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传来阵阵巨响。
众人皆是一愣。
少主与齐宗主虽说一直嘴上不合,也时常“切磋”两下。
但向来都是点到即止,像今日这样动真格倒真是多年来头一遭。
门外守着的人听出不对,立即打算进屋,谁料方才抬步,眼前的殿门便“砰”的一声合上了。
“都滚!”
门内传来少主明显暴怒的嗓音,几人面露难色。
“十二,这可如何是好?”
“这......”十二抿唇,旋即转身朝外跑去,匆匆道,“我去找统领,你们先观望着!”殿内。铮的一声响。
齐晟抬剑挡住天丝,剑刃与其相撞发出刺耳的嗡鸣。
“轻越,你还不住手?”
左轻越面带笑容,却显得十分可怖:“住手?”
“那你不妨先说说与那老妖怪是怎么回事!”
见齐晟皱眉,他低笑出声,咬着牙道:“哈,我竟还说不得了?”
左轻越出招愈发狠,微乱的呼吸彰显着他并不轻松的心绪。
“左轻越!”
齐晟渐渐地也打出了火来,不再一味地闪躲,反手挥出一阵凌厉的剑气。
两人实力显然不相上下,随着出招愈发快,原本华丽的大殿变得像是废墟。
“嗡——”
门外一道身影迅速掠来,强行介入挥剑分开二人。
仇雁归本想着让他二人叙旧,吩咐下人热茶后便回到院中将那枚乳牙藏进暗格。
谁料折身返回时撞上急匆匆找他的十二,这才知晓大事不妙。
“少主,齐宗主!”
他拦在二人中间,拧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雁归,你让开。”
一阵妖风裹挟着内力朝齐晟袭去,天丝紧跟其后。
仇雁归提剑想挡,却也晚了几分,忍不住厉声喊道:“少主!”
“咳......”
这次齐晟没躲,他心知今日不分个输赢恐怕不能善了。
被内力波及的瞬间,齐晟偏头喷出一口鲜血。
左轻越一愣,立即收回尚未触及对方的天丝。
仇雁归也惊诧不已,他反应极快,匆匆上前一步握住齐晟的手腕探脉。
少主对待齐宗主一向刀子嘴豆腐心,方才那点内力以齐宗主的实力,最多也不过闷咳两声罢了。
“心气郁结,急火攻心......”
仇雁归探出这脉象也是一怔,下意识看向左轻越。
齐晟捂着心口,抬手擦过嘴角溢出的血,慢慢推开仇雁归的手。
“近来正值多事之秋,难免劳心费力,并无大碍。”
他无所谓地摆摆手。
左轻越神情略微僵硬,目光掠过他腰间多出的木牌时,忽然眯起眼。
仇雁归拉着他坐下,朝外喊道:“十二,去请医门......”
“不必。”一只手按住了他。
齐晟顺势坐下调息,安抚地朝他笑了笑,“一点小伤,不必劳烦他人。”
“齐宗主......”
仇雁归不知该如何开口宽慰,抿唇片刻后,谴责地看向一旁沉默下来的左少主。
左轻越冷哼一声,一甩袖袍,背对着他们坐下。
“......”
仇雁归只得歉疚地看向齐晟,奈何嘴笨,更何况此情此景属实说不出理来,只得斟酌着开口,“少主他......”
“好了。”齐晟睁开眼,内息已然平稳下来,无奈道,“他是什么臭德行我还能不知?”
“也难为仇统领看得上眼,否则也不知几时能寻得良人。”
仇雁归见他面色变得红润,心放下了一半:“齐宗主说笑了。”
“今日来的不巧,我便先告辞了。”
齐晟瞥了一眼仍然用后脑对着他们的人,摇摇头朝外走去。
这么些年武力的确长进不少,心性却有倒退趋势,这赌气的模样他只在孩童身上见过。
“......我倒是听闻了些风声,你那徒弟至今不见踪影,怎么不见你有动作?”
身后传来一声冷嗤。
齐晟停下脚步,下意识望向腰间的木牌,伸手攥住。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他轻叹。
身后沉默片刻,明显压火的声音响起。
“这是自然,我可不似旁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过年长几岁便端着长辈架子。”左轻越笑意盈盈,语气显得十分阴阳,“也是,就连当初为我在苗疆铺路探听之事也是悄悄摸摸......”
“好事坏事都憋在心里,你是见不得人吗,蠢货?”
“少主!”仇雁归立即回头。
任谁听着都是关切的话从左轻越嘴里说出来轻则骂人,重则杀人诛心。
齐晟也气笑了,慢悠悠道:“从小就像丫头的小子长大了确实不一样。”
左轻越倏地回头,紧接着眼前闪过什么,他下意识抬手挥过。
一颗果子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到一边。
躲过了一个,左轻越猝不及防之下,没躲过第二个。
那烂了一半的果子就这么砸在他美艳的脸上。
老实说,这么多年左少主还真没受过这委屈。
他明显懵了一瞬,紧接着脸色变得极为阴森,立即朝外追去,身形快如鬼魅,一副要把人拿下大卸八块的架势。
“齐晟!”
行至门前,有人用力保住他的腰,将他硬生生拖进殿内。
“雁归,松手!”
“算了少主......”
不远处潇洒离去的人吹了声口哨,没有回头,欠嗖地朝后挥挥手。
“二位,不必相送,先告辞了。”-
也不知仇统领最后用了什么法子,竟真的将左轻越给拦下了。
离开吞云阁,齐晟在络绎不绝的人群中缓缓停下脚步。
要去往何方,选择的不仅仅只是方向。
阳一煞费苦心为他在前方开辟出一条安逸的路。
可那条沾着爱徒鲜血的路,齐晟走不下去。
“三百年前”这几字听上去遥不可及,在古籍中也只记载了只言片语的人物,此刻就在暗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试图搅乱后世江湖,只为他数百年不解的夙愿。
齐晟离开花云间不仅仅是心乱。
而是他的态度会牵连到许多人,他是齐晟,也是剑宗宗主,背后还有齐家与苗疆……
所以得知池州度身份后,他必须离开花云间。
齐晟可以与玄九一起。
但三宗之首的剑宗宗主与傀师不能一起。
这幕后之人能将信送进隐世的花云间,自然也能送入各宗门内。
公羊前辈是不知还是默许,他摸不准。
三宗之中,影宗本就不安分,他们也早有设防。
各方蠢蠢欲动,看似风平浪静的江湖如今也不过只能维系着表面岌岌可危的和谐,若稍有些风浪,便溃不成军。
拜托元泰清与信得过的门派通气,已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三百年前、符咒、傀师、无名族效忠的幕后之人,影宗......线索缺了重点,便犹如雾里看花。
既然花云间没有他想要的答案,那么这天下偌大,总有一处能有人为他解答。
齐晟摇了摇头,旋即将阳一的木牌摘下,揣进了怀里,喃喃道:“罢了,还是收起来为好。”
“里头总比外头安逸些。”-
北屿离苗疆并不太远。
齐晟途中买了匹马,带着帷帽,剑裹上了一层破旧的布帛,从腰侧换到了背上。
穿过依旧热闹的集市,齐晟朝着寒胤山方向而去。
想知晓北屿山庄究竟在何处的人不在少数。
自齐晟被赶出家门独自历练闯荡后,齐山勤便带着众人搬到了谢老太君留下的隐世山庄内。
此地玄妙,前有三处迷魂阵、三处毒阵,以及门关前五处杀阵。
再加之谢老太君留下的秘法。
即便是再武力高强的高手想要硬闯,面对这几乎天罗地网的杀招,也是有去无回。
齐晟在一处平平无奇的树前翻身下马。
障眼法之后,就是北屿山庄。
他来时匆匆,几乎彻夜不眠。
但当齐晟真正站在门前时,反倒踌躇起来。
他拔出赤陵剑,指尖轻轻划过剑刃,却迟迟没有进一步动作。
“......”
父亲隐世本就是为了安宁。
他心中揣着事,瞒得过别人,也瞒不过轻越与父亲。
父子相聚,翻来覆去也不过那几句慰问。
近来可好、可曾受伤、是否顺利......似乎无论哪一句,自己都只能闭口不言。
齐晟垂着头,缓缓收回赤陵剑。
家中的门,离幼年时的他最近,虽说个头不高,但一伸手就能毫无顾忌地推开,力气大得令门发出“哐当”一声。
现在这门却离他极远,身上担子重了,动作便愈发迟缓,慢吞吞地伸手,心中掂量着三分,又默默收了回来,唯恐发出动静惊扰了里头的人。
齐晟在门前驻足一会儿,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北屿山庄内。
有两人静立在堂前。
“老爷,老奴这就去将少爷请回来。”
一位老者叹息一声,抬步欲走。
“罢了。”
齐山勤摇头,抬手制止了他。
他头发花白,深邃的面容被岁月浸染出沧桑的气息,但隐约能瞧出年轻时的风采。
齐山勤目光悠远,静静望着齐晟离去的背影,低声道。
“他命中必有一劫,等他想回来了,自然会回来的。”-
明月皎洁,灯火阑珊处。
夜将万物纳入黑沉的海,借风为浪,拂过失意之人面庞。
齐晟戴着半遮面具,靠在远离喧嚣的暗巷角落,迷蒙地望着月亮。
他身侧倒着乱七八糟的酒坛。
古语有云,借酒消愁愁更愁。
混沌之间并未觉得轻松,反倒想起了平日里不敢去想的故人来。
恩师郑风受他拖累只得自刎于剑宗,母亲生下他后便香消玉殒,阳一也为了护他平安被折磨致死。
“师父......”
齐晟抬手遮住眼睛,语气含糊地喃喃:“我......唔.......该如何是好……”
母亲若不执意生下他,父亲也不会这般痛苦,若他不曾降世,大家便都会安然无恙。
齐晟盯着虚空一点愣神,紧接着抬手狠狠灌了一口酒,酒沿着下巴流淌到锁骨,借着月华的一缕晶莹,又没入衣领之中。
“呼......”他重重喘息一声,抬手抹去嘴边水渍。
齐晟极少有放纵自己的时候,心中的苦闷掺杂着酒香,却变得更为苦涩。
他疲惫地放松身子,伸腿不小心踢走了一个酒坛,抬头兴致缺缺地看了一眼,又放松地朝后靠去。
意识逐渐朦胧起来。
他也就没注意到,那酒坛骨碌碌滚到一人脚边。
对方有些惊讶地停顿片刻,这才朝他走来。
脸颊被什么轻轻碰了碰,齐晟轻哼一声,迷蒙地睁开眼睛。
“这位公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一道轻佻的嗓音响起,紧接着陌生的气息凑近了些。
一位紫衣女子弯下腰,她暧昧地目光在齐晟半遮却难掩俊俏的面容上掠过,又缓缓落在他的胸膛。
齐晟衣襟松散,衣裳半敞,隐隐可见健壮有力的线条,在月下格外清晰。
紫衣女子舔了舔唇,手指缓缓沿着他的喉结下移,娴熟地凑近,将气息喷洒在他的脸上。
“唔......”
齐晟反应有些迟钝,拧眉挡开对方的手,而后合上自己的衣襟,踉跄地扶着墙站起来。
“公子,长夜漫漫。”
紫衣女子也并不急躁,柔柔地将手搭在齐晟肩膀上,蛊惑道:“我就说今日为何没有一个入眼的,原来是等着公子来呢。”
她目光掠过横七竖八的酒坛,轻笑。
“小女有的是让人消愁的法子,不知公子今夜,可愿与我共度良......”
突然,一阵诡异的巨力袭来,将她狠狠推开。
紫衣女子反应很快,勉强稳住身形,惊疑不定地抬眼,却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
池州渡拉着齐晟的手腕将他拽入怀里,吐出含着怒意的一个字。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