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吃饭的餐厅特别火,陈自原提前一个月排队预约,私厨,今天才约上。临近过年期间,没点儿后门都进不来这儿。
这些陈自原都没跟陆衡说,就当是个平常的晚上吃顿平常的饭,陆衡的心情看上去也不错。包间在二楼,名叫行舟,有一个单独的花园露台,视野宽广,抬头就能赏月。
陆衡不常来这种精致的地方,后知后觉地局促起来,陈自原没坐下,他也没好意思坐,靠在窗边,低头看花,仰头就看看月亮。
陈自原没把球球放下来,还抱在手里呢,又笑着看陆衡,把靠近窗台的餐椅拉了出来,“小穗,你坐这儿。”
陆衡说好。
球球对周围的一切都好奇,揪着陈自原的衣服抬头到处看。
陆衡说:“原哥,你别抱着他了,惯得他。”
“没事儿,手感挺好的,都是肉。”陈自原笑了一下,在陆衡对面坐下,又把球球放在自己身边。
桌子其实不宽,菜没上来服务员点了香薰蜡烛,灯也没开,氛围感先拉满了。
球球估计是饿了,刚还活蹦乱跳的,一坐下精神看上去不太好了,脑袋一歪靠在陈自原胳膊上打哈欠。
陈自原看球球,感觉不太对,出于职业习惯,抬手摸了摸球球的额头,问陆衡,“他下午没睡?”
陆衡的手也伸过来了,陈自原还没退走呢,他们的手指在空气中碰了一下,“睡了一会儿。”
“现在没事儿,”陈自原说:“体温挺正常的。”
陆衡有点焦愁,说:“昨天下大雪,他出去玩了,手套掉了也没跟我说,我后来听他咳嗽两声。”
陈自原点头,说嗯,又问:“药吃过吗?”
“吃了点儿抗病毒的药,”陆衡的眼睛一直在球球身上了,说:“好像没用。”
“没事儿,小朋友抵抗力差,生病有诱因,发展起来也总有个过程,既来之则安之吧。”陈自原对陆衡说:“你别担心。”
这么多年折腾下来陆衡其实也习惯了,这回身边突然有个人在,还是专业医生,他稳了不少,至少不焦虑了。
稍微有点儿名气的私厨都有自己的臭毛病,现点现做也得按照他们的节奏来。陈自原让服务员把儿童餐上了,让球球先吃着,他胃口还行。
“这里的菜味道应该不错,”陆衡指着球球,对陈自原说:“他以前在外面吃饭挑食的。”
“那我就放心了,”陈自原笑着说:“提心吊胆一天了。”
陆衡也跟着笑了一下,问:“你不放心什么?”
“让你觉得我自作主张了,拒绝我。”陈自原顿了顿,又说:“我这算先斩后奏。”
“不至于,”陆衡不跟陈自原对视了,微微垂眸,说:“下回我请你。”
陈自原说嗯。
菜上得慢,香熏蜡烛烧得倒是挺快,整个房间弥漫着过量栀子花的香气,闻多了腻,又开着空调,陆衡鼻炎快被熏出来了,他抬手推开窗户,掌心的伤疤露了出来。
陈自原一直看着。
“那天我其实看见你了。”
陆衡没反应过来,“什么?”
“就医闹那天,”陈自原也被熏得难受,手掌一挥,把蜡烛扇灭了,“我看你在我诊室门口站了很久,以为你会进来。”
陆衡没想到陈自原能注意到自己,那会儿状况挺乱的其实。
但陈自原不这么觉得,陆衡很亮眼,到哪儿都应该会被人注意,正向意义的。
这事儿又被提起来,留在陆衡掌心的伤疤开始发痒,有点儿难熬,忍不住挠了几下。
“我第一次跑儿童医院,找不到路,”他笑了一下,“堵你门口了。”
陈自原有点儿好奇,“凑巧堵我门口了?”
陆衡想了一下,这要说凑巧,他能跟陈自原认识,今天坐一块儿吃饭,确实挺凑巧的,书都不能这么写。
“志愿者给我指了个方向,说让我看谁顺眼找谁。”
陈自原突然特荣幸,同时也哭笑不得,“哦,你看我顺眼。”
陆衡瞄了眼陈自原,复盘了一下自己当时的心理活动,不太好意思说。
陈自原给他倒了杯水。
陆衡端起杯子喝一口,大麦茶,很香,“那天我看见你诊室墙上挂了面锦旗,别人都没有。”
聊天气氛轻松下来,陈自原有引导,陆衡也有回应,不会再说一句又得想想后面两句该说什么。
陈自原都快忘了那面锦旗了,他单手托腮,看着陆衡,问:“你第一反应是什么?”
“陈医生医术不错。”
长得也很帅。
“你不提我都忘了,”陈自原挑挑眉,笑着说:“锦旗是你来前一个小时刚挂上去的。”
陆衡诧异了一下,沉默半晌,由衷感慨:“这么巧啊。”
“送锦旗的家长不直接送我这儿,先去院长办公室晃一圈,然后被医务科的领导一路指着才到我那儿,差点儿没敲锣打鼓了,”陈自原说:“我当时都懵了,接了锦旗后背都是汗,还得拍照,那会儿有个地缝我肯定钻进去。”
陆衡听陈自原声情并茂地讲,眼睛笑弯了,很漂亮,“这是好事,表扬你呢。”
陈自原扶了扶眼镜,眉毛一皱,说:“我没看懂。”
他年龄在这儿,不爱上网,年轻人玩儿的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就跟马里亚纳海沟里的生物,不涉猎就完全摸不着头脑。
陆衡还是想笑,“YYDS?”
“对,我研究半天,没好意思问别人,自己琢磨。手机输入法打进去,第一个跳出来永远单身,”陈自原捏着玻璃杯晃了晃,水也轻轻晃起来,“我想了好几天也没明白,他是祝我永远单身吗?”
“原哥,”陆衡特语重心长,“老梗了。”
“是吗?”陈自原笑着说:“反正挺有意思的。”
“嗯,”陆衡浸在陈自原的情绪里乐了半天,“是挺有意思的。”
于是陈自原反问:“哪儿有意思了?”
陆衡想了一下,“你拿手机查这些信息的样子,寒窗苦读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吧?”
他嘴角扬起的弧度落在陈自原的眼睛里,像突如其来的雨水浇灌田野,久旱逢甘霖。
陈自原看入了神,他喟叹,说:“不服老不行。”
“老这个字不合适,你得换个说法。”
陈自原问:“什么?”
“沉淀。”
所以只有沉淀下来的土壤才能有幸遇见一棵绿意盎然的小穗。
陆衡看到陈自原从容沉稳的目光,耳朵又红在了昏暗的氛围灯下。
球球安安静静吃饭,偶尔抬起头看看——大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心里藏着想法呢,为什么都不说出来?
陆衡笑过了,心情开朗,陈自原带给他的情绪价值不只在表面,这顿饭吃得特别顺畅。他很久没有过这么好的胃口了,估计等会儿消化也快。
陈自原给了陆衡一张名片,说:“以后没赶上公司的饭点,饿了别老点外卖。这儿的老板是我朋友,我跟他打过招呼了,你打电话直接点,有送餐上门的人。”
餐厅的名字叫般蓝,特有文艺范儿,陆衡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了,这名字跟蓝歌的感觉挺像。
所以陈自原没饭吃了也能到这儿点新鲜的菜,不存在回家后孤家寡人的只能吃外卖。
陆衡突然回味过来了,他意味深长地看向陈自原,笑了一下。
陈自原挺忐忑,我这馅儿漏了没?他心想。
后面陈自原去取车,陆衡没跟着一起去停车场,在路边等,就花店旁。挺晚了,花店也快关门了,陆衡看着店里一个小姑娘正在收拾蔫了的花,心里突然生出一个想法,独自雀跃起来。
球球又咳嗽几声,陈自原听见了,方向盘一打,没往陆衡的公司去。
“早点儿回家,”陈自原说:“到家后你多给他喝点儿热水,晚上别洗澡了。”
球球这情况不对,儿科医生先看出来了。
陆衡的心也提起来,说嗯,又惦记把饼干送给陈自原,问:“原哥,你明天有空吗?”
“明天晚上我急诊,白天才下班。”
“哦。”
“怎么了?”陈自原问。
“我要直接去医院找你会打扰你吗?”陆衡性格纠结,但实诚起来又特实诚,说好的事儿他想做,不然老觉得吊着什么,“明晚我给小朋友上完课就没事儿了,把饼干给你送过去?当夜宵了。”
陈自原挺不想拒绝的,但寒冬腊月,陆衡没车,出行不方便。
“不用,”他笑着说:“又不是不见面了,不用特地约时间找我。”
陆衡:“……”
没听懂。
所以钝的时候也是真钝,陈自原想。他不解释,看球球在后座快睡着了,开口说:“小穗。”
陆衡还没适应过来,后劲老麻,“嗯?”
“家里有退烧药吗?”
“有。”
“行,”陈自原提高了车速,“晚上注意点儿球球的状况,可能是流感,你和小早也注意防护。”
陆衡点点头。
一次意外的约会在忧惶和奇妙的浪漫中结束。
彼此的距离好像近了点儿,好像又没有。
特矛盾。
陈自原的车开不进小区,他打着双闪在路边停下,想说点儿什么,或者找个借口一起再走段路。但陆衡没让陈自原再送进去了,很干脆地跟他说了再见。陈自原也不好再追上去,会显得没边界感。
他目送陆衡消失在交错的小路中,眼前的老房子带着陈年的孤独立在风雪飘摇的世界里,跟谁在告别呢?或者又是跟谁在招手。
陈自原惆怅叹息。
陆衡一晚上起床七八次,反复查看球球的情况,还好,没烧起来,第二天起床了不说活蹦乱跳,状态至少不错。他给陈自原发了信息,告诉他球球没事儿,没发烧。
陈自原没回信息,一天都没回。
陆衡捏着手机偶尔看一眼,魂不守舍一天了,也得亏潘乐不在,否则又得拿他开涮。
比如想谁啊,你在等谁电话啊?
烦。
陆衡给小朋友上完课下班,跟平常的流程一样,就是心里多了个疙瘩,陈自原还是没回信息。
晚上八点,陆衡洗完澡准备看会儿书,他突然听见球球的咳嗽声,紧接着是呕吐,然后没声儿了。
小早吓哭了,喊:“舅舅,你快来!”
陆衡赶紧跑过去。
球球身体很烫,躺在床上正抽搐,眼睛翻了起来。
陆衡懵了一下,神魂很快又回来,“球球!”
他喊一声,没得到任何回应,然后大脑开始飞速运转。高热惊厥,陆衡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他的理论知识很充足,但实践起来非常生疏。
陆衡把球球的身体以侧卧的姿势摆好,不去动他,量了体温,快四十度了,估计真是流感。
“小早,你先让开,戴好口罩。”陆衡挺镇定的,他不能乱。
小早很听话地让开了,不过也没让多远,就趴在门口看。
球球在抽搐五分钟后缓了过来,神志依旧不清,陆衡当机立断抱起他往外跑。
小早也想跟出去。
陆衡第一次非常严肃地对小早说:“你一个人在家,厨房不要去,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开,早点睡,我带球球去医院,听话。”
小早没办法,她觉得自己可能会给陆衡添乱,哭着说:“好,舅舅,我听话。”
晚上不好打车,陆衡穿着一件薄睡衣在寒夜里半个小时才拦到一辆车,他不知怎么地想起了第一次见陈自原的情景,好像也是这样狼狈。
嘀嘀——
陆衡的手机响了一下,陈自原回信息了。
-我刚下手术台,没发烧就好。
陆衡鼻子有点儿酸,眼睛也涩,起了层水雾。
“去哪儿啊?”司机问。
陆衡的声音发颤,大概是冷的,也有可能是无助时的崩溃,他说:“西京儿童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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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偶遇了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