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衡背对球球,走到窗户前,太热了,他稍微打开一点儿窗户让空气流进来,这样能冷静,至少说话不抖。陆衡清了清嗓子,说:“原哥?”
陈自原嗯了一声,他那边很热闹,挺多人跟他打招呼,一路都是陈医生。后面陆衡听到陈自原稍稍喘起来的声音。
陆衡让风吹着脸,眼尾上扬,问:“你在哪儿?”
“刚进电梯。”
电梯里好像没人,变安静了,还有空空的回音,也像风声。
陆衡笑了笑。
陈自原觉得耳朵痒,歪头轻轻往手机那边靠了靠,“你下班了吗?”
陆衡看了眼时间,快六点了,“还没,在公司。”
陈自原还记得陆衡有个副业,又问:“要加班吗?”
“今天不用,”陆衡扣着窗户上的卡通贴纸,额头抵在窗框上,压出一道红痕,“明天要给小朋友上课了。”
陈自原笑着说:“那我运气不错。”
陆衡眨眨眼,“怎么了?”
“今天晚上想请你吃个饭,”陈自原说:“上回医闹那事儿我还没有正式感谢你,一直惦记着。”
陆衡回避习惯了,脱口而出就要拒绝,“不用……”
“小穗。”陈自原吐出一口气,声音很轻,像无奈地叹息。
陆衡听见了,他紧张了,担心自己扫了陈自原的兴。
“原哥,”陆衡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我知道,”陈自原笑得很轻松,“我就是找个借口,想跟你见一面。”
陆衡的心猛地一震,指尖重重往下滑,把球球刚贴上去的贴纸,那小猪佩奇的鼻子扣下来了,指甲有点儿疼。
“嘶——”
陈自原那儿嘀了一声,应该出电梯了,他皱眉问:“你怎么了?”
陆衡把窗户关上了,他身上现在冷热两股气在较劲,人都快傻了,说:“没事儿。”
陈自原说哦,笑了笑,又问:“那见个面吗?吃饭是其次。”
“行,”陆衡咬了下唇,又松开,“我去哪儿找你?”
“你在公司等我,我来接你,”陈自原说:“吃饭的地方等会儿发你,照餐厅名字搜小程序,有菜单,你先点菜。”
“嗯。”陆衡把目光从窗外车流中收回,慢慢转身。
球球眨巴着眼睛看陆衡,特无辜。
陆衡:“……”
“路上可能有点儿堵,我得晚点到,你那儿有小零食吗?先吃点儿垫垫肚子。”
陆衡跟球球对视呢,没留意陈自原说了什么。
陈自原等了会儿,“小穗?”
陆衡打一激灵,后颈又麻了一下,陈自原轻飘飘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总有股让他脸红心跳的魔力。
陆衡不好意思开口,“原哥……”
“嗯?”
“吃饭还能再加个座吗?”
陈自原忍俊不禁,“可以。”
陆衡公司跟西京儿童医院隔了一个闹市区,下班高峰期人流量巨大,等陈自原接到陆衡再往餐厅走,已经过七点了。
球球有眼力见儿,嘴又甜,看见陈自原先喊了声叔叔,然后特自觉地往车后座爬,自己系好安全带,对于陆衡说:“舅舅,你坐前面。”
陆衡也是这个想法,都往后面坐显得陈自原像司机了。
陈自原全程没说话,笑着看他俩。
陆衡倒是没看陈自原,但出窍的魂却一直在捕捉陈自原的目光,跟随在自己身上。于是到最后陆衡的行为变得刻意起来,差点儿同手同脚地绊倒自己。
陈自原轻轻笑了出来。
陆衡尴尬抬眼跟陈自原对视一下,哑然失笑。
陈自原打趣,“这么听球球的话呢。”
“不听不行,”陆衡系上安全带,说:“不然得跟我闹。”
陈自原转身看球球,小孩儿太小,安全带卡脖子了。球球好像有点儿难受,但没说出来,手里拿着玩具捣鼓。
得买个安全座椅了,陈自原想。
“小早呢?”
“今天她同学生日,玩儿去了。”
陈自原点头,“陶向阳应该也在,等会儿我跟他说一声,结束了送小早回去。”
陆衡说了声嗯。他对小早教育很自由,交什么朋友或者什么时候回家都不会过问,只要不夜不归宿就行。所以小早出门干什么基本会跟陆衡说一声。
陈自原开车上路了,车载广播报了时间和路况,七点三十,不堵了。
陈自原选的餐厅在他俩单位中间区域的一条商业街里,十分折中的位置,陆衡刚才粗略看了下菜单,菜品很精致,并且贵,包括那家餐厅,非常有情调。
陆衡没点菜,倒不是下不去手,他在以往生活中的角色从来不是点菜的那位。
点的是菜吗,那是人情世故。
所以陆衡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角色跟陈自原相处。
朋友?朋友好像不会单独去这样的餐厅,其实更像约会了。
陆衡心路历程十分曲折。
陈自原一路也没说话,好像特意不打扰陆衡,专心开车,直到在一个岔路口停下了。
一百二十秒的红灯。
独处不说话,陆衡会自觉地给自己安上我在冷场的帽子,他手指在裤子上搓,脑子一热,问:“原哥,你饿吗?”
陈自原稍显意外地偏头看陆衡,想了想,很坦然地接住台阶,说:“有点儿。”
陆衡从裤子里拿出一包饼干,“吃吗?”
外面的红灯进入十秒倒计时,差不多了,陈自原于是点点头,开口说:“想吃。”
陆衡本来想给饼干给陈自原,奈何他话音落下,绿灯就亮了,开车呢,也没工夫拆了包装。这就不凑巧了,陆衡皱皱眉,有些迟疑不定。
陈自原笑了笑,“没事儿,我饿会儿,马上就到了。”
陆衡瞥了眼导航,离目的地还有十五分钟,他吐出一口气,决定不让自己的良心受罪了。
陈自原听见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一股淡淡的咸香飘了过来。他有点儿开小差了,差点没礼让行人,反应过来,刹车踩得有点儿猛。
球球在后座哎哟一声,陆衡也没设防,往前一冲,饼干差点给捏碎。
陆衡和陈自原好像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但不能说破,于是都局促起来。尤其陆衡,他的肢体动作比脑子给出的指令快,伸手就往驾驶座那边过去了。
陈自原张开嘴想说点儿什么,那块饼干毫无防备地被陆衡塞进嘴里。
陆衡:“……”
陈自原:“……”
两人面面相觑。
陆衡的脸一下就烧红了。
陈自原猜陆衡本来的意思大概是“我拆开了你自己拿着吃”,最后赶着时机特别凑巧。
这还是款儿童饼干,奶香味十足,并且嘎嘣脆。
于是陈自原脑子也热了,没给陆衡反应的机会,舌尖一勾,把饼干卷到了口腔,好像碰到了陆衡的指尖,很烫。
球球捂着嘴笑,“叔叔好吃吗,这是我买哒!”
陈自原笑着说好吃。
陆衡把手藏到陈自原看不见的地方,指尖碾着磨,都掐红了,他挺想找个洞钻进去的,但怦然心动的感觉又让他蠢蠢欲动。
于是悄悄抬眼看陈自原。
陈自原似乎专心开车,没注意陆衡的目光,打着方向盘拐进停车场。
陆衡松了一口气。
可陈自原总是出其不意,突然抿了一下唇,说:“确实挺好吃的,回甘很醇。”
“我买了不少,等会儿吃好饭回趟公司,我给装点儿你带回去。”
这话说完陆衡先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接茬能接得这么自然。
“行,那我不客气了,”陈自原笑着说:“每天上着班到下午就饿,单位那帮小姑娘脑袋凑一起研究吃什么,我也不好意思加入她们——有这个正好了。”
陆衡问:“没自己备点儿吃的吗?”
商业街的每个停车场都满,得慢慢找车位,“饿的时候划拉手机不知道吃什么,现在外卖种类太多,到最后也没口欲了。想去超市又没时间,我一个人过得糙,能应付就应付了。”
“哦,”陆衡点点头,说:“也是。”
陈自原开车晃了一圈,终于找到一个空位,特窄,这位置能空到现在估计是没有司机对自己车技有超高的自信——两边都是豪车。
但陈自原有自信,他也豪,谁怕谁。
陈自原解开门锁,对陆衡说:“小穗,你跟球球先下车,往旁边站,小心过来的车。”
陆衡说好。
他抱着球球站在不远处,看陈自原把车倒进去,又走神了,想着刚才陈自原说的话。
陆衡在陈自原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很缥缈的矛盾感,精致和随意相互制衡,他好像对很多事情漫不经心,但投入起来又格外迷人。
球球开始鼓掌,声儿特大,“哇,叔叔好厉害!”
陆衡回神,看见陈自原已经把车停进去了,并且把握了精准的间距,确实厉害。
陈自原走到陆衡身边,摸摸球球的脑袋,“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陆衡笑了笑,他有点儿适应过来了,情绪没那么紧绷,说:“我也想夸你。”
陈自原轻蹙地笑出声,“行吧,你夸,我听着。”
于是陆衡想了半天,说:“真棒。”
“硬夸啊,”陈自原拍拍手,冲球球张开手臂,说:“我抱抱?”
“好呀!”球球迫不及待地扑了过去。
自从认识陈自原后,陆衡在带孩子方面好像轻松不少。
停车场出来是条步行街,这儿人多,开满了小资格调的店铺,有时候你都不知道这些店里卖的是什么东西,但就是人满为患。
陆衡公司和家两点一线,很长时间没往这里凑了,他眼见形形色色的人不论男女,打扮精致,绽放在他们脸上的笑容是白天重重压力下看不见的。属于年轻人的自由和浪漫也只有在这个时间点展现出来。
都是耀眼的活力。陆衡感慨,其实自己的生活也挺凑合的。
陆衡跟陈自原并排走,没说什么话,他走到一家花店的窗边,看见里面无数盛开的鲜花,突然想起陈自原办公桌上空荡荡的花瓶,于是停下了脚步。
陈自原也停了下来,他看看陆衡,又看花儿。
“小穗?”
陆衡看向陈自原,“蓝歌是不是在这儿附近。”
陈自原愣了一下,说:“对。”
“你是不是很久没去过了?”
陈自原暂时没理解陆衡的思路,试图替自己解释一下,“我之前也不是经常去。”
陆衡看着花店里的一束月季,若有所思,“应付生活久了就是在应付自己,耳濡目染下性格里的枯燥乏味也不容易改变,挺没意思的。”
“也不能这么说,看你想不想变吧,或者怎么变。”陈自原挑挑眉,“在心理或者行为上总得有个契机。”
比如你吃腻了某种事物,或者厌烦了一成不变的生活,然后在你信任的人的影响下,迫切地想释放自己,看看会有什么意外收获。
现在这个契机就不错,陆衡心想,至少不是硬凹出来的。
陈自原看着陆衡轻轻蹙起的眉眼,茅塞顿开,“过段时间有机会了我带你去蓝歌坐会儿?那儿的酒不错。”
于是陆衡也看向了陈自原。
风吹起陆衡的头发,和笑容一起飘荡起来,特别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自原似乎是听见陆衡又轻又缓地说了声行,但风一吹,又什么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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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后两天休息QAQ存稿没了,库库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