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衡没去上班,忘请假了,从来没旷工的人突然没出现,潘乐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儿,给他打了八百个电话,没人接,差点报警。
陆衡手机静音,但是会震,就这样还愣是没把他震醒。
直到潘乐第八百零一个电话过来,手机震动的频率诡异地与陆衡梦境中汽车撞击的声音融合在一起,他被逼出一身汗,骤然睁开眼睛!
烈火的灼烧感在皮肤蔓延开来,陆衡有几秒钟的时间忘了怎么呼吸,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骨头碎裂的痛苦他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感受一次。
嘎达——
好像远在天边突兀地声音响了一下,很轻,却把陆衡带回了真实的世界。
哦,我在家。陆衡想,那谁在开门?
他从床上坐起,仔细听,听见了球球的笑声。
挂钟显示下午两点,于是从昨晚到现在,一段时间不长但经历却漫长的回忆涌入陆衡的大脑——唔,原哥在家呢。
陆衡动作很缓,他头有点儿疼,慢慢下床,拿起手机回了潘乐的消息。
-我请两天假,球球生病了。
潘乐秒回一条六十秒语音,陆衡没听,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客厅有聊天声传来,刻意压得很低,陆衡怔愣片刻,抬眼看见挂在门上的呢大衣,他的心跳鲜活起来,脸也有了血色,他有点儿期待。
陈自原出去一趟回来,手里拎了两大袋东西,肩上落了几片将化未化的雪花,他火气是真好,愣是没加件衣服。
何阿姨见状忍不住唠叨,“哎哟,不能仗着自己年轻就这么不注意身体啊,寒气可不是闹着玩儿了,当心生病了!我给你煮点姜汤!”
陈自原没推辞,往冰箱那儿走,笑着说:“好,谢谢。”
“小陆还没醒呢。”
陈自原开始往冰箱放东西,“没事儿,让他多睡会儿。”
何阿姨又问:“你留着吃晚饭吗?”
“不吃,我等会儿得回去上班,”陈自原把过期的火腿肠拿出来扔了,“你准备小早和球球的饭就成。”
何阿姨手里拿着铲,原地转一圈,想想,说:“那我给小陆做点儿,他一个人带俩孩子,太辛苦。唉,我有时候给他做饭吧他老给我钱,算得太清楚了。我这钱拿着都不好意思给他继续弄了,好像图什么似的。”
与他人保持社交距离的表现除了说谢谢就是给钱,全在陆衡身上体现出来了。
陈自原笑了笑,何阿姨心直口快,她没别的意思。
“我给他炒了两个菜,他待会儿起床了放微波炉叮一下就能吃,”陈自原规整冰箱里的东西,又说:“何阿姨,您多焖点儿饭。”
何阿姨高兴了,“欸!那成!”
陈自原在冰箱角落掏出两瓶苏打水,临期了。陆衡好像很喜欢喝这牌子的苏打水,空瓶在家里排了一堆,当装饰品,挺有那感觉的。陈自原想把这两瓶扔了填新的进去,毕竟不知道等陆衡什么时候想喝了稀里糊涂地拿出来看也不看。
“现在打开喝了吧,”陆衡笑着说:“口渴了。”
陈自原偏头,见陆衡依旧穿着那件睡衣,整个人松松垮垮地靠在墙上看着自己。
陈自原挑眉问:“什么时候醒的?”
“就刚刚。”
陆衡说着伸手拿苏打水,被陈自原躲开了,“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陈自原抬手碰了碰陆衡的额头,又说:“想什么呢?”
陆衡眨眨眼,说哦。
“渴就喝热水,在桌上,”陈自原继续捣鼓冰箱,“我进门烧的,这会儿温度应该刚好。”
陆衡没动,懒得动,突然就不渴了,他看看陈自原,又看看其他地方,无限重复。
陈自原想没法忽略陆衡的目光,想装不知道都不行,偷看得太没技术含量了,他心想。然后忍了半天,没忍住,眼睛往陆衡脸上飘过去,问:“头发怎么湿了?”
陆衡微微低下头,手指勾起点儿发梢,说:“出了很多汗。”
“发烧过了出汗是好事,”陈自原收回目光,不算自然地舔唇,这回轮到他口渴了,“去擦擦身体吧,别再着凉了——别洗,就擦。”
陆衡还是懒得动,说等会儿。
陈自原哭笑不得,“行,等会儿,那你离冰箱远点儿。”
陆衡说哦,特别听话地往后退了两步,他看见塑料袋上的LOGO,问:“你去超市了?”
“嗯,”陈自原说:“找到一条小路,穿过去到超市距离不远。”
陆衡想了一下,他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路,“其实点外卖就行。”
陈自原把蔬菜和牛奶放进去,说:“自己去挑新鲜,保质期都是最新鲜的,能放段时间。牛奶记得每天喝。”
陆衡的睡裤很短,穿了双棉拖鞋,露出来的脚踝很漂亮,他眼睛笑弯了,“好,记得了。”
陈自原的眼睛在陆衡的脚踝上流连忘返,心不安静了,但还是得装淡定,“饿不饿?先去吃点儿饭,我做了两个菜。”
“还好,”陆衡问:“你吃了吗?”
“吃了一点儿了,我等会儿要去医院,晚上夜班。”陈自原把冰箱整理得差不多了,该往里放的东西也都放了,他对陆衡说:“现在天气不好,今天别出门了。”
陆衡点头:“嗯,我跟潘乐说了,明天也不出门。”
“挺好,”陈自原笑了笑,“球球的病程应该差不多了,十点喂了退烧药到现在没起来,不过还是得注意,一个小时量一次体温。”
这些陆衡都懂,但他还是听得很仔细,“嗯。”
“你自己也一样。”陈自原说。
陆衡一直垂眸,听到这话眼睛抬了起来,看陈自原,叫了一声,“原哥。”
有点儿像撒娇呢,陈自原想。
“冰箱里的过期食物已经清理好了,两瓶苏打水等凉气过了再喝,”陈自原得走了,不然要迟到,走之前还是不放心,事无巨细,“退烧药放茶几抽屉里了,成人和小朋友的都有,你拿的时候注意点。”
陆衡鼻子有点儿酸,眼睛又垂了下去,不想让陈自原看出自己的情绪。
“小穗。”
“嗯。”
“忙不过来可以给我打电话,”陈自原温柔地说:“我一直都在。”
陆衡的骨头都酥了,“好。”
陈自原没让陆衡送出门,衣服还回来了,口袋里还多了些东西,他知道是什么,并且大衣领口有陆衡的味道,清淡的甜橙香味,于是陈自原的心情从这一刻开始变得非常快乐。
后面几天到过年前的这段时间,将近一个月,陈自原每天都会跟陆衡打电话,简单问一下情况。他不会主动上门找陆衡,除非陆衡开口,通话时间也保持得刚刚好。
陈自原知道这种身远心近的相处方式会让陆衡感到舒服。
所以陆衡也心痒。
第一张画完成了,陈自原的五官在陆衡的笔下还显得不自然,他不满意。可能那会儿还不熟吧,陆衡心想。于是他把画压在抽屉里,重新拿出一张素描纸出来。
然而笔落下去,陆衡又犹豫了。
陈自原的温柔他画不出来,可能还不够具象,或者是自己望而却步了。
陆衡颓丧地扔了笔,推开面前的书,趴桌上叹气,昏黄的台灯光印在他的瞳孔里面,很亮,却微微恍神。
手机来电,备注显示‘原哥’。
陆衡开心了,接通了电话。
“原哥?”
陈自原先是愣了一下,话语间也带上了笑意,“嗯,在干什么?”
陆衡实话实说,“画画。”
“画了什么?”
陆衡:“……”
问得真棒。
陈自原不逗陆衡了,“马上过年了,你们怎么安排?”
“没安排,”陆衡其实不期待过年,日子怎么过都一样,“找个地方吃顿饭吧,算团圆了。”
陈自原笑了一下,“这么潦草吗?”
“是啊,过不出创意,没什么意思,”陆衡也笑,笑完了心又提起来,说:“原哥……”
“嗯,”陈自原那边安静,应该在值班,这会儿没什么事情,他问:“怎么了?”
陆衡特犹豫,没完没了地犹豫自己也烦,于是豁出去了,“你怎么过年,还是一个人吗?”
“不,”陈自原打趣地说:“我这儿热闹。”
陆衡没意会过来,“啊?”
“值班加班大礼包,从年三十到初二我都得在医院,”陈自原苦中作乐,说:“你听过一群小孩儿嗷嗷哭吗?那声音能盖过三十晚的烟花,特别刺激。”
陆衡沉默了一下,转头看球球,他病好之后又活泼了,但他不哭,“……没有。”
“到时候让你听一下,”陈自原笑着说:“热闹。”
陆衡哭笑不得。
两人又聊了几句后就挂了。陆衡最近睡眠不错,沾枕头就睡,虽然还是会做噩梦,但陈自原也会突然出现在梦里了,这让陆衡的恐惧感减少很多。
大年三十那天,球球想吃饺子了,陆衡想了一下,一早出去买了包饺子的料回来。速冻饺子也能吃,但是过年嘛,多少得来点儿仪式感。
何阿姨也休息了,这顿饺子得陆衡带着俩小朋友弄,大工程。好在球球不捣乱,觉得无聊了自己上一边玩儿,玩腻了再回来包两个,奇形怪状的,其中有一个他说是兔子,陆衡看着像一条歪嘴的鱼。
小早嫌弃,“我不吃。”
球球说:“给舅舅吃。”
陆衡也不吃,他把这些饺子煮熟了悄悄盛进保温碗里,仔仔细细装好了,跟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摆在门口的置物架上。
小早看了一眼,问:“舅舅,你要出去吗?”
“嗯,我出去一趟,”陆衡这回出去多裹了两件衣服,围巾也戴严实了,“你俩要是饿了先吃,我马上回来。”
小早懂又不懂地眨眨眼,说好。
过年的城市很空旷,但是车还是不好打,陆衡等不及,坐地铁去的西京儿童医院。到地方后直接去了住院部,之前球球住院时的护士还记得陆衡,看见他叫一声,“大侠!”
陆衡又尴尬了,不太好意思地跟她打招呼,“你好。”
“你怎么来啦?小朋友又住院了?”
陆衡说没有,但也没说为了什么事儿,他不太会说谎。
护士却一拍脑门,“你找我们陈主任吧!”
“对,我找他,”陆衡支支吾吾,硬着头皮,“他在吗?”
“去急诊了,应该马上就回来了,”护士说:“你等会儿?”
陆衡点头。
护士有瓜吃瓜,脑袋凑过去,略过了饭盒,盯着陆衡手里的小盒子,“给主任送什么呀?”
陆衡说没什么东西,就一句话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想跑,正好陈自原回来了。
“小穗?”陈自原很惊喜,“你怎么来了?”
陆衡也心跳加速,于是脱口而出,“找你。”
陈自原抬眼看不远处围观的人。
小护士一脸磕到的表情,拍拍手,“你俩聊。”说完就走。
陈自原拉起陆衡的手腕,往自己办公室去,“来。”
他办公桌依旧什么都没有。
陆衡松出一口气,准备把东西送出去。
但是得有铺垫,不然显得太刻意了,陆衡于是绞尽脑汁。
陈自原挑眉,主动把台阶给了出去,但也不直接说,你来我往地拉着呢。他指着陆衡手里的保温碗,问:“里面是什么?”
“饺子,”陆衡打开了碗,香气悠悠飘出来,“吃点儿吗?”
“行,正好饿了。”陈自原夹了一个出来,形状挺奇怪的,不像传统饺子,超市里没这款式,他问:“你包的?”
“球球包的。”陆衡说:“馅儿我弄的,问了何阿姨。”
陈自原吃了一个,“好吃。”
陆衡笑着看他。
陈自原慢条斯理地吃,陆衡也不催,都琢磨事儿呢。等陈自原吃完了,正式进入下一个话题,他看了眼陆衡另一只手,已经背到身后了,藏了东西。
“小穗,”陈自原开口:“你……”
然而话音未落,又被人打断了,一个清亮且充满挑衅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自原。”
陆衡和陈自原同时顺着这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一个身量高挑,头发也微长的男人抱着手,混不吝地靠在墙上,迎着两人的目光吹了声口哨。
男人脸上戴了口罩,帽子压得很低,帽檐几乎遮住了眼睛。陆衡皱了皱眉,他能从这声口哨的尾调里听出撩拨的味道。
陆衡:“……”
陈自原的眉毛拧得更紧,身体往前一侧,挡在陆衡前面。
“你来干什么?”陈自原特别警惕,他确定这人是故意的,这副德行从小到大没变过。
男人慢慢走了过来,没看陆衡一眼,好像没看见他似的,目标只有陈自原。
“我来祝你新年快乐啊,”沈竹钦吊儿郎当地笑,“前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