无所谓,他说他本来就是跟我玩玩的,玩腻了换个人继续,这很正常。”
陈自原挺想骂的,一大傻逼。
“他在网络上给自己塑造出来的形象,在你那儿的滤镜太大了,所以你接受不了。”陈自原问:“对吗?”
“接受不了也得接受。”陆衡说:“我只是想不通,一个人真的可以伪装成这样吗?”
陈自原叹气,“有目的就可以装下去。”
“很可怕,”陆衡漠然说:“所以我质疑自己看人的眼光是不是太差了,我怎么会喜欢这种人。”
陈自原茅塞顿开,所以他也在质疑我?
这种只要代入了,是个人都得膈应。但陈自原没有,换个角度思考问题,他心疼陆衡,情感创伤后遗症没那么容易走出来。
大罗神仙下凡都得留下点儿心理阴影。
“你们分手了?”陈自原说。
陆衡没有正面回应,他的情绪又卡住了,变得痛苦且难以推进。
陈自原轻拍陆衡的脊背,缓缓揉捏他的后颈,“小穗,没关系,我在这里。”
“算是分了吧,”陆衡低声说:“我跟他聚或者散,没说清楚。过后一段时间他突然又来找我。”
陈自原直觉不好,“找你干什么?”
“不知道,”陆衡语调死沉,“他说他想毁了我。”
陈自原双眉紧锁。
想毁和毁了之间的过程恐怕没这么好说了。
陆衡也不想再说下去。
但陈自原把来龙去脉拼凑一下,大致能还原这种过程,对陆衡来说确实是毁灭性的打击。
“原哥,我……”陆衡有点儿疲,喘气变得费劲。
陈自原哄他,“慢慢说,没事儿。”
“昨天跟那时候的感觉一样,他说想毁了我,那种狰狞的表情……”陆衡皱眉,艰难地说:“我觉得他好像透过了我,向谁炫耀,或者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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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有轻微狗血,所有后面会有一丢丢虐,小穗的心结会慢慢解开哒。
全文就这前男友是渣渣,他不得house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