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气之中,四周都是怨魂的执念之音。
“杀了他,杀了他......“
“不能死,我还不能死......”
“要去城南啊,我的铺子......”
一阵阵哀嚎声令人忍不住皱眉。
可奇怪的是,他分明置身煞气之中,抬手却触摸不到。
它们像是有意识一般远离他。
“池州渡。”
他忍不住喊道,迷茫地朝四周望去。
“你在哪?”
“池州渡!”
随着他的呼唤,这些怨魂的声音也散去了。
风声、人声,任何喧嚣似乎都离他而去。
齐晟眼神恍惚了一瞬,渐渐忘了自己为何而来。我是谁?
这里是什么地方?
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声音。
好陌生,这不是我该来的地方。我应该离开。
齐晟晃了晃脑袋,眼神迷离。不。
是我来到这里的,我是来......
“小晟。”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和的女声。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转过头,看见了母亲的面容。
——是娘亲啊。
齐晟放松下来,心底却有些不安。
“娘亲。”
他开口,却是稚嫩的童音。
齐晟一怔,眼神只清明了一瞬,却又变得迷离。
他又唤了一声:“娘亲。”
“唉,娘亲来了。”
花如燕将他抱了起来,齐晟的手小小的,他失神地看了一会儿,伸手抱住母亲,开心地笑了。
“我好想你。”
“傻孩子,娘亲一直都在呀。”
娘亲一直都在吗?
似乎......是这样的。
娘亲一直都在我身边。
“如燕,小晟。”
齐山勤的声音传来,笑着望着两人。
“我们回去吧。”
“好。”花如燕快步朝他走去。
齐晟心里一抽,突然伸手拽住她的衣襟。
花如燕低头:“怎么了?”
“我......”齐晟不安地皱眉,低声喃喃:“不走,不能走......不想走。”
“你这孩子,时辰到了,咱们该回了。”齐山勤背着手,故作严肃,“若再不听话,就让你娘亲将你丢在此地。”
“不要!”齐晟立即抱紧花如燕的脖颈。
花如燕笑了,安抚地拍拍他的背。
“好了好了,咱们走吧。”父亲和母亲。
是啊,我是随父母来游山玩水的。
现在是时候该回去了。
娘亲的步伐不快不慢。
她与父亲并肩,亲密地说着话。
可齐晟的心却越来越沉,在不安将他吞噬前,他靠在母亲的怀中,闭上眼睛。
就这样睡去吧,那样才是对的。
“为什么?”
冷不丁的,齐晟开口。
花如燕和齐山勤似乎有些讶异,“小晟?”
可齐晟闭着眼,声音有些冷漠。
“为什么?”
他又问了一遍。
“不是说,不让我走吗?”
“不是说,要我永远陪在你身边吗?”
四周再度陷入死寂,方才幸福的泡影也随之消失。
他的灵魂似乎浮沉了一番,才感受到脚踏实地的滋味,齐晟低声道。
“我是来找人的,我的心上人不见了。”
“我很怕我找不到他,我很想他。”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心脏在胸腔内跳动,四周有了细微的风。
他攥起拳头,是一双有着老茧的大手,是常年练剑所致,并不细嫩。
齐晟睁开眼,眼中是尚未散去的悲伤。
“他在哪儿呢?”
他又问了一遍。
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唤道。
“池州渡。”
随着这一声轻唤,浓郁的煞气散去。
他看见一方大阵中央的身影。
也正是此刻,他才发觉,自己距离方才在地上划出的剑痕,只有一步之遥。
他听见身后的众人发出欣喜的呼唤。
“师父!”
“齐晟!”
可齐晟依旧没有回头,他紧紧盯着那道身影。
四周的煞气并非平白无故的消失,而是回旋着朝那道身影而去,没入对方的身躯。
本已覆盖天际的煞气在空中形成一道漩涡,紧接着像一道流动的天柱,朝池州渡涌去。
此刻的池州渡伤痕累累,他的衣衫破损,隐隐露出身上遍布的咒文。
正如池亦轩所言那般,那散发着碧火光泽的咒文漂亮极了。
但此刻无人有闲心去欣赏。
池州渡的身躯不断将煞气纳入,他疲惫不堪,望着人群最前方的齐晟。
“焰......”
他的声音很低。
那一团浅金色的灵最为特殊,总是能轻而易举拽住他的目光。
人山人海,被逼至绝境。
一切都如三百年前的那场大战,可却是不一样的结局。
是什么变了呢?
也许是他遇到了一个想要保护的人。
若用上一个陌生的词,应当是牵绊。
自己为此顾及了许多。
爱屋及乌,大抵是这个意思。
将对方放入眼中时,心底泛起的异样滋味,令他觉得浑身舒畅。
那应当是人们说的喜悦吧。
三百年前,守宫也是用了同样的法子,众门派将他逼入绝境,进行围剿。
他冷漠地望着人山人海,耳边是他们的叫嚣,又吵闹,又聒噪。
于是他将煞气散去,将那大半的江湖夷为平地。
有许多无辜的怨灵无法离开,自己也并未侧目。
直到耳边多了一道女声。
“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池州渡侧目,那女子死去时身着华服,是艳丽的红色。
她的腹部隆起,可显然她的孩子也如她一般死去。
池州渡停下脚步,垂眸良久,抬手间蓝色的萤火降临,将这些无辜的怨灵引去他们该去的地方。
他在一片荒芜里继续朝前走着,浓郁的煞气令他不得不寻一处静谧之地。
走走停停,不知为何,却一直那般活着。
池州渡自封木棺,将附着着煞气的神识与灵魂分成数万个碎片,散落在将死的生灵身上。
那些被分成成千上万碎片的煞气微弱的附着在生灵的阴煞上,慢慢散去。
他在木棺中沉睡了三百年。
可这三百年,他数万道灵魂的碎片,都在感悟死亡。
悲切、无力、凄惨、痛苦。
这些没有动摇他半分。
一直到灵魂碎片重新回到体内,池州渡从木棺中睁开眼。
外面却已经变化万千。
这对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就那样带着玄九继续走着。
冗长的岁月,乏味的寂静。
毫无意义的行走,每天都会升起的日月。
人群、山水、万灵......没有一处是他的容身之地。
途中遇到过对他好奇的人,可最终都消失在岁月尽头。
他的容貌一直未变,可身边的人却逐渐佝偻了身形,逐渐青丝如雪。
他就那样一直行走着。
直到一道身影直直闯入他的视线。
灯火阑珊,那年轻俊朗的公子在月下一拍折扇,故作风流地问。
“姑娘,可曾成家?”
那浅金色的灵吸引了他的视线,但也只不过是一瞬,许是如此,他没有立即转身离开,而是薄唇轻启,破天荒回应了一个字。
“滚。”
那时他竟不知,此人会在日后成为自己的“焰”。
一簇为他点亮山河万里的焰。
是一簇,令荒芜之地生出一团明火,长出一片嫩绿的焰。
池州渡看见那抹身影正迅速朝自己跑来。
他身后的人皆是担忧的模样。……
生于邪念,以煞为根。
本是无心之人,一朝远望众星捧月。
方知欲壑难填。
自食恶果,折根断尘。
池州渡摸出怀中的冥七,连同腰间的木牌一起,化作一道风朝齐晟而去。
而后毫不犹豫地垂首,用锋利尖锐的石头扎入自己的脖颈。
齐晟脚步一顿,握着剑的手猛地一抖。
“池州渡,回来。”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唯恐惊扰到什么一样。
煞气像是嗅到香味的鬣狗,剧烈波动着朝池州渡冲去。
“轰隆——”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天雷复苏,似乎正酝酿着将邪祟劈为灰烬的力量。
煞气若蔓延下去,这里会像三百年前那样,被夷为平地。
而自己大抵会找一处安静的地方疗伤。
等着荒芜中重新长出绿叶,等到人群逐渐变成村庄,小镇,城池。
他会继续在这世间行走着。
可这一次,他停下了脚步。
因为有人同他说。
“若我想走呢?”
“若我想要江湖安稳呢?”
虽不知苍生有何可贵,虽不知这帮蝼蚁有何可护。
回旋的煞气割破他的咽喉,肌肤。
他的青衣被染红。
池州渡撕下一片干净的衣袖,借着一缕轻风遮住齐晟的眼睛,温和地将他推出圈外。
人群都迎了上来,试图接住齐晟。
他的目光专注,在青色的衣袖覆盖住齐晟眼睛的那一刹,他看见对方赤红的眼睛。
——不要难过。
“池州渡,回来!”
雷劫劈下的那一瞬间,他听见齐晟濒临崩溃的嘶吼。
齐晟的眉眼很漂亮,剑眉星目。
池州渡的模样像是染血的恶鬼,再也瞧不出半分俊美。
唯独一双眼睛明亮,专注地望向人群之中的齐晟。
那浅眸之中,唯有这一道身影。紧接着。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手结印,用咒音对齐晟道。
“愿无煞之地,还君安稳。”